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坂把脸凑到佳人耳边。佳人下意识僵硬起身体,实在很不想跟他这么靠近。
幸好赤坂并没发现佳人的反应,他仿佛怕别人听到似的低声说:
“我是取缔组的。取缔禁药。”
佳人难掩意外地凝视眼前这张方正的脸。之前还猜想他会不会是警察,没想到虽不中亦不远矣。
“很吃惊吧?”
赤坂冷酷的眼睛得意地眯了起来,那扭曲着嘴角的笑容,怎么看都充满了炫耀。
“的确是很意外。”佳人静静回答。“没想到你竟然当了公务员。”
他还记得以前赤坂常吹嘘说,以后要当医生或律师,不然就是自己开公司。不想被人使唤是他的口头禅,所以听到他当
公务员,佳人才会感到意外。不过任职公家机关的公仆,跟禁药取缔员的立场和任务完全不同,仔细想想的确也不无可
能。
即便听过禁药取缔员这个职称,朋友之中不见得有人从事这工作。
赤坂算是相当满意佳人的反应。
“我不想过着无聊的人生,追求名利地位是我最大的目标.谁要当一只丧家犬?”
赤坂愈说愈亢奋了。
佳人不知道该怎么附和,只能默默倾听。他跟赤坂的价值观相差太大,追求幸福的方式也不一样,跟对方阐述自己的理
念似乎无意义。他最多只能说“不要太勉强自己,要小心一点”而已。
炫耀完之后,赤坂显得神采飞扬。
“反正就是这样,彼此加油吧。先走了。”
他伸手在佳人的锁骨处戳了一下后。便回头大步走开。
佳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禁药取缔员吗……”
赤坂一定是抱着自己的信念而从事这份工作的吧。能够对自己选择的工作引以为傲是件好事。在十七到二十七岁这段做
出人生选择的黄金时期,佳人都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看着拥有无限可能性的赤坂,说不羡慕是骗人的。
在秋天因缘结识的年轻律师执行贵史,也让佳人有同样的感觉。因为他也曾经想要当律师。不管结果如何,能置身自愿
奋斗的环境总是令人羡慕。
那跟在赤坂身上所感受到的羡慕是相同的。
只是佳人并没有因此而看轻自己,反而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了。虽然无法依循学生时代向往的未来道路去走,但是相对
所得到的已经足够了。
“佳人。”
一个声音忽然从斜后方传来。
“遥先生。”
他下意识回应之后回头。
穿着西装的遥。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佳人身边。
一看到遥的脸,佳人立刻将赤坂置诸脑后,只觉得满心都是爱意和欣喜。
“您回来了,辛苦了。”
“嗯。”
佳人恭敬地跟身为自己社长的遥打招呼,遥一如既往板着脸,简短应了一声。
“车子呢?”
“在停车场。我立刻叫他开出来。”
佳人拿出手机打给中村,只说了一句“麻烦你了”。
佳人打电话的时候,遥不经意地望向赤坂离开的方向。难道刚才跟赤坂说话的情景全被遥看见了?佳人心中隐隐有点尴
尬。遥不可能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从赤坂高傲和佳人消极的态度看来,总不会是相谈甚欢。佳人只在乎遥不知会作何
感想。他不喜欢让遥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或许这是一种虚荣心吧,但他就是不愿意让遥担心或是觉得不安。起码他希
望在精神上可以跟遥平起平坐。
佳人收起手机,伸手去接遥手上的行李袋,但他却无言地拿开袋子不给提。那双细长而锐利的眼眸仿佛在说“不用多事
”。
“您的高尔夫球具是请那边寄回来吗?”
“嗯,暂时没有使用的打算。”
“您不是跟山冈先生搭同一班班机回来?”
