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齐默受伤以来,韩叶隐对齐默的宠溺可谓有目共睹。像这般场景本就不算什么了,齐默也不是扭捏之人,他坦然站在韩叶隐身边,如往常一样静静地凝视着韩叶隐的背影。
看着两人如此自然而和谐的相处,韩唯心里酸的要死。为什么他们就可以苦尽甘来,而自己却只能是多疾而终呢?唉,世事难料啊……
他向韩叶隐道了声辞,走出了御书房。外面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水像一面大的珠帘,模糊远远近近的景色。韩唯没有带伞,便沿着回廊慢慢走着。正巧碰上了同样慢慢溜达的赵之栋,两人互打了招呼,错身经过。
“唉,小九!”赵之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停住脚步跑回来,扳住韩唯的肩膀,“听说小然儿要受廷杖?”
“嗯……”韩唯闷闷地点了点头。
“听说……还是你提议的?”赵之栋追问。
“嗯……”还是嗯,不过有点没有底气了。
“来来来,我看看,你是不是伤到脑袋了?”赵之栋的大手在韩唯的脑门上一通乱摸。
“……”韩唯额角瞬间爬满黑线,他推开赵之栋的手,转头想走。
“你想要他死,方法多得是,何必偏偏用这种?”赵之栋忽然认真地问他,“你到底在想什么?”
“别管我了,我自有打算。”
“我才懒得管你呢,我在乎的是小然儿。”赵之栋撇撇嘴,“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在悬崖边,一个拽着另一个。谁都琢磨不清楚到底是坚持下去还是放手会更好一点。好好想想吧,做错一次决定不算什么,但是谨慎些不错不是更好。拿重要的东西做赌注,我怕你会输不起啊!”
赵之栋掏心掏肺地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韩唯到底是听进去没有。就见韩唯舔了舔自己略微发干的唇,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唔……我知道了……”
不知睡了多久,当李谨然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眼前一片灿灿的黄。这个地方他不陌生,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次来到这里。
屋子里暖洋洋的,犹如炎夏。空气里飘荡着清甜的茉莉芳香。李谨然扯扯身上印有飞龙的锦被,慢慢坐起身来。
“本来还想你多睡一会,只是实在是时间不够了。”忽然,外间响起一个轻轻淡淡的声音,“茉莉香有提神醒脑的功效,我就放多了一点,有头晕么?”
李谨然木然地抬起头,看着齐默缓缓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他走到李谨然面前,小心地将水喂给李谨然喝。
李谨然顺从地喝完,暖暖的水流进身体里,让四肢百骸忽然间有了力量。他长长吐一口气,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刚过。”
“哦……”
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自己是怎样来这里的居然一点也没有感受到。李谨然脑子里只停留在自己摔倒在水中的时候,那一股刺骨的寒冷,让他瞬间有了窒息的感觉。不知道死亡,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呢?
眼神无意识地打量着周围,这里还真的没怎么变,不过听说韩叶隐一般都睡在御书房。他轻轻叹了口气,也许他不得不承认,韩叶隐真的比自己更适合那个位置,更适合做皇帝。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忽然,有什么白色的东西自眼角溜过,勾起了李谨然的注意。他默默转回头,却看到在床下面的椅子上,搭着一件白色的狐狸毛披风。那披风应该是被雨水浸过,淡淡泛起了一层黄色,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沾满了干掉的泥泞。
那是……
李谨然脑子里还有点印象,那是韩唯的披风!
齐默顺着李谨然的视线看去,忽然一笑。他上前抱起披风,笑道:“忘了把它收拾了,九王爷看到你晕倒了,就直接把这个披在你身上,把你抱到这来了。说实话,皇上心里挺不乐意呢,但是他也没办法。谁让这里是最近的?”
“是……九王爷?”李谨然忽然喃喃问道。
齐默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而李谨然也并没有期待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齐默手里的白狐狸毛披风,眼底微微浮出了一丝异样。
“我说……”忽然,一人大步走了进来,停在齐默身边,“赖床也够久了吧,还不起来?”
李谨然再一次觉得,那一身明黄色,真的很刺眼。
他瞥了韩叶隐一眼,裹起被子下床。韩叶隐就看到圆滚滚的一只立在床边,脚底下还踩着自己的蟠龙靴,不知道为何,他竟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很想笑。他挥了挥手,示意齐默上去帮忙,自己则是悠闲地坐在桌子边上,看着李谨然更衣。
齐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件冬衣。外面是高级锦缎,而里面则有一层短短的绒毛,穿上格外的温暖。只是……李谨然低头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韩叶隐,一脸的不解。
“为什么给我穿这个?”他问。
“你不是拍冷么?”韩叶隐撇撇嘴。这小衣服穿在李谨然身上,还真是挺好看的,“快点穿上吧,然后跟我去个地方?”
