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受伤清醒后,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多了另一个人的记忆。对此,成绍和是惊讶的。半梦半醒时,他常错以为那是他自己经历过的人生。那天他刚醒来时的表现,并不全是骗陆扬。
陆扬?成绍和在心里冷笑起来。接吻拥抱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但现在却成了这种尴尬的处境。陆扬这局棋下的真好,步步以退为进,最后给‘帅’来了个四面楚歌。
我去你妈的!成绍和内心情绪翻涌,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的他皱起眉头来。怪不得陆影经常骂自己傻逼,自己真的就是傻逼!如果不是,怎么会被玩的团团转?还乐悠悠的拿热脸去往人家身上贴?陆扬骗的他实在太惨。
成绍和再笨,跟成天生活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学了些东西的。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愤怒,不能被冲昏头脑,得努力平静下来。第一,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做什么都不方便。第二,他不知道老爹现在的情况,不知道成帮的局面如何。第三,那个陈烈跟自己老爹有什么恩怨?他也猜不出。第四,他很想看看陆扬怎么样把这戏演下去。
还算清晰的分析了一下现在的处境,成绍和心里的焦躁总算少了些。脑袋里突然灵光一动,不如……就靠着另一个人的记忆演下去?刚想到这里,就被身后的脚步声打断。
成绍和回头,见是陆影。他微皱眉头,低声问:“陆扬?”
“切,少在我面前装。”陆影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没拆穿你吗?”
成绍和不说话,抬眼看着他。
陆影哼了一声:“我就是想让陆扬知道,这世界上什么都比爱靠谱。况且……你现在应该很恨他吧?”
“没有爱哪来恨?”成绍和冷眼看着陆影:“但私事是私事。”
“啧,别这么严肃啊,以前那劲儿去哪了?”陆影嘲笑道:“真可怜啊,我最喜欢看别人从高处摔下来了。那失落的表情,让人太尽兴。”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成绍和看着他:“其实,我也想尝尝离开我老爹庇佑的日子会怎么样。”
“会像蚂蚁一样。”陆影嗤笑:“知道蚂蚁吗?两根手指一捻就能解决掉,粉身碎骨哦。啧,真可怜。”
陆影以为他会发火,没想到成绍和却挑起嘴角笑了笑:“不停的去试探这个世界的规则的人,和有着强烈的爱或恨的人比起来,你觉得哪个更可笑?”
“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成绍和说:“陆影,你嘴上不说,其实比谁都渴望被爱。不然,为什么会对陆扬这么执着?”
“你懂个屁,”陆影冷哼道:“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事来的靠谱。”
“礼尚往来,这是礼貌。”成绍和说:“你是想看着我对陆扬又打又骂然后借由虐待自己来惩罚他?可惜让你失望了,我虽然没上过学没什么文化,但我还不至于那样去标榜我的气愤和不甘。”
“这是一个人的事,我怎么去处理这件事和任何人都没关系。”成绍和说:“如果你看不起我,那谢谢,因为在你确定看不起我之前还看过我,这是我的荣幸。”
“有意思。”陆影眯着眼睛看他,然后问:“所以呢?”
“男人之间的事,还用罗嗦那么多?”成绍和说:“在没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法之前,应该先忘却。”
成绍和起身去放杂货的房间里拿了半截钢筋棍子,陆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一系列的举动,没有说话。
成绍和朝他笑笑,然后把手里的钢筋棍狠狠的往自己头上砸去。鲜明的痛感顿时肆虐着他的神经,在他晕倒之前似乎看到眼前艳红色的鲜血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对的,他不想把这种事转嫁给陆影,虽然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他自己决定的事就由他自己去做,没必要牵扯上别人。
第二十五章:心似铁
陆影抱臂旁观,冷眼将这件事从头看到尾,见成绍和倒在血泊中时,他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以前他不相信性格遗传这回事,可现在他有点信了。成天对自己很狠,对别人也很狠,成绍和这一点还是和他有几分相似的。
陆影掏出手机拔通陆扬的电话:“喂,他拿钢筋棍把自己脑袋砸了。”
电话那头的陆扬听完一声不吭,沉默几秒后便挂断电话。海风很冷,陆扬觉得那湿冷无孔不入,从皮肤渗到皮下,然后再进一步侵蚀体内的脏器。冥冥中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一步一步将他们引向未知的深渊。
陆扬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成绍和,镇静自若地用手捂住他的伤口,转身就走。陆影在背后叫住他:“你不想问为什么?”