“他的事不要问我。”
被遥这么叱喝后,佳人道了声歉低下头。工作往来算密切的山冈物产是第三代社长。年纪跟遥一样大。像这次这样同行
参加会议的机会不少.但跟对方积极示好的态度比起来,遥显得相当冷淡。可是看他又不像讨厌对方。所以佳人对于提
到山冈时的分寸总是很难拿捏。或许遥还在对山冈过去跟佳人搭过讪耿耿于怀,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佳人也
无从问起。
遥跨着大步往外面走去。
室外吹着舒爽的风。
五月,是一年四季中佳人最喜欢也最舒服的季节。那种身心愉快的感觉,会让人精力格外充沛。
佳人偷窥着站在身边的遥。
阵阵熏风扬起了遥的发梢,刘海在他工整的额头上跳跃着。遥利落地拨开前发,然后滑到领口松了松紧扣的领带。表面
上看不出端倪,但他应该很疲倦了。前天出发前的那晚,他几乎是通宵在处理一件紧急工作,然后天一亮就赶去搭飞机
参加会议和宴会。隔天还要去甘木打高尔夫球,怎么可能不累?
佳人向前一步,还是打算接过他手上的行李袋,一辆高级的宾士轿车缓缓滑了过来。
“请上车。”
佳人打开后座门,遥弯腰坐了进去。
关好车门正想坐到前面的助手席时,却看到遥扬了扬下颚,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佳人毕恭毕敬地坐进遥身边。
车开了出去。遥深深靠在后座里闭上眼睛。
“现在要到哪里去?”
虽然不想打扰他休息,但不问的话,就无法告诉中村下个目的地。
“我累了。”
维持着同样的姿势,遥静静说完后叹了口气。
“直接回家休息。”
“是”
巴不得他直接回家休息的佳人,闻言不禁松了口气。回应的语气也有几分精神起来。
遥微微睁开眼睛,似乎正看着佳人的脸。那形状优美的嘴唇似乎轻轻绽放着笑意,佳人心想,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
从前天早上出门到现在,也不过外宿两晚,但是穿过大门走进庭院,再推开玄关门进到室内时,遥却感觉到一股浓浓的
思念和安心。以前曾有过这种感觉吗?匆忙之间他想不起来,也不明白为何今天这种感触特别深。
“遥先生?”
看到遥站在门口地毯上不动,跟在后面脱了鞋的佳人讶异地问。只转动眼珠的遥凝视着走到自己身边的佳人,那眼神中
充满了体贴和温柔。
两人视线相交,佳人腼腆地垂下眼睛,一抹似有若无的红晕飞上他的脸颊。
“松平姨好像刚回去。”
佳人口中的松平姨,是每天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固定来家里打扫及准备晚餐的钟点佣人。她要离开的时候,习惯把
两人的拖鞋像“欢迎回家”似的摆在玄关口,一看就知道她在不在。这个有点唠叨且乍看稍显严肃的中年妇人,刚好做
满一年。除了能干之外,面对两人关系也不慌张的态度令人信赖。遥嘴上不说,但其实很喜欢这个帮佣阿姨。
佳人早已习惯遥的沉默寡言,只要察言观色大抵就能做出回应。刚来的那段时期,遥虽然下意识冷漠以对,但现在已经
不再那么无意识地逞强。不过他天生寡闷,要他立刻变得饶舌绝非易事。明知自己的无言常给佳人带来困扰,却笨拙地
不知如何改善。然而日久相处之后,两人渐渐不再那么难以沟通,凭感觉就能察知彼此的心思。
玄关左手边是六叠榻榻米大的茶室。
遥拉开纸门走进去,提着行李袋的佳人也跟着进来。把西装脱下来交给他后,遥就在中间的镰仓雕矮桌边坐下。佳人把
西装挂在手腕上,说了句“我去泡茶”便走出茶室。
脚步声往楼梯上走去,在二楼放好东西才下楼往北边最深处的厨房走去。
真是个利落的男人。趁着没人看到遥轻轻笑了。
在外面他是自己的秘书,在家里--在家里呢?