李谨然看了看那小衣服,也觉得相当不错。他又看看韩叶隐,想了想问:“雨停了么?”
“雨?”韩叶隐一愣,随即大笑道,“你当自己睡了多久?一天多啊一天多,昨早上下的雨,早就停了。今个天气可好了。”
什么?李谨然一惊,原以为自己就睡了两个时辰,原来竟是十四个时辰么,那岂不是……
“唉,真是麻烦啊。”韩叶隐掏掏耳朵,看李谨然穿戴地差不多了,便径自往外走去,“走吧,有个地方,你是非去不可的。”
第七十章
韩叶隐带着李谨然一路穿出皇宫,前去外院刑场。在这个时刻,李谨然心中反倒越来越淡然,如果这是他注定的,那么早一刻结束也是好的。他看着周围缓缓经过的景物,心底忽然泛出了一丝怀念。记得小的时候,自己也曾跟着某某人经过这里,那时他还没有窗檐高,总是喜欢伸高小手去抚摸那些雕了花的木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也伸出了手,就像小时候那样,轻轻自那些窗檐上抚过。
他没有发现,自己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被跟在后面的齐默统统收进了眼底。
当到达目的地后,李谨然诧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带进刑场,而是被带进了皇上的观望台。四周降下了深色的帷幕,只在前方留下一块。从那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刑场的全貌。李谨然怔怔站在那里,看着下面已然准备好的行刑阵仗,以及四周各式官服的观刑者,眉头不由得渐渐紧皱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他低声地问身后悠闲坐好的韩叶隐,语气中有淡淡的愠怒。
韩叶隐翻翻眼睛,无所谓道:“没什么意思,就是给你提供个地方看好戏。”
“看好戏?”李谨然不解。
韩叶隐示意李谨然去看日头,道:“再过一会儿,就到行刑时间了,整个行刑场,只有这里看得最清楚哦!”
“我问的是,既然马上就到行刑时间了,你为何带我来这里?”李谨然转过身子,直视韩叶隐。
韩叶隐双手十指相交立于胸前,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又绽开一个笑容。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冲齐默一使眼色。齐默轻轻点了下头,走到后面让皇上随身的侍卫们退出较远的地方。
然后,韩叶隐才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说是行刑时间,又没说是谁的行刑时间,带你来这里什么意思,你那么聪明,难道猜不到么?”
李谨然本就觉得事有蹊跷,经韩叶隐一点,立刻白了脸色。他怒视韩叶隐,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他在耍我么?如果他找人替了我这一次,那么我是不是还要回去继续当他的奴才?他就这么不想放过我么?”
“……”韩叶隐微眯起眼睛,“如果是的话,你要怎么做?反正你现在是下不去了。”
“呵,下不去?开玩笑,这里不正好有最直接的路?”李谨然双手按住观望台前的护栏,将上半身向后仰去,“你替我转告他,李谨然白费他九王爷一番苦心了!”
“我才不管,”韩叶隐翻翻眼睛“要说你自己跟他说去,老子皇上当得好好的,还不想英年早逝。”
“什么?”李谨然一怔。
韩叶隐忽然站起来,来到李谨然身边。他仰着头,高傲地望着远方。他的眼睛中闪烁着一种光芒,只一扫,便足以威慑天下。
“半个时辰后,如果你想死,我绝对不拦你。”韩叶隐淡淡地说。
李谨然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刑场的一角,已有侍卫押解着一名身穿囚服的人走到了场中央。那人长发散散系在脑后,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尘不染。即使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那人依旧昂首挺胸,没有半分怯懦。一路走到刑场中央,那人抬起头,向观望台这边微微一笑。
刹那间,李谨然便听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那人,居然是韩唯!
“傻小子提傻建议,以为可以用这样的办法来弥补之前对某某人的伤害,还指明要你亲自来观看。他说某某人要是看了高兴,就当解恨了,要是看着心疼,然后在心里记住他一点点,就足够了。”韩叶隐歪歪脑袋,“你说他傻不傻?那某某人心中根本就没有他,他还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死了也是活该啊!”
韩叶隐的声音飘荡在耳边,不知道有多少飘进了耳朵里。李谨然只是呆呆地看着刑场中央已经趴倒的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廷杖仪式向来很正式,当韩唯趴伏在地上早已铺好的白色单子上,感受着身旁廷杖轻抬后砸地的声响,心中还是有少许慌乱的。自己并没有尝过着廷杖的滋味,但是毕竟是见过的。一百下,非死即残,之后能恢复正常的寥寥无几。若是真的残了的话,不如死了好吧?
他侧头看一下观望台上的两人,日头正当中,向上看有些晃眼。他看不清楚李谨然的表情,只是朦胧的一个影子。他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呢?风水轮流转,如果他是真的恨着自己的话,那么现在会不会多少痛快了一点呢?
