夜之岚 下——孜蕾
孜蕾  发于:2012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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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行!”厉将军一口否决,“要是出了事,军营里不是损失了个谋士?”

“厉将军且听末将道来……”如此一番在厉将军的耳边陈述,厉将军眉头一皱,“容我想想。”

第53章:离别歌(上)

高羽的入营,厉将军原本十分看好。比起骁勇善战的猛将,军中却也需要头脑灵活,能文又能武的将领。然而,先让高

羽做军中的谋士,不给他兵权,是厉将军的副将,杜笙的主意。

这个杜将军,是容先生的对头,主战派孙将军的手下。进了厉将军麾下,便在算计着,若是安阳胜出之时,容先生的人

得了势,战后必定会很麻烦。所以,在战时便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但是就算一进军营,就遭人斜眼,高羽的才能也逐渐显现了出来。正考虑着下一步怎么走的时候,却发生了斗殴的事件

和燕飞在一起的一年多的时间里,高羽的外貌发生了变化。

白皙的皮肤,微微下垂的眼角,形状姣好的嘴唇,高羽并非容貌本身有了什么改变。改变的,是不经意间的言行举止。

这样细小的改变,或许谁都没有注意到,高羽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但是军营里的,都是几个月,甚至几年过不上正常生活的,躁动不安的男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忽然抬起眼来,和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便足以让军营里的男人重重咽一口口水。

原本还拿自己萌生的邪恶念头当做了错觉的人,听说了那句“是他勾引我的”,私底下早开始议论纷纷。

借着这个机会,杜将军便向厉将军提起了这个事。说高羽的存在,扰乱了军心。

“若他真的有什么才能,就让他把洑州军劝降了。留他在军营里还有些价值。”第二天,杜将军立在厉将军案前,又提

到了这件事,“这大国交战的当口,又闹出了什么盲军师,处处克着我们的攻击。军心原本易动。留他在这里,只会出

乱子啊。将军难道手下还缺个谋士么。”

探子口中提到的盲军师,这一个月的交战显然让安阳军吃了不少苦头。厉将军在浓密的胡须里搔了两把,眉间皱起了川

字纹。打仗以外的事,厉将军并不擅长。若不是原则上的问题,便大多听取副将的意见。他想了一下,便手一挥,对身

边的士卒说,“帮我把高谋士招来。”

劝降书交到高羽手上的时候,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厉将军,交锋才刚开始,还没有分出高下。哪一方都没有明显的劣势。这个时候送劝降书过去……”

这个时候送劝降书过去,无疑是安阳对洑州的挑衅。来使十有八九会被斩了首级送回阵里,作为对方的回应。何况……

送信根本只是信使的责任。厉将军不可能没有想到这点。高羽迟疑地看着厉将军。

“抗令么?”厉将军还未开口,站在身边的副将杜笙冷冷地来了一句。

高羽心里一惊,抬眼看到斜睨着他的杜将军,又看看厉将军的表情。厉将军不语,似乎是默许了杜将军的话。

“你不要急,先去敌营里了解一下情况,看到什么再来跟我们汇报。”杜将军见高羽不说话,便接着说道。

说谎。高羽直视着杜笙的眼睛,杜笙也不客气地直视回来。高羽知道,厉将军不说话,便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这摆明了是要自己去送死。如果自己不去,就用抗令的罪名扣在自己的头上。无论如何都被摆了一道。然而,厉将军是

不会想出这种主意的。联想到杜笙的来历,高羽心里明白了。高羽不禁在心里苦笑。一心对抗着外敌的自己,正在被自

己人算计着。

如果他不去,就按照抗令来处斩。如果去送了劝降书,至少是死在了敌人的手里,作为为安阳军牺牲的将士。

高羽深吸了一口气,听着厉将军的交代。拿在手里的劝降书,好像要灼伤了他的手指似的。他没有再说什么,听完了交

代,便转身走出了营帐。

“备马。”他对门口的士卒丢了一句话。士卒听了,转身便去准备马匹。

高羽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劝降书。

来到了厉将军麾下的这些天,高羽逼着自己忘掉柳下的事。时代已经不同了,柳下军已经失去了生存的空间。除了燕飞

,不会再有人理解他作为柳下军队长的自豪感,不会再有人记得身处柳下军的归属感。柳下军记录了他成长的所有,拼

搏的所有。人都是有感情的,突然失去了那个生存了九年,卖了九年命的地方,高羽的心里是煎熬的。但是,他想和燕

飞一起,让过去的过去,让新生活开始。他不希望看到自己不够坚强的那一面。如果进入了正式军的自己尚有寄人篱下

的感觉,又怎么叫别人接受自己,重用自己?

