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已经去世了。”
柳说自己知道得也不多。
“听说社长在上高中之前,被亲戚轮流照顾。从高中到大学都靠奖学金和打工自食其力念毕业,所以才有能耐盖出那么
漂亮的房子。那幢房子价值三亿哩。我只去过几次,那个十二坪大的厅院实在太豪华了,还有隔壁的待客室也让众人赞
叹不已。”
柳兴奋地说完后,才想起佳人也住在那里的事。
“前些时候,社长只要一下班就立刻回家,大家都在猜测他是不是有女人,没想到谜底揭晓后居然是你。原来如此。”
眯眯眼的柳,表情复杂地盯着佳人看了半晌后,低语了一句‘大概是想起弟弟’吧。他说得小声,佳人却听得很清楚。
心脏猛然一阵抽痛。
他从来没想过,遥会想在他身上追寻某人的身影。
“现在就剩下成家了,等事业稳定下来后,他应该会考虑。你也努力工作,早早让社长安心吧。”
柳并没有胡乱猜测遥和佳人的关系,也没问他的过去,大概是觉得只要好好工作就行了吧。
开始上班的一个礼拜内,柳细心地教导了佳人在遇到状况时该如何行动。而且那几天里发生了件小事故,刚好拿来当做
实习的范本。
“最重要的是要有诚意,特别是肇事者是公司的司机时。”
柳对佳人再三强调这一点。
“身为交通意外课的一员,遇到状况时,心里难免希望肇事者不是自己人,但对被害人的家属来说,我们跟肇事者却是
同一家公司的人,有时候会搞不清楚谁才是司机,就算辛苦也要忍着向家属道歉。你看起来还挺有耐心的,这点我倒是
不担心。”
“我会铭记在心。”
“嗯,你就用这种谦虚的态度去面对每一次工作吧。”
有时候还会被家属或重伤患者的家人轻蔑以对,柳说了几个自己的经验谈。被菊花打在脸上或被丢东西,更不是一次两
次。
“一般要是发生这种事,早就报警处理了,但身为肇事者,遇到这种状况只能默默忍受。这是心情问题,明知不合理,
但人的感情是不受控制的。”
“刚开始可能会给您添麻烦,但我会好好努力的。”
“我也知道你很严谨地看待这份工作,以后你就好好加油吧。”
柳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男人。
佳人打心底感谢遥介绍了这么一个好上司给自己。
两点开始上驾训班的佳人,五点回到公司后,看到的几乎都是柳埋首在如小山高的文件堆里,不然就是跟客户或司机家
属,以及保险公司讲电话。看他桌上的烟灰缸已经满了。佳人顺手帮他清干净后,他还会抬起眼睛做个“喔、你回来啦
?”的表情。
佳人很想尽快考到驾照好帮柳的忙,幸好不论学科或实际练习都非常顺利。照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能拿到驾照。
如此过了十天,某天下班后,柳把佳人带到某家居酒屋。
往常他都是一下班就直接回家。虽然遥雇请的佣人会把晚饭做好,他也不必像以前还要作饭,况且遥很少下班后直接回
家,但要晚归还是让他有点犹豫起来。
不过柳既然执意要带他去,他也不好意思坚拒。
“社长不会因为你去喝点小酒晚归就生气啦。”
柳边劝酒边啼笑皆非地说。他还以为佳人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少爷,不知道什么叫夜生活。这么猜想也不算错,只是柳绝
对想不到,他是因为被流氓包养才大门不出吧。
“以后你可能会因为工作关系东奔西跑。交通意外不一定发生在附近,远一点的地方就得外宿,社长也是了解这点才介
绍你过来。再说你又不是小学生了,干嘛每天都要准时回家?”