“哗啦!”一盆凉水泼在了身上,激得韩唯从头到脚打了个冷战。有人上来将他的双手双脚缚住,分别拉开,然后塞了个毛巾在他嘴里。行刑过程中经常有人因受不住刑或者抽搐咬到了舌头,而且塞块毛巾,还可以堵住受刑者撕心裂肺地惨叫,以防惊扰在场的达官贵人。
韩唯只听身后有人尖着嗓子喊道:“行刑开始!”
立刻,有两个衣着整齐的侍卫走到他身体两侧,同时将手里的廷杖往地上一震,再抬起。还没等韩唯做好准备,第一下已经夹着风声狠狠砸在了他的臀上。
“呜……”只一下,韩唯就疼得忍不住叫出来。但是因为口中的毛巾,所以他只发出了小猫叫般的呜咽。
“二、三……”
没有给他缓口气的机会,廷杖接二连三地打了下来。
这廷杖比起一般的板子来说又宽又重,加上这些个行刑的侍卫都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每一下都像是直接砸在了骨头上,砸的韩唯以为自己陷进地面一样。韩唯疼得眼前发花,被绑缚的双手死死挽住牛皮绳子,任那粗糙的表面将手心划破。行刑人并未打算折磨他,廷杖打得很快,不一会便二十下过去了。
二十下换人,不成文的规矩。
二十下,肌肤已然肿胀不堪。虽然没有去衣,但是被湿透的白色囚服仍然隐隐透出了淡淡的紫色。
韩叶隐斜眼看去,李谨然抓住护栏的双手,已经死死抠住了边缘。
还没等韩唯喘口气,第二轮的廷杖又来了。这一次没几下便打破了肌肤,鲜红炸了出来,将白色囚服染透。韩唯已经将口中的毛巾咬死,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滑落,掉进眼睛里杀痛,模糊了视线。
原来挨打这样痛,那么以前的每一次,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痛?
意识有些模糊了,身后的痛觉倒也没有刚开始那么强烈了。韩唯就觉得自己现在像个破麻袋,任那些个手腕粗细的廷杖轮番抽打,再也没有动弹的力气了。
六十下过后,韩唯的臀腿已是一片黑红。身下也积了一大滩的血迹。韩唯勉强还有意识,他无力地将额头抵在地面上,暗暗抽了下嘴角。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会死么?”一直默不作声看着的李谨然忽然颤抖着问,“这么打下去,他会死么?”
第七十一章
“会吧,一百廷杖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话说我还想还没看到过打完了还能睁着眼睛的呢!”韩叶隐说的云淡风轻。
“那……那停手啊!他不是你弟弟么,不是天骥的九王爷么?你真的忍心就这么打死他?”李谨然激动地喊道。
“啧,小点声,我又不聋。”韩叶隐掏掏耳朵,“我能怎么办,这是他自己选的。而且我总不能现在下去跟众臣子们说,打错人了吧?”
“可是……”
“可是什么,你担心他?”韩叶隐凑近李谨然,问的有些促狭。
李谨然瞪了他一眼,忽然抡起手,似乎想要打他。但是韩叶隐是什么反应啊,还没等李谨然的手碰到自己,就先紧紧捉住了他的手腕子。
“哟,真凶。”韩叶隐一脸夸张,转头对齐默道,“小默默,有人要打你老公,怎么办?”
齐默脸腾地红了个透亮,赶紧将头扭到了一边。
“他问过我,问我是不是很恨他,不惜用死来逃离他?我没说话。”李谨然抽回手,忽然淡淡道,“我的确想要离开他,可是我不知道,他会用这种方法来回答……”
他的表情有一些伤感,韩叶隐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在担心韩唯,可是……
这时,有侍卫飞报,道:“皇上,九王晕过去了。”
韩叶隐皱起眉,道:“多少了?”
“八十二。”
“八十二了?此时停不得啊!去泼醒,继续打完。”
韩叶隐命令刚一下完,李谨然忽然冲了出去。齐默想拦住他,却因为有伤用不上力气,被撞的摔倒在了地上。
“你干嘛去!”韩叶隐急了,上前揪住李谨然的衣服,同时将齐默小心搀扶起来。
“不能再打了,他是九王爷,不能有事!”李谨然挣扎了半天,没挣扎开,回头就要咬。
韩叶隐叹口气把他甩到一边,自己替齐默拍拍尘土,道:“你不必去,没事的。”
“什么?”李谨然有些吃惊。
“打得是狠了些,不过是表面功夫。”韩叶隐拉着李谨然回到护栏边,“你看他们用的廷杖,头都是扁的,重量也比正经廷杖要轻得多。你以为我真的会拿自己亲弟弟来冒险么?当然,韩唯他自己并不知道。”
“嗯?”李谨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看韩叶隐。
“我不过是给他个机会而已。他之前对你做过的那些事他很后悔,他想要一次过的还给你。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接受,并留在他身边。另一个是不接受,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