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少终于手脚并用挣扎。
身上的人一直以来憋在心里不曾宣泄过的情绪,也在这晚彻底爆发。
他们扭打起来,毫无技巧。像两个憋足劲要对着干的孩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张玉文输了,输得委委屈屈。
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在人面前哭过,就算是喝醉过后。
这一晚,陆城看到了张大少的眼泪。
那时陆城已经醉了七八分。尚且还知道被他欺负这个人叫做张玉文。
张玉文躺在他的身下,在打斗中被他死死地禁锢在怀里。
不知何时这场较量停止的。
但陆城意识到张玉文眼角挂着的,是两行真实的泪水。
那一瞬间他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连呼吸都变缓。
陆美人想,他们都是醉了。
否则这个人怎么会在他面前哭,否则他怎么会,低头想起那一个不清不楚的梦。
那么可怜的流着泪的张玉文的痛,那瞬间突然连通陆城内心同样的痛楚。
他觉得身下的这个人其实就是自己,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求而不得。
一个求之不能。
所以喝醉的陆城狠狠抱住了身下的人,这另一个他。
陆城将头埋进张大少的肩窝,炎热的让人浑身出汗的夜晚,他们都醉得没有办法起身,没有办法思考。
陆城只是紧紧地搂着张玉文。汗水湿透两人的衣服,交融的温度灼热滚烫,但他没办法和他分开。
他第一次,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想要去怜爱一个人。
虽然这是只发生在他酒醒之前,如此短暂的一晚虚无的深情。
陆城醒来时,天正微微亮。
他微微地睁着眼,眼皮底下就是地面。
怀里有一份热,被他半压着,对方的胸膛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陆城能清晰地接收对方强劲的心跳。
好几秒后,陆城才慢慢地想起造成此刻的情形的原委。
男人的大脑里一团糟,他呼了一口气,撑起身。
四处还笼罩在清晨的朦胧微光中,安静无人。
陆城将手从张玉文的颈后抽出。看了脸肿得十分难看的张大少一眼。
在户外的地上睡了一晚的张玉文,此刻还呼呼地打着鼾。
按陆城的为人,他会把对方叫醒,或者直接将他弄到自己的房间去。
可是此刻他开不了口叫张玉文,更没办法伸手抱起他。
昨晚他们都喝得烂醉,而昨晚喝醉后的事情,他全部都记得。
陆城并不尴尬,只是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一晚的自己,可笑得像在演绎别人的故事。
他见过太多的眼泪,却从未因为谁的泪水而真正动容过,过去那些温柔的虚假的安慰,都和这个晚上心底那阵艰难的跳动截然
不同。
他想起这个晚上,酒醉过后,他是真的因为张玉文而感到痛了。
幸好他能醒得这么快。
陆城站起来,再不看张玉文一眼,转身抛开这一场仲夏夜之梦。
张大少的这天早晨。是被人摇醒的。
尚还迷糊不清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人,在一阵叽叽咕咕中睁开眼睛。
头顶上是围成一圈的人,全都长得一个样子,黑得要命。
一刹那张玉文还以为自己是被人登门入室了。
见他醒来,几个人露出了高兴的神色。各自散去。
张大少坐起来,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在户外。
而后张玉文想起了昨晚他和陆城喝酒,他喝醉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他记得并不确切。
但是陆城这个不想活了的混蛋,竟然敢就这样将他一个人扔在户外!
张大少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眼前,距离很远的地方,初升的日光在非洲平原的天边染一道绚烂的金红。
半个小时后,陆城的办公室里,出现一张又丑又凶的脸。
“陆城!”
男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左手撑着侧脸,好整以暇地抬起头,看着张大少。
“醒了啊。”男人不温不火地笑。
“我的脸是怎么怎么回事?!”张大少愤怒地捂着自己猪八戒一样的脸蛋儿。
“嗯?“男人看看他,“肿这么厉害,非洲的蚊子真是太毒了。”
只不过说话的人那张干干净净的脸,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旧恨还没解,又添新仇。
张玉文在K市的夺命连环CALL中,来不及报仇,匆匆离去。
张玉文在回程的路上还在不停地咒骂趁人之危的陆城。
此仇不报非君子。
下次他不仅要揍肿姓陆的脸,还要将他扔到非洲草原去喂狮子!
陆城这边的事情刚起步,又忙又乱。从十一月初到元旦节,连踹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陆城很快忙得将张玉文忘到九霄云外。
那边张大少仍旧是商场得意情场失意。
电站专案搞得如火如荼,渐入佳境,陆小小却仍旧是他水中花镜中月。
“小小,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了。”张大少在陆小小面前,花痴纯情又老实。
“那又怎样?”陆小小在电话那头问。
“我们可以放个假一起出来……”张大少这头刷刷签完一张单。
“元旦节我要回国一趟。”陆小小打断他。
张大少咬牙切齿地干掉一大杯咖啡,他根本没时间追着陆小小回国。
“但是陆城元旦要放假一天。”陆小小说。
她俨然以为这两人已经在非洲大地上成为朋友了。
张玉文和陆城是朋友吗?