“我不是……”
“来来来,快干了这一杯。”
柳打断佳人的话继续劝酒,才刚喝完一杯又被倒满。
“公司环境你差不多都适应了吧?刚开始听你讲话那么客气,我还真觉得有点不习惯,也跟着恭敬起来。不过我天生是
个粗人,不太会说什么敬语。”
“因为有点不习惯,所以不知道该用什么口气说话才好。”
“我想也是。”
柳也喝干了自己的杯中酒。
“当初听到你已经二十七了,居然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确吓了一跳。不过看社长这么喜欢你,想必你有过人之处。”
佳人有点惊讶。
“社长并没有喜欢我啊。”
“当然有。”
看柳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好像真有这么回事。
真是这样吗?佳人疑惑起来。
最近遥每天都到深夜才回来。身上几乎都带着酒味,有时还混杂着香水的味道,当然是女性香水。他像往常那样到门口
迎接时,遥只敷衍般地随意应上两句,严重一点还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佳人想跟他说话,却换来他不耐的神情而转身进
入书房里。书房和寝室都是佳人的禁区;遥这么做,明摆着就是不想跟佳人碰面。要说不觉得受伤,才叫骗人。
他对佳人的工作和考驾照进度也漠不关心,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对话。
佳人仍旧极力保持平静,只要有机会就找遥说话。
但昨晚,佳人刚好遇到遥要进去洗澡,就顺口说了句“我帮您洗背好吗?”,没想到竟换来他语气冷淡地说“我已经叫
女人帮我洗过了”。看到佳人不知所措的表情,遥又焦躁补充“我只足想冲个澡而已”。佳人才知道,原来他在外面洗
过了澡才回来。
那种仿佛在说“你已经没用”的态度,让佳人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最近遥一直持续这种状态,似乎已经对佳人不感兴趣了。
感到寂寞的佳人,不愿意自己跟遥之间的距离继续被拉远,才会尽量每天早点回家。他并没有对遥怀抱什么期待和要求
,但遭人漠视仍旧相当痛苦。如果能回到以前那种稳定的关系就好了。
所以,佳人才会对柳说的话感到惊讶。
“我想,我应该快搬出社长家了。”佳人半认真地说。
“是吗?”柳平静地回答。
“下次发生意外的时候,请带我一起去。”
“那得等你拿到驾照再说。”
“我会的,这个月底绝对可以拿到。”
柳似乎很欣赏佳人这种不服输的个性。
“有志气。”
被他劝酒的佳人已经有点头晕,但在不好意思婉拒下又喝了半杯啤酒。
“久保,你是个好男人。”
柳接过佳人手上的酒杯,把剩下的啤酒喝光。
这是佳人第一次跟别人到这种地方来喝酒,但他庆幸自己今天有来。或许是柳察觉出佳人焦躁的情绪吧。
跟柳分手搭上电车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了。
偏偏遥今天特别早到家,佳人穿过庭院走到门口,就发现里面亮着灯光。
虽然有点犹豫,但自己也只能回到这里。
他戒慎地轻轻拉开玄关的门。
从玄关往左走会看到楼梯,反向的右手边则可看到待客室的门,再右边就是遥的书房。
佳人穿过饭厅,往自己房间走去。
才刚踏上第一阶楼梯,就看到穿着浴袍的遥从左手边的洗手间出来。
“啊、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跟遥视线相交的佳人,以道歉代替回来的招呼。
遥只锐利地一瞥。看他一脸不高兴,佳人以为大概又会被他视若无睹。
然而今晚的遥,却扬了扬下颚叫他过来。
“你喝了酒才回来?”
“是的。”
“你还真悠哉嘛。”
“对不起。”
“谁叫你道歉了?”
佳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困惑地垂下头。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让遥满意。
无视低头的佳人,遥转身往楼梯反方向走去。
“我明天开始要出差个几天。”
过了半晌,遥才像忽然想起似地说。
等佳人慌忙抬起头来,遥已经走到书房前的角落,只看得到半边身影。
慢吞吞走回房间的佳人,因为猜不透遥的心思而陷入沈思。
之前两人的关系还很和谐,为什么他却突然像变脸似地冷漠以对呢?是自己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吗?还是谁对他说了
什么?
难道是为了那件事?就是赏花之夜所发生的事。
遥的态度就是从那晚开始变得奇怪。
一夜无眠的佳人只能辗转反侧,以致隔天早上他比平常晚起。
遥已经不在。
想到晚上回来也看不到遥,一股莫名的惆怅袭上佳人心头。
等要出门上班前,想喝个牛奶再走的佳人,才发现厨房的流理台上放着一个信封。
信封袋上写着“零用钱”,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十张一万元的纸钞。
公司的发薪日是月底,大概还要等个十天左右。不过佳人是月中才开始上班的,就算领到薪水也寥寥无几。
在让佳人出去上班前,遥曾经丢给他一个里面不知放了几万块钱的皮夹。佳人就是靠着那些钱,支付每天的午餐费和其
它一些零星费用。不过,如果像昨晚那样的喝酒机会增多,那些钱迟早会用完。
没想到他已经比自己预先想到这一点,佳人满心都是对遥的愧疚。
同时,想到遥对自己并非漠不关心,他沮丧的心情才稍稍振奋起来。