陆扬愣了一下,微微侧头:“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记得你是件悲剧的事,因为他恨他还记得你,更恨潜意识里会找理由为你开脱。”陆影说:“我现在有点觉得这人还挺不错的,唯一不足的就是运气太差,遇上了你。”
是这样吗?陆扬脑袋里闷闷沉沉地回荡着陆影这句话。遇到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包括他的父母,陆影,陈叔,成天,现在又是成绍和。他被这种无形的枷锁捆绑了快三十年,生活给他带来的都如同暗夜里抖落的烟灰,一寸妄想一寸灰。
陆扬再不理会陆影说的话,抱着成绍和钻进船舱。段骁柏早就叫来了医生,正给成绍和包扎伤口。陆扬突然说:“他怕疼,给他用麻醉吧。”
那年轻的医生看了段骁柏一眼,段骁柏温和地点点头:“照做就是。”
“谢谢。”陆扬说:“我这些天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因为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段骁柏说:“我以前见很多人提起他时都是一副不屑的表情,其实我觉得他对待自己很认真,起码比大多数人要认真。”
“他过不了自己这关。”陆扬说:“就算他亲手把我杀了给他老爹报仇,他以后也很难走出来。”
“那你呢?”段骁柏的语气十分温吞:“爱上男人和爱上女人本来就是两码事,让一个男人甘心躺在你身下被操,把你手中握住的所有给他还不够。有时候男人比女人还贪心,就这样。”
“说的有道理。”陆扬说:“爱本来就是件很难的事,更何况是相爱。”
“看够了,玩腻了,物质和权利的丰盛已经填不满内心的空虚了。不是把爱挂嘴上,因为人生转来转去,最后都会回到人和人的关系上。”
“找到能弥补自己内心空虚的另一个人,就像将左边的心脏复制后,粘贴在右边的胸口内。”陆扬说:“越是从小缺乏家庭温暖的人,越迷恋这种感觉。”
“这也被你看出来了,”段骁柏笑了笑:“我这种家庭,利益牵扯多过血缘羁绊。其实他们过的都不好,但碍于一些不得不维系的东西……你知道的,人总是为一时风光所累,因为尝过那种滋味后,就想一世风光。”
“太贪心,连自身的存在都填不满内心膨胀的欲望。我小时候就有个梦想,找个偏僻的山村生活,穿路边便宜的衣服,睡木板床,就想图个安心。太甜的东西不能多吃,越吃越控制不住想一直吃下去的欲望。可人生……怎么过都很艰难。”
“对的,”段骁柏说:“高峰后就是下坡,将荣耀永存的最好办法就是在最荣耀的那一刻安然死去。”
“怕死吗?”段骁柏真是个聪明人,与他说话让陆扬很放松。他喜欢用最温和的语气说令人绝望的语言,这本来就需要种千帆过尽的淡然风度。
“有点。”段骁柏将一只腿架到另一只腿上:“五年前,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想让我消失,要不是当时穿了防弹衣,现在连跟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人听起来真让人难受。”陆扬问:“五年前?是小影受伤的那次?”
“对的。”段骁柏说:“我当时被刀子划伤,他握了握我的手说‘一切都交给我’,然后转身走了。我当时倚在车座上,就想,他的背影真帅。那时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竟然会想到一辈子。人快死的时候脑子很清醒的,最想要什么,最不需要什么,都能分得清。”
五年前的事陆扬也有耳闻,那事过程惨烈到不堪回首,即便段骁柏此时用风轻云淡的语气叙述。当时段家叔伯兄弟争权,最后赢的却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没有人会想到段骁柏赢,他实在太低调。
“一辈子很快的,把握什么放弃什么,要拎得清。”段骁柏说:“我有耐心陪着小影,如果我哪天遇到很严重的事,他肯定会回到我身边陪着的。”
“是的,”陆扬点头:“他虽然嘴巴毒,但他心里,其实还挺记恩。如果哪天确定在一起,一定要请我喝杯酒。”
“想喝酒?现在就可以。”段骁柏说:“警匪向来不同道,能坐下来喝杯酒也是缘分。”
陆扬苦笑:“现在没心情,人情还完了,我和警察也没关系了。”
“卧底就是过着最没有希望的日子,然后让别人看到希望。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时候很矛盾。卧底是见不得光的,甚至没有身份,或者随时都可以给你个身份,大家叫你时都会叫别人的名字,你说这是在过自己的人生还是在过别人的人生?”