两个人都会说不是。
但是他们似乎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对手和敌人。
张大少很烦,从陆小小的嘴巴里听到的“陆城”两个字,让他心里冒起无名大火。
虽然他知道,陆城在他的情路上,本来是无辜的。
张玉文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脸之仇,他还没报呢。
张玉文就在对陆城充满了各种忌恨的情况下,联系了陆城。
他并不是找不到人一起迎接新的一年。
如果他愿意,什么样的人找不到。
他可以直接撒手回国,也一样有人会给他把这块非洲的屁股擦得干干净净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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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文做事从不假他人之手。从不半途而废。
不管是追陆小小,还是搞投资。
张玉文带着一支庞大得让其他人瞠目结舌的队伍来到非洲。
只是没有一个人,是能够和他一起过新年的。
张玉文给陆城打电话。
说不上原因,除了陆小小,他似乎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陆城了。
张玉文是这样计划的,在元旦节那天,如果陆城赴约K市,他会想尽办法将他灌醉,而后塞进自己的车里。
张大少就开着他那辆十分拉风的陆虎,穿过K市的大道,在非洲热烈的阳光下一路向西,两个小时后他们就身处草原。
那时候,想做什么,还不是随他高兴。
张大少没想过自己的这想法是多么幼稚无知无耻无趣,和他一向为人做事,都是不同。
事情还未成。
但光是这样的幻想,报复的快感就让他笑出了声。
电话已经通了,那头的陆城光是听到一声阴狠的傻笑,不见人说话。
“张玉文?你搞什么鬼?”
张大少点一支烟,清清嗓子。“陆城,听说你元旦那天放假,我过来接你。”
“接我?”陆城稍稍一愣。“你接我做什么?”
“本少爷邀请你一起过新年,难不成不给面子?”在两人关系非敌非友模糊不清的情况下,张玉文却理所当然地,觉得对方没
有拒绝的理由。
陆城想,他为何要给要给张玉文面子?
如果不是张玉文这通电话。
陆城真希望自己就此把张玉文这个人给忘了。
他不想再去回想和张玉文有关的任何一点细节,特别是那个热得他沉醉失控的晚上。
他更不想再和张玉文见面,特别是再和他一起喝酒。
“那天我已经约了人了。”美人说。这一次他拒绝得十分果断。
事与愿违。
元旦节,陆小小没有回成国。
元旦那天,陆城最终在非洲草原上,无奈地和张玉文一起看夕阳。
张大少给陆城打完电话的第二天,邻国的罢工潮终于涌进了他们在的这个国家。
并迅速在一两天内演变成暴乱。那天开始,每一个施工场地都不再有人工作。连出个门都要时刻警惕。
元旦节那天早晨,通过新闻得知多国使馆被袭,因为暴乱导致的人口伤亡数已经上千,陆城终于出了一身冷汗。
这场延绵整个非洲大陆的暴乱竟然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事态究竟到什么程度,从国内传来的派专机过来接人的消息就能清楚
。
陆城首先想到陆小小。陆小小是独自来这边的,她身边除了一起工作的两个美国人,再也没有熟悉的人。
如果陆小小出了事情……光是想,陆城就心跳变乱。
他第一次紧张到拿电话时几乎没抓稳,他突然有点恨自己前几天为什么不和陆小小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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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城还没来得及按键,手机震动起来。
“张玉文”三个字在萤幕上耀武扬威地闪动。
陆城把电话接起来,那头传来张玉文急切的声音:“呆在屋里别出来!我现在立刻过去接你。”
说完,想到什么,陆城又听他说:“小小很好,待会儿我们去和她会和。”
听到最后一句话,陆城高悬的心突然之间落回实地,这时他才察觉自己竟出了一头的汗。
张大少又强调:“我来之前千万不要出门!”而后麻利挂了电话。
陆城坐在椅子上,脑子里突然冒出那一天张玉文的话来,张大少说元旦这天他会过来接陆城。
他突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公司的几个人都在一个房间里,听说K市会有直升机过来,原本紧张的心放松了不少。
但随即又担心起来。
“就是直升机来了,我们又能到哪里去呢?”