还不到五月,佳人果然不负对柳的承诺,提前拿到了驾照。柳浅黑色的脸上堆满笑容地恭喜他,而遥听了却只“哦”了
一声。不过,比起之前为了零用钱向他道谢时的一声不吭,至少好多了。只是,遥仍旧对佳人不苟言笑。
两人持续着擦肩而过的生活。早上佳人准备上班时,遥就待在书房里不出来,晚上则到半夜才进家门;有点像是看准佳
人睡了之后才回来。
佳人感觉,遥似乎是在躲避自己。
如果面对自己真的让他这么痛苦,佳人打算晚上不到门口迎接他,尽可能不离开自己的房间,希望这么做能让遥尽量早
点回来。他的房间也换成了浦野以前所住的西式房间,提出要求时,遥只说了句“随便你”,完全没有过问理由。佳人
会想换房间,是因为那间房位在跟遥的寝室相隔一条走廊的反方向,如果自己弄出什么声响也不会吵到遥,但遥却一副
无所谓的样子。
他没想到赏花夜之事会如此伤害到遥的自尊。佳人反复思量了许多遥态度转变的原因,但怎么想都只有那个理由。他是
在对自己那夜的动情,以及让男人口淫后还释放在其口中的屈辱行为感到愤怒。他一定相当悔恨,自己为什么抵抗不了
月光、樱花和美酒的诱惑。
或许佳人应该主动拒绝才对。
要是能预料到,事后遥会陷入自我厌恶,当初他就应该狠狠拒绝才对。
只是,佳人也同样沉醉在当时的气氛之中。
所以,才会一看到遥敞开衣摆下的勃起分身,就像被吸引般地伸出手去。
他想让遥快乐。
事情既已发生,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自从佳人开始努力不跟遥打照面后,遥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意图,变得比以前早回家,总算让佳人松了口气。
有时才九点就听到楼下传来声音,佳人只能拚命压抑住想要下去看他的冲动,不想让情况再继续恶化。
他下定决心,再过半年,如果遥的态度依然不见好转,他打算搬离这里。相信遥也会赞成吧。只是关于那一亿赎金,就
要跟他再商量了。
佳人的私生活虽然过得有点郁闷,工作方面却有了些许进展,开始有几次跑现场的经验。
黄金周过后没多久,忽然来了一通电话指名要找柳。
看到柳面有难色地讲电话,佳人有预感可能有大意外发生了,果然没错。
“公司的四吨卡车撞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对方目前昏迷不醒,已经送到附近的大学医院,状况可能相当危急。我
马上就要赶过去。”
“我跟您一起去。”
柳犹豫了一下,不过看到佳人坚定的神情,随即点点头。
“总而言之,不管对方说什么你都别答腔。要是对方揪住你,也要冷静等对方平复下来再说。”
“是。”
佳人把柳说的话仔细反刍过一遍后,牢记在心。
“司机已经被警察带走了,等于我们成了众矢之的,你要忍耐。”
“我明白。”
佳人再度认真回答。柳没有再多叮咛什么,只是加快脚步走了出去,佳人跟在身后。柳开着公司的车往医院奔去。他一
脸严肃地瞪着前方开车。
“我大概了解过状况了,很明显是我们的司机理亏。听说是超速撞到斑马线上的路人。”
“是没有号志灯的斑马线吗?”
“是啊。”
这下真的没有辩解的余地了,百分之百是公司的责任。佳人这才明白,柳之所以犹豫是否带自己同行的原因。
佳人在膝上紧握着拳头。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愿意去面对伤者和家属。但一定要有人去表示诚意才行,这当然就是柳和佳人的工作。
男性伤者已经送进加护病房。
柳先说明了自己是司机这边的人,并询问伤者状况后,医生二话不说就让两人进入加护病房。
看到医生和柳的表情,佳人就知道伤者是没救了。所以才会轻易让家属以外的人进入,这类病患几乎形同放弃。
两人在入口穿上隔离衣、口罩和帽子,接着把手消毒好后进入室内,就看到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身上插满了针管。
两人无言地看着紧闭双眼的男性伤者。
五十岁这个年纪已届退休之龄,差不多可以跟长年一起奋斗的妻子准备迎接第二个人生了,没想到却遭逢意外变成这样
。他一早出门的时候,绝没想到自己会睡在这种地方吧。一想到太太为他送终的心情,佳人就觉得鼻头一股酸楚。
在柳的催促下,两人走出加护病房。
问过等在外面的医生后,知道伤者最多只能再撑一两天。
这时,一位中年妇女和高中男生从走廊另一端急急跑过来。
“怎么样?我老公怎么样了!”
应该是伤者妻子的人抓着医生质问。
医生把刚才跟柳说过的话,略带修饰地再重复了一次。
两人走进加护病房,不到十分钟就红着眼睛走出来。
“是你们让我老公变成这样的吗!”
妇人首先向比较年长的柳发难。
柳正确地实行了自己对佳人说过的话,无论对方怎么责骂都不回口,只是诚心诚意地重复“非常抱歉”以及“给您添麻
烦了”。
“为什么不把肇事的司机带来?你们把他藏在哪里!”
“他被警方带去调查了,等他回来之后一定会带他过来。”
像是拿不动如山的柳没辄似地,妇人这次把目标转向站在斜后方的佳人。被那股不像是女人的蛮力拉扯住衣襟,佳人差
点站不住地摇晃一下。
“我老公会死啊!他会死啊!你们知道吗!”
“太太。"
“妈!别这样啦!”
柳和儿子同时伸出手,把她从佳人身上拉开。
妇人抱着儿子开始大哭起来。
听到骚动的护士走过来,要他们安静一点。
然后,佳人和柳便先离开了医院。
回程上,车内的气氛凝重,两人的话也比来时少。
柳把佳人放在最近的车站,叫他先回公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