“一切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出来混,不为名来就为利往,说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出发点都一样。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信奉这句话的人在踩着别人的肩膀上位时,心里到底什么感受?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至理。但更多的人喜欢被蒙蔽或者蒙蔽别人,也没什么不好。人是进化了的高等动物,丛林法则适用于任何时候。”
陆扬笑了:“做人要中庸,做事要极端,你大概很喜欢这句话。”
“非常。”段骁柏说:“实践是检验真知的唯一标准,所以做事不可马虎。但做人……还是可以偷点懒的。”
“还有,在床上的时候也要极端些才好。”这明显是玩笑话,段骁柏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心里稍微好点了,”陆扬起身说:“我去看看他。”
“很开心能帮到你。”段骁柏说。
“其实你做人也不算偷懒,但是我不会帮你说服小影的。”陆扬说:“因为我已经试过,结果失败了。”
“这真是个坏消息,可你是个好人。”
“我怎么觉得这像在骂我?”陆扬难得的笑了笑。
段骁柏望着他的背影,抱臂沉思,随即微挑嘴角,笑了笑。其实他觉得这俩兄弟都挺难搞定的,陆影嘴巴挺狠的,陆扬是心狠。他当初决定做这事的时候,怎么会料想不到今天的结果?但他还是做了,照样让成二痛苦,放不下他。
同样,陆扬也觉得段骁柏很难应付。因为他太尊重自己的想法,太自我。这种人一旦认定什么,肯定会死磕到底。但陆扬觉得段骁柏有句话很有道理:人生是过程复杂的狗血剧,却能以简单的死亡划上句点。
船是凌晨时分靠的岸,是阴天。没有星星,天空低沉的像被人过分压挤的灰色拖布,似乎再用些劲,就会落下一滴滴的泥滴子。
一行人站在海边,陆影远离人群站在一旁,抱臂观望,眼底透着抹讽刺。天太沉,看不真切。
“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地方,我一定尽力。”段骁柏说:“确定好落脚的地点了?”
“帮他照看着些他老爹吧,我替他向你说声谢谢。”陆扬看了眼怀里的人,叹了口气:“我实在不想麻烦你。”
“会的,其实不用我,自然有不少人会照看他。”段骁柏说:“放心,我最近会派人关注一下这件事的后续,有情况我会联系你的。”
“谢了。”陆扬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去寻找陆影的身影:“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希望一切顺利。”段骁柏说。
凌晨时分的海风夹杂着湿冷的腥气,卷起层层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天或许要亮了,又或许就这样一直沉浸下去。在这样模棱两可的晨景里,陆扬低低的说了句:“再见。”他又特地走到陆影身边说了一遍。
身后是山,是海,是火……都不重要了。他终于还完了陈烈的人情,连陆影那份一起,因为陆影最讨厌欠人情债。
望着陆扬的背影消失在晨风里,陆影迈开长腿,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段骁柏并未挽留,只问道:“打算去哪?”
“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陆影丢下这句话,沿着海岸线,走了。他想试试,朝相反的方向走,血缘维系会不会让他们再遇见?带着这个疑惑的陆影却不经意想起了段骁柏,他呢?忍不住在心里哂笑自己,有很多偶然的相遇,是为了正式的别离。说白了,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更好的告别。这里面又夹杂着太多人生的轨迹,不是现在的陆影能想明白的。
所幸,不去纠缠。
聪明如段骁柏遵从了‘做人要中庸’的道理,有些场合说的太多,不仅让自己难看,还会牵累别人。段骁柏始终觉得人不该去牵累别人的,因为这是债,总要还的。
于是,段骁柏让陆影走,让陆影以自己的方式去追问和寻找他们心底相同问题的答案,他希望他们有缘分能殊途同归。
望着陆影消失的背影,段骁柏收回视线。海那头的天空一片灰败,所有的景象都如素描中的英式城堡那样庄严肃穆,带着股不尽人情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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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绍和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家小旅店里,房间里开着灯,原本雪白的墙壁已经被岁月镀上一层暗黄。成绍和的身体有些僵硬,他想翻个身调整一下睡姿,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忍不住低声痛呼起来。
妈蛋的,我操!他脑袋里昏昏沉沉,昨天他老爹不还说要带他去给他妈上坟吗,怎么自己突然会在这里?是了,他老爹说要有事离开几天,把他交给了陈叔。陈叔家里有亲戚结婚去喝喜酒,让一个远房的侄子陪他玩。那小子是农村来的,在他添油加醋的鼓吹下,成绍和决定跟他去乡下看看,结果……似乎跟人打架了,后面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成绍和摸摸脑袋,光的?!靠谁他妈给他剃的光头?成绍和忍着浑身要散架般的疼痛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镜子前面,这一照不要紧,他恨不得砸了这破镜子!
镜子里的他头发超短,其实跟光头差不多了,但上面却冒出了毛绒绒的发根儿,看上去很傻。额头那里缠了一圈绷带,如果不是这张脸没变,他差点认不出这是自己。
妈蛋的!成绍和在心里狠狠骂道。那帮孙子最好早藏起来了,不然他肯定揍的他们满地找牙。如果用一句话总结一下此时的情景,那就是‘瞬间变傻逼’。
成绍和颓丧地躺回床上,头真疼,他从来没受过这罪。
门在此时被推开,陆扬提着一堆吃的走进来。成绍和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谁啊?”
“?!”陆扬手里提的东西全部掉到地上,他就出去一会,这是怎么了?!
“傻的啊,问你谁啊?喂,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成绍和问陆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