遥拢起眉头。
最初带佳人回来,是把他当佣人使唤。个中有着用一亿巨额赎金将他从流氓手中赎回的缘由,这么对待似乎最理所当然
。他没打算做慈善事业,更不想被当作温柔亲切的男人。除了佳人本身,遥更是要让自己牢记此点。此外,他也不想让
佳人误会自己是看上他的美色。他知道自己有着莫名其妙的虚荣心。
后来,由于抗拒不了感情而发生关系,遥就不像从前那样逞强了。他慢慢敞开心房,总算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说来真是
奇妙,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像这样接纳及爱着一个人,他还以为,这种感情在恒久以前就已经消失了。
那种想爱人也想被爱的心情,静谧却强烈的情动,将遥心中的冰山一寸寸融化,终于变成温柔的骤雨洒落在他的心胸,
且渗透到五脏六腑,开始动摇他曾经自我压抑控制的情感。那不单纯只是肉体冲动,而是更深沉且激烈的爱情。他尝到
了什么叫魂牵梦萦,令人全身麻痹颤抖的感觉,一想起来还会忍不住战栗。纵使他再怎么自持逞强也无法抗拒。
即使只有两人独处,也很少酝酿什么甜蜜气息。这已经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格。尽管会在心中寻思佳人到底是自己的什么
,却连说出“恋人”这两个字都要再三犹豫,根本不可能会以直接的行动表示。
靠厨房侧的纸门拉开,佳人端着托盘走进来。他也脱掉了西装解开领带,还把袖子撩到手肘上。
“我已经放了洗澡水。”
他把托盘上的茶具放在遥的手边。
“好。”
简短回答的遥,掀开杯盖看着里面美丽的黄绿色煎茶,品闻那股香味。就算泡出足以令人赞赏的茶。遥仍旧沉默地饮用
。如果不满意,他会叫佳人重泡,喜欢也不会特地称赞。看在旁人眼中,大概会觉得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别扭吧。
“您要先吃饭吗?”
“有准备吗?”
“没有。因为不确定您何时回来,所以我没有吩咐松平姨准备。”
佳人歉然地解释,接着谨慎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就由我来做饭,还是您想要叫外卖?”
“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炒个菜或弄个中式沙拉之类的。”
应该已先看过冰箱里的材料,佳人才会答得如此顺口。
看到遥惯性从鼻腔哼出一声,佳人脸上浮现温柔的微笑。只要遥没说不要,不管态度怎么冷淡,都等于“可以”的意思
。
“那么我马上去……”
遥半反射性地拉住总是静不下来的佳人手腕。
“遥先生?”
半起身的佳人,困惑中带有一丝喜色。
紧抿嘴唇的遥拉着佳人的手腕。
用膝盖移动的佳人立刻来到遥的身边,跪着仰望他。
两人视线交缠,是佳人先微微转开了脸垂下长睫毛。
遥忘情地凝视眼前那张端正得令人感叹的脸,充满知性和坚毅的美貌,让他怎么看都不够。
他先松开了佳人的手。佳人非常瘦,但不是那种病态的瘦,身体线条十分美丽。遥伸出手抚摸他的颈项,低下头让他更
靠近自己。
两人视线再度相遇。
然后,遥从下方堵住佳人想说什么而半启的唇。
佳人细细的呻吟声,立刻消失在两人口唇相交所发出的潮湿声中。
两人改变角度不停拥吻着。
遥眷恋地松开嘴唇,像是告一段落似的推开佳人的肩膀。他知道这种态度任性又自我,但这就是他。如果能够抚着佳人
的脸颊,对他说上几句甜言蜜语该有多好?这么一来,两人的关系一定会有长足的改善。但遥真的做不到,相信佳人也
没抱着什么期待。
“……您要喝啤酒吗?”
