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烟雪行了个礼,道:“老先生有何吩咐?”
天机子笑笑:“小姑娘不要愁眉苦脸的,世间命数天意早定,非人力可以改,也非人心可以变。”
明镜烟雪疑惑:“烟雪不懂,还请老先生明示。”
天机子笑,捋了捋胡子,道:“不负天下不负卿。”
第79章:不老桃花
数日后,北堂煦牵着澹台烟云的手,跪在澹台逸的遗骸前。
“澹台前辈,当日幸得前辈在天有灵,相助脱困,如今晚辈已与前辈后人,烟云结发同枕,相约终老,若前辈泉下有知
,请保佑我二人同结一心,百年不离。”说罢看向澹台烟云,目光灼灼。
澹台烟云轻轻一笑,并不说话,只是握紧北堂煦的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拜完了澹台逸,两人小心地将澹台逸的遗骸收好走出山洞,北堂煦揽紧澹台烟云的腰,拉住从崖顶垂下来的粗绳,用力
地往下拉,崖顶上的人感觉到之后,便一起用力,将两人拉了上去。
上了崖顶,春城的随从都已经在那里等着,澹台烟云看了看大家,淡淡地说一声:“走吧,我们回春城。”便和北堂煦
向百花谷外走去,马匹和马车都已经在外面等着,澹台烟云和北堂煦上了一辆马车,明镜烟雪和一干女眷则上了另一辆
,青衫客跃上一匹高头大马跑到前面开路。
“驾。”驾车的风无悔和雪盖天喊了一声,鞭子甩在马背上。
马车缓缓地前进。
将所有的凡尘俗世,江湖恩怨,尽抛身后。
半个月后,众人回到春城之中。
澹台烟云和北堂煦两人住在惊春楼中,桃花依旧,只是澹台烟云的病不见好转,虽然没有再瘦下去,但是却一直很单薄
,每日咳嗽。
北堂煦问了几次原因,澹台烟云都不肯说,后来,北堂煦索性不问了,只是每日陪着他,抱着他看日升日落,花开花败
。
如果一生,就这么过去的话,那该是多美好的事。
后来,北堂煦回想起这段时光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感慨。
这一日,太阳初升,澹台烟云叫醒了北堂煦,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两人换好衣服,吃过早饭,携手出了惊春楼。
“煦,这一生可以与你结发同心,我很开心。”澹台烟云边走边道。
“如果可以有转生重生,我一定会再次回到你身边如果没有,可以带走这段记忆,我也已经很满足。”
北堂煦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隐隐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捏紧他的手掌,道:“不需要转世重生,这一生我们
都会在一起,不会分开。”
澹台烟云忽然笑了笑,道:“对不起,煦,我想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你在胡说什么?”北堂煦忽然有点慌乱,蓦地抱住他:“你不会有事的。”
澹台烟云推开他继续向前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不老桃花吗?”
“我不想要,我只要你。”北堂煦有点恼怒。
“我知道。”澹台烟云道,眼里有盈盈笑意,“可是,你总该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是很想知道,多日来一直求之不得的答案即将揭晓,可是北堂煦忽然害怕起来。
不想听,不要听
澹台烟云没有听到他心里的挣扎,自顾自地说着:“当年护城者找我,说可以让我做天下第一美人,还可以得到绝世神
功,这两点,其实都很容易,但是,也很难”说到这里,澹台烟云望向北堂煦,道:“煦,天下人都想得到不老桃花,
可是你知道,不老桃花在哪里吗?”
澹台烟云怔怔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手被他牵着,他一定会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老桃花,其实就种在城主的心上。”
“人心死,桃花出;万里春色,化为尘土。不老桃花乃至情至性之物,将桃花种在心上,可以得到无双容貌和绝世神功
,而代价,就是心一死,人必亡,而取出桃花的唯一方法,就是人心死,肉身灭。”
“当年安宁公主就是听闻了澹台逸的死讯,身心受创,一夜丧命,而不老桃花,才现了出来。”
北堂煦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听不明白,迷迷糊糊间,听到澹台烟云道:“到了。”
一看,原来是春城的建城碑,碑下有一个冢,正是安宁公主与澹台逸的合葬之处。
澹台烟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安宁公主,澹台将军,请原谅烟云不能将不老桃花传下去,世间情爱,无一可以
两位比拟,当年公主闻将军死讯,心如死灰,桃花出而肉身亡,而今烟云亦然,苟活至今,也不过为心中一点痴想。”
边说边扯了一下北堂煦,让北堂煦跟着跪下。
“可以和心爱的人共度这样一段时光,我已经很满足,当年澹台将军身死,才让安宁公主无转世机会,但愿今日烟云可
以有幸重生,如若不能,那也是天意如此,烟云绝无怨怼之意。”
北堂煦听着澹台烟云自顾自的一段话,怎么也不明白,直到澹台烟云转向他,道:“煦,等我死后,你便拿了不老桃花
去救顾芜芫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可以再见面的”
“你在胡说什么,你不会死的。”北堂煦抱住他的肩膀,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澹台烟云没有安慰他的不安,轻轻地把他拉开,扯开自己的衣襟道:“你看。”
北堂煦低头,只见澹台烟云心口的雪白皮肤上,有一个碗口大的粉红印子若隐若现,状似桃花。
“这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是北堂煦怎么也不愿往下细想。
“人心死,桃花出;万里春色,化为尘土。煦,桃花已出,我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澹台烟云忽然靠到他的怀里,带着
一点撒娇意味地道:“抱我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好吗?”