与其在燕飞的怀里和他分享自己的感伤,不如和燕飞并肩,重新创造自己的归属。高羽是这么决定的,是这样忍下来的

。而现在换来的,却是手里那卷让他去送死的劝降书。

这是何等的可笑。

当高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地走到了燕飞的营帐前。他踌躇了一会儿,便在帐子的开口蹲了下来。

三天前犯的事,燕飞被命令,在帐子里思过三天,作为惩罚。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

“燕飞。”高羽在帐子口轻轻叫唤了一声。

“高羽?”隔着帐子听到了燕飞朝自己这边挪过来的声音。

“嗯。”高羽将一个手指伸进了帐子的缝里,做了拉钩钩的动作。燕飞便握住了那支手指。被燕飞温暖的手碰到的时候

,高羽的眼圈红了,口吻却好像自己是出门探亲一般的平静,“我要出去一下,可能要几天。你出来了看不到我不要急

哦。”

高羽的手指在燕飞握着他的掌心上轻轻地画来画去。

“将军终于让你带兵了?”燕飞听上去有些高兴。

“……嗯。”高羽的手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

“太好了!他们终于晓得,高羽最厉害了!”

高羽轻笑了几声,“那我走了,这几天你也小心点哦。”

“嗯。高羽,你身边有人么?”

高羽回头看了一圈,“没人,怎么了?”

“那我们隔着帐子亲一个。”

高羽愣了一下,看到帐子的表面燕飞的脸凑过来的形状。平时的高羽或许会隔着帐子拍一下燕飞的脑门,说让人看见怎

么办。那个时候的高羽,竟也凑了上来,隔着帐子吻在了燕飞的嘴上。

眼泪就这样,没有经过脸颊,直接掉在了帐子上。高羽将手指头从帐子里收了回来。

“碰到事情的时候,不要再头脑发热,做吓人的事了。”

“嗯。”

高羽起了身,用衣袖默默地抹了一下眼睛。他感觉得到燕飞还在听着帐子外的动静。

再不转身……不行了啊。

他轻轻感觉了一下手里那卷成一卷的劝降书,回身便朝着军营的出口走过去,那里士卒已经为他备好了马。

高羽跨上了马,便朝洑州的城门去了。两兵正在暂时的休战当中,高羽的马一出现在视线范围,就引起了城楼上卫兵的

警觉。

“什么人!”城楼上一声呵斥,身边的弓箭手便拉满了弓,向着他瞄准了。

高羽将文书高举过头顶。

“送信的?”守城对着他喊道,“不准动!”

高羽勒住了马,没等上多久,城门便开了一小条,从城门里出来了几个士卒,朝他跑来。他翻身下了马。

几个士卒将高羽身上的武器收了去,便把他带进了洑州的城内。一路上他被严密看守着,直送到了一座府上。

[这里就是敌方主将的住处么……]高羽用余光四下注意着。

原本看上去也只是有钱人家的宅邸,现如今成了运筹帷幄的营帐,四处的气氛都很紧张。宅邸的前方开辟出了大片的空

地,驻扎着洑州的军队。身后的士卒用剑抵着他的后背,他便不随便四处张望。只是跟着前面的带路人走着。

洑州宅院的布局跟安阳干净利落的风格很不相似。倒是灏州,在地理上和洑州相近,庭院的风格也差不多。参差不齐的

假山,流水,回廊,错综复杂地利用着任何可用的空间。没走上多久,高羽便被带到了一扇门前。领头人叫在门口等着

,自己便进去通报。一会儿,就听到里面召唤。高羽走了进去。

厅堂比想象当中还要大。房间的光照很好,很亮堂。主人喜欢用亮色装点地板,沙发的软垫,还有各种桌布,帘布。一

眼望去,高羽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厅堂的正座上,便坐着敌方的主将。高羽走进去,并没有下跪,只弯腰行了军礼,

便将文书呈上。

主将并不在意,略一挥手,示意身边的人接下来。高羽偷眼看过去,却是个妖精似的男人。主将乌黑的长发用一条细绢

挽在脑后,只留了两束垂在脸边,闲懒地将手撑着脑袋,搁着二郎腿。穿戴也很齐整,一眼望过去,似乎并不像个武将

高羽听到了文书被打开的声音。只看了一眼,文书就被丢在了一边。主将开口了,声音有些慵懒,

“斩了。首级挂在城楼上。”

第54章:离别歌(下)

就要这样结束了。快得让高羽都没有反应过来。高羽垂着手站在偌大的厅堂中间,轻轻动了一下手指。那里还留着燕飞

的体温。

听了命令,几个士兵便朝高羽走过来。

“你们的大将,好像不太喜欢你啊。”敌方的主将撑着脑袋,懒洋洋地说着,又掇起了那卷文书,将文书的一头捏在手

里,文书沿着轴摊开在高羽的眼前。

劝降书。然后,一片空白。

高羽看到那一片空白,愣了一下。

劝降书恐怕被厉将军的那个副将暗中调了包。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是写满了空话的劝降书本身,也保不了他这条性

命。

“将军此言差矣。”高羽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冷的笑意。居然做到这种程度,自己的存在就那么碍事么……看来是柳下