眼睑微红的佳人轻声问。
“好。”遥也生硬地回答。
说了句“请您稍等一下”,佳人立刻走出去,没多久便端了冰啤酒和一盘炸鳗骨进来。
遥喝着佳人为自己注满的啤酒时,佳人又走了出去。应该是到厨房做晚饭吧。
喝着啤酒配小菜,虽然是普通家庭很常见的轻松光景,对遥来说却很满足了。他跟一个不是外人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这跟从前让司机兼保镖住在自家的感觉截然不同。
自从尝到这种简单却温暖的微小幸福后,其他东西在遥的眼中几乎失色。从前那种积极奋发事业的欲望不再强烈,至于
金钱和财产,也觉得在有生之年够用即可。在埋首苦干时期从未感受过的满足感,如今充斥在他心里。他明白自己得到
了金钱买不到的东西。他已经没有扩大事业的野心。只想好好经营手上的六间公司,在黑泽货运外的五个公司里,培养
出能够担当重任者,慢慢把公司交给他们管理,这样他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否则再这样下去,他连请长假外出的
时间都没有。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带佳人出去旅行过。
脑中一面盘算,遥独自在连电视也没有的茶室里喝着啤酒,觉得时间似乎飞快流逝。
这个家里很少开电视,最多偶尔看看B S或N H K的新闻。几乎没有转到过民营频道。佳人也是那种没声音无所谓的人,
他二楼的房间里没装电视,也从没听他说想要或是自己去买,应该是真的没兴趣吧。对于演艺圈或流行事物,佳人或许
比遥更钝感。恐怕这是他一直生活在特殊环境中所致吧。
靠厨房侧的纸门又被拉开了。这次,佳人端了个更大的托盘进来。
“抱歉,做得有点久。”
边把餐具摆在桌上佳人边道歉。或许是看到啤酒瓶空了,觉得让遥等得太久。
冒着白烟的什锦炒菜令人食欲大开。遥有一股急于举筷的冲动。
他感叹地想,佳人真是个努力的人。记得初相遇时,佳人连菜刀都没拿过,能做出令人毫无食欲的菜肴已经够吃力了,
没想到现在厨艺愈来愈好。还有了自己的拿手菜。这或许是他凡事都不认输的个性所致吧。想到这里,遥不禁微笑起来
。
怀着满满的感激之心,遥默默举起筷子。
味道真好。那种美味让人齿颊留香。
“要不要我再拿一瓶啤酒过来?”
佳人想要站起来。
“你也想喝吗?”
佳人有点心虚地看着遥。
“……没有。”
佳人对酒精没什么免疫力。体质易醉的他,除了非参加不可的场合外,几乎滴酒不沾。如果遥没有强迫他喝,也不会在
吃晚饭的时候主动陪饮。
“那就不用了。你坐下来吧,别为我忙东忙西了。”
“是。”
佳人的颈项似乎微泛红潮。
由于肤色白皙,光看肤色变化就很容易观察出他的反应。最近的遥,已经可以慢慢分辨出他身体不舒服时,或因感情波
动而变化的肤色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共享静谧的晚餐时光。
就算无言相对,空气也不显凝滞沉闷,沉默得再自然不过了。遥不讨厌这种无言却温柔的宁静,瞥了佳人几眼,他似乎
也没有特别局促不安的样子。
沉默的晚餐结束得特别快。喝着饭后茶的遥凝望佳人。
还没吃饱的佳人感受到遥的眼光,有些不自然起来,似乎耻于被盯着看。遥能体会他的心情,换做自己大概也会吃不下
。
他收回目光慢慢站起来。佳人迅速抬起头,仰望修长的遥。
“我去洗澡。”
“啊、是。”
用眼光阻止慌忙想站起来的佳人后,遥走出了茶室。
“吃饱就过来。”他背对着佳人说。“你好久没帮我洗背了。”
即使背对着佳人,遥似乎也能想见他的表情。
走进浴室,看到浴缸上盖着保温的百叶盖。刚才佳人一定是想先来打开盖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