北堂煦像是木偶人般,机械地抱起他,慢慢地往后走。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在桃花溪里洗澡,你突然闯了过来”
“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虽然长大了,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可是感觉是不会变的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高兴得心
都发痛了”
“煦,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仙人下凡我想人世间不会有人,长这么好看烟云,一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在第一次
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你了”
北堂煦没有低头,可是他知道怀中的人在笑,心微微地有些抽痛。
他们沿着桃花溪一路走,桃花千里,绝代纷繁。
北堂煦只觉得手中的重量越来越轻,仿佛要消失一样。
他不敢往下看。
“烟云,到了。”北堂停到了溪边的一处,桃花依旧,水声潺潺,只是溪中没有姿容倾城的男子。
他的手上空空如也,只剩一支妖异的桃花。
而北堂煦身后,桃花大片大片地凋零。
不老桃花(终章)
明镜烟雪赶到的时候,只见北堂煦独自站在溪边,面如尘灰,眼如死水,手里捧着一朵碗口般大小,血般鲜艳的桃花。
“师兄的肉身消失了吗?”明镜烟雪道,因为有心理准备,所以显得很平静。
“是因为我才会消失的吗?”北堂煦喃喃问道。
“不全是吧不老桃花是用人心养的,当年师兄为了想要绝色容颜,答应了护城者来做春城的城主,桃花种在心上的过程
那种痛苦,是常人不能忍受的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师兄愿意忍受这种痛苦,直到你出现,我才明白了一切。”
“北堂煦,你有没有发现无论师兄去到哪里,都会有桃花开放?”
北堂煦点头。
“因为不老桃花就在师兄心上,不仅那些桃花,包括师兄,以及这满城的桃色,都是不老桃花幻化而成的,一旦师兄心
死,不仅他不能活下去,春城的桃林也会凋谢”
“从那时起,我就一直为师兄担心,因为你看起来,不像师兄爱你那样爱他。师兄为了你付出一生,如果最后得不到回
报,必定会心死,人心一死,肉身必亡,满城春色也将随他而去”
“你在蝶恋宫落崖,师兄以为你已经身死,那时他的心就已经受了重创,如果不是想着帮你报仇,想着为你完成最后的
遗愿,他早就像当年的安宁公主一样,一夜病亡了”
“后来你回来,对师兄的态度却一直暧昧不明,师兄的心脏负荷早已达到极限,哪里承受得了这般煎熬,所以我才想,
与其让你们这样彼此纠缠折磨,不如趁早了断,我想干脆让师兄对你完全死心,然后吃下忘忧散忘掉一切,也许还有转
机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那个时候,不老桃花其实就开始出来了”
“他不会死的对不对?他说的转世重生是什么意思?”
“这个只是春城的一个传说,据说曾经作为不老桃花容器的人如果在这世上还有牵挂,肉身消失后不会消散,而会在这
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以原来的样子重新出现。当年安宁公主是因为澹台将军已经身亡,生无可恋,肉身没有消失葬到
了建城碑下,所以才没有重生,但是师兄这么爱你,又知道你也爱他的话也许,他真的,会在另一个地方出现吧”
“那我要去哪里找他?”
“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在一些,对师兄来说有特别意义的地方吧”
“那春城以后怎么办?”