的氛围太过美好了,面对被人算计的事,自己不习惯了。

“空白的文书,已经表达了我军全部的意思了。”

“哦?”主将微微抬手,示意士兵先不要拉他下去。

“想必将军也听说过,古有君王为自己的墓上留一块无字碑。功过得失自有阅者来评定。既是劝降,我军的主将必是看

到了贵军投降后,对双方都有好处。也必定是相信,即便战事继续,最终还是会以安阳军的胜利结束。留一纸无字书,

将军也自可斟酌其中的利弊。”

高羽说话的时候,双手合在面前作揖,样貌谦虚,但话语却很高傲。

“哼哼,”主将却轻笑了两声,“还真是辛辣啊。怪不得你们的大将不喜欢你。”

“将军此言又差,”高羽直直看着主将的眼睛,“军中几万人马,论谁都是可以砍杀一两个敌人的。但不是谁的脑袋都

可以挂在敌方阵营的。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在下的这颗头若是能唤起安阳军些许的悲愤来,比起将军你的不义之举给

士卒带来的影响,更能振奋军心吧。”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独自站在敌方厅堂上的自己,代表着安阳军。直面敌方主将的时候,高羽心里的悲愤转为了对洑

州军的敌意。

[这孩子……]主将的目光落在了高羽的脸上,[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啊。在哪里呢……?]

“你叫什么?”主将将那张无字的劝降书随手扔在了手边的桌上。

“在下姓高,单名一个羽字。”

主将的表情纹丝不动,纤长的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轻轻磕着。

[我说怎么好像看到过呢。]

一年多之前,燕飞便是为了救这个人,和洑州的帮会一刀两断。那天夜里,曾经看到过他的脸。事隔这么久,几乎想不

起来。这个名字倒是熟悉。而且……高羽,便是让那个胆小的湖州城主发了兵,围攻了洑州兵的年轻人。还因此让自己

覆灭柳下军的计划面临了尴尬。

因为自己,一个月前,还是洑州帮会的堂主。

“这么聪明的人,杀了可惜,”堂主的坐姿稍正了些,微微将脸侧过,“军师,你说怎么办?”

[军师……?那个盲军师?]

高羽的眼睛顺着堂主的目光看过去。堂主的手下都站在两旁,唯有一个带着帽子,帽檐上挂下了黑色面罩的人,坐在那

里,因此进了厅堂的时候并没注意到那个人。

[面罩……是女人?]高羽的目光落在了军师的身上,[可是看身材分明不是女人……]

盲军师听闻到堂主的话,便将脸转向了他。站在堂主身后的贴身侍卫南风立刻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军师在他

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南风点头,便又走回堂主的身后,小声传达给堂主。

“所言极是,正合吾意。”堂主的目光又回到了高羽身上,“愿为我所用,则封你为侯,不愿为我所用,则当即斩首。

你们的主将不珍惜你,来我的麾下如何?”

高羽丝毫没有迟疑,便作揖道,“将军的好意,在下不能接受。”

“给你考虑的时间。”堂主的表情波澜不惊。

“不需要。”高羽的回绝也毫不犹豫。

“那就斩了。”堂主对手下一挥手,“表示对你的尊重,首级明早会好好送回安阳军的。”说着,又略微侧过脸来,“

军师,劳烦你监斩,耳朵是好用的吧。”

军师虽坐着身子,却举手来拜。堂主看着他,脸上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有两种人,会进入堂主的眼中。可以用的人,或者,敌人。不愿意进入他的阵营的,放回去便会成为敌人。所以,要

尽早除掉。像高羽这样曾经给他带来过威胁的人尤是如此。

高羽轻轻闭眼,叹了口气。他又动了动手指,回想着燕飞手上的触感。

[燕飞那家伙,知道我回不去了,会发火吧……]

站在一边的士卒上前,用绳索将高羽的上身捆住了,便将他向外面推去。

[说他的时候总是一副乖乖的样子,遇到事了又把我的话全忘了。他也该长大了吧……]

从十四岁开始和宇文健东奔西闯的时候,自己已经把命提在了剑尖上。即使这一次侥幸逃过了一劫,下一次也作好了丢

掉性命的觉悟。和老家的亲戚早就断了来往,也不曾有相识过其他的人。这样的无牵无挂,所以能随时放开了和人性命

相搏,用自己的剑贯彻着自己的梦想。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觉悟,所以高羽断然拒绝了堂主的提议。

安阳那边还有人等着看好戏。顺势加入了洑州军的自己会被说成什么样,柳下军的颜面又何存,想到这些,高羽便不得

不摇头。因为他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要保护。

这样的想法,明明没有错才对。这几年来,都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只是痛一下而已,怕什么,又不是没受过伤。]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但是一步一步往外走的时候,心里却越来越苦涩。自己竟然胆怯起来了么?

[我这是怎么了?是因为还有留恋么?都已经这样了,却还想活着么?]

是因为……自己已经不是孑然一身了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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