“就是就是,一架直升机又不能直接飘洋回国。”
陆城呼出一口气,他从椅子上直起身来,朝几人露出笑。
“不用担心,张玉文会来,说明他已经有妥当的安排。”
众人才真的放松了心情,开起玩笑来。
陆城的年轻助手对张大少的印象,从过去的感谢,已经直接升为了崇拜。“张少爷真是好,像他这么有钱又帅又这么有本事,
还肯帮助人的人现在真是不多了。”
几个人立刻附和。
但事实的真相是。
除了陆城之外,张玉文压根就没想过还要接其他人走。
一直等到日上中天。
屋外,直升机的轰鸣声渐渐近了,屋里的人开门跑了出去。
直升机停在宽阔的场地上。
张玉文早就看到一帮人朝他这里过来,他跳下来,奔过去,将走在最后面的陆城拉到一边质问:“你TM带这么多人干嘛。”
陆城看着他:“大家都是一起来的,难不成你要让我一个人当逃兵?”
张大少一跺脚,超不爽:“就你TM善良!这么多人,不知道能不能塞得完,还要去接小小呢。”
但张大少也不再多话,把人一一赶到直升机上。
下面还剩三个人时,张大少一把拦住了正要里边钻的人。
张玉文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看着陆城:“只有三个位了。我、你、小小。”
另外那人急了:“那我怎么办?!”
陆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你们上去。”
得到陆城首肯的人不再管张大少一副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表情,耗子一样地钻进了机舱。
这时直升机里一个人却往外面钻:“小陆主管——”
眼看他探出头来,就要往外跳。
回过神来的张大少一把按住他往外冲的脑袋:“你他妈的脑袋给我缩回去!”
说完让驾驶员关了舱门。
“直接去给我接陆小小!”
“少爷那你怎么办?!”那人急了。
“你他妈待会儿再跑一趟啊!人头猪脑!”
直升机越飞越远,退回楼上的两人收回视线。
陆城转过头,像是新认识了一回这个叫张玉文的男人。
他盯着张玉文,让张大少感到浑身不自在。
“靠,你这么看着劳资干嘛?”
“张玉文”陆城突然想揍他一顿。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什么事?不就是留下来陪你这个混蛋同甘共苦。”
张大少还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抉择。
男人抿着嘴,眉头也蹙着,显然并没有因他的行为而感动。陆城不解并带着责问一般地。“为什么?”
为什么?
张大少原本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男人不高兴的神色让他也恼了。
陆城听到张玉文像要咬人的小狮子一样地朝他吼。
“我他妈是看不得你被那些忘恩负义的混蛋TM的一个人丢在这里!”
张大少突然有点委屈。
不对,不是有点,而是非常的,委屈得恼怒。
他的一根汗毛,比那飞机上所有人都要金贵,他飞扬跋扈无所顾忌,他本来没有必要来接陆城。
如果这个男人出了什么事,他和陆小小的事情说不定会有所转机。
但是他在联系陆小小的同时,也想到了陆城。
他就只是在陆城做出了愚蠢的选择之后,毫不犹豫地和他一起留了下来。
这两个人,谁不是一样的蠢。
因为张玉文的最后一句话,陆城反而愣得一时没了反应。
他没想到张玉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因为不想丢下他而留在了这里。
陆城从来没有想过张玉文会是这样的人。
那个总是招摇过市地换着花样把各种名车停在他家对面的二世祖,本该是目中无人自私自利的。
好多年以前两人总是擦肩而过当对方是空气的时候,陆城也没有想过在未来某天,他们会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有所交汇。
往日热闹的杂乱的场地,此时此刻已经变得一片空旷寂寥。
陆城想。他是欠了张玉文一句谢谢。
但“谢谢”两个字,却又太轻了。
他竟然会没办法开口。
张玉文这辈子,从来没对谁这么好过。
他有钱,他可以因为帮助一个人而挥金如土。
但他从来没有帮人帮到以身犯险。
张玉文恼怒过后,看着男人盯着自己发了愣的样子。很快自己也愣了。
“我TM是傻子吗。”
张大少盯着地面。
他用得着为了这个男人而这么义愤填膺?!还一时脑子抽风留在这里?!
陆城终于叹了口气,对张玉文说:“屋里去吧。”
张玉文臭着脸,进了陆城的房间。
男人给张玉文一支烟,自己点了一支。
张大少的脸还是那么臭,凑过来就着陆城嘴上那一点火光,将自己嘴上的烟点着。
他们有默契地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越往下,或许只会得到越让人出汗的结果。
“你是要把他们送到哪里去?”陆城问。
“K市。”张大少答。
“K市……”陆城不解地抬眼:“K市那边难道一点事都没有。”
张大少的神色里终于有了些得意:“我就是那边的国王,能有什么事。”
男人短促一笑:“哦?张大少真有本事。”
张玉文知道他不信,问道:“在这种地方,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食物,药。”
他又接着说:“如果有人免费捐赠了一座医疗条件在整个国家都算是最好的医院,又定期分发食物给他们,你觉得那里的人会
怎么待你?除了这些,我还在K市援建了一所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