“不老桃花纠缠了百年情仇,无论安宁公主还是师兄都为真心所困师兄的意思是,不要再以人心养桃花,春城的事我们
会自己处理,这朵桃花就让你带出城,去救顾芜芫”
明镜烟雪交代完一切,看了看北堂煦,见他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便转身离开了溪边。
明镜烟雪越走越远,而溪流边上,白衣男子忽然蹲下来,整个身体痉挛着蜷成一团,手捂住嘴,努力想吞下哽咽与苦楚
,可是终于还是忍不住,嘶哑地哭出声来。
三日后,北堂煦带着不老桃花和澹台烟云的一套衣服,离开了春城。
春城的桃花一夜谢尽,但在不久后焕发新的生机,因为有溪水流过,长出了郁郁葱葱的各种植物,加上有奇门八卦护城
,更加生机勃发。
不久后,明镜烟雪即位城主,青衫客依然行走在西北大漠之中,守护春城。
北堂煦回到中原,将不老桃花给了顾芜芫,恢复青春的顾芜芫美貌惊人,顾盼生辉,可惜北堂煦再无心欣赏,遂别过她
,独自游历江湖。
三年后,楼飞沙退位隐居,楼深漠成为飞沙堡大当家。
龙星斑历经一番劫难,蜚声江湖,后与冷血杀手“索魄冰君”寒驭风携手畅游天下。
期间北堂煦去过一次慕容江南的坟墓,墓旁多了一个草庐,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住在那里,据说是慕容江南的守墓人。
江湖数十年,转眼如云烟。
北堂煦回想当年,总觉得如南柯一梦,再回首,花相似,人不同。
三年中,他从西北一路向南,走过了所有曾经与澹台烟云共同去过的地方,江山依旧,可是人已无踪。
北堂煦看着那些风景人事,忽然就明白了当年澹台烟云在三月客栈,看着桃花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春城桃花虽美,可是没有你在身边,哪有现在这般有意思。
原来真正打动人心的不是美景,而是一起看风景的人,北堂煦纵贯南北,看江山如画,却远不如当年与澹台烟云在苏州
北郊的那一场告白,小河清浅,水草招摇,都成了记忆里最深刻的依恋。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好好说爱你?不坚定地留在你身边?
三年转眼过,北堂煦寻寻觅觅,却没有任何澹台烟云的消息。
北堂剑客名声日盛,江湖人只看到他的绝世武功,却没有人看到他的寂寞。
又是一年花开时,北堂煦恍恍惚惚间又到了苏州城。
苏州城繁华依旧,街上摩肩接踵,北堂煦随着人潮没有目的地向前,两旁商铺林立,人声鼎沸,一切恍若隔世。
“咦,这位公子,你不是那位在我这里买玉簪的人吗?那玉簪可送给了心上人?”
北堂煦恍惚听到有人跟他说话,转头一看,就见路旁一个卖首饰的大娘笑眯眯地看着他。
“大娘,你在跟我说话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是你还能是谁啊?”大娘笑道,这么俊的公子她生平少见,尤其当时他的身旁还有另一位颜色惊人的公子,因此她
记得特别深刻,才会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你几年前跟另一位公子在我这买了一支玉簪,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送给心上人
了?”大娘八卦地打听着,想着能被这位公子看上的,必然是人中龙凤。
北堂煦这才想了起来,那是他送给澹台烟云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礼物。
记忆的伤口被扯开,北堂煦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向大娘点了点头。
“哎呀,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大娘自顾自地说着,北堂煦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正欲离开,就听见前面一阵
骚动。
原来是一群当地的地痞围着一个人在打。
“哎呀,作孽啊,那帮混小子又在欺负人了,不知这次是哪家的孩子遭罪啊”大娘看了一眼就满脸怜悯地叹起气来。
北堂煦皱了皱眉,走过去一看,只见被打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蹲在地上抱成一团,怀里紧紧地抱着什么东西。
那些地痞一片拳打脚踢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臭小子,快把东西交出来”
那个少年也是倔强,任凭别人怎么打就是不开口,也不肯动。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个似乎是带头的流氓骂了一声,从身上抽出一把刀子,眼见着就要动手。
却在下一刻传来清脆的“咯吱”一声,手腕骨断裂的声音。
“啊~”那流氓大叫一声,刀子掉在地上,再一看,整张脸已经失去了血色。
“滚。”北堂煦冷冷说一声,甩开了那人的手。
那群地痞一看就知道遇到了狠角色,瞬间作鸟兽散。
北堂见那少年仍蹲在地上,便伸手拉了他一把,道:“没事了,起来吧。”
待到少年站直了身体,北堂煦才看清他的样子,个子比他略矮一些,面相很清秀,但并不是让人惊艳的那种。
只是他的眼睛让北堂煦微微生出异样的感觉,那是一双狭长的眼睛,眼神清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应该是刚刚受了
惊吓。
不知为什么就生出一股怜惜的感觉,自澹台烟云离开后,北堂煦就不愿再过问别人的事,这时却下意识地拍拍他的肩膀
,问道:“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们想抢我的玉簪”少年小心地护住手中的东西,边说边看向北堂煦,却在下一刻住了嘴,错愕地看着北堂煦,眼里
渐渐聚集了迷蒙的水汽。
北堂煦不知为何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
“煦”少年低低地唤了一声,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
北堂煦也是愣愣地看着他,视线移到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上抓着一支雪青色的玉簪,样式古朴,没有雕花和镶嵌
,只是簪尾处做成花苞的样子。
“这支玉簪你从哪里得来的?”北堂煦呆呆地看着少年手上的玉簪,心里忽然涨得像要窒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