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张家两父子并旁边站着的高士奇统统沉默不语,夺嫡大战早就打响,随着太子愈发的任意妄为战况日益激烈,今天老八揪着这件事情倒还算是有理,只是这种劝诫却是一般人没有办法开口的。皇帝宠爱太子,这满朝文武长着眼睛统统都看得到,若是前几年太子看着还好,这群臣子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只是……这两年太子着实有些不像话。
这点高士奇知道、张英知道,哪怕是刚刚进宫没多久的张廷玉也知道,老二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以前对着任何一个大臣他都还能保持客客气气的态度,而如今索额图一死……
老高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在心头叹了一口气,人的寿命只有天知道,若是皇上前几年就没了,太子登基大家皆大欢喜,那时候的太子倒是个明君的料,只是现在看那个家伙的样子分明是慢慢走上商纣之路的昏君所为。只是这话说不出口罢了,“皇上切莫忧心,还请保重龙体,”他上前一步慢慢说道,“今儿个八爷说的事情,臣看着不像作假,这件事情兹事体大还需要皇上明断,替死之说,臣以前也听说过,只是万万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大胆在京城里翻事儿的,若是没有个交代,别说是八爷就是下头的臣子都会觉得不满。”
“胤礽啊……”康熙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殊不知他口中的这位二爷现在正在自己宫里发着脾气,在胤禩进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一连串事情的变故,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处置不好,自己的位置就保不住了,“我说你们怎么办事儿的?这种事情还不能办的牢靠一些?”他瞪着跪在地上的凌普破口大骂,“你当老八、十三是吃素的不成?哪怕十三是个窝里横,他背后还有老四呢!你好歹做事情手脚也干净点,既然你找了人替死,为什么还能让人把事情抖落出来?”
凌普连连叩首回答,“这事儿的确是奴才的不是,只是太子爷您不知道,一开始说的好好的,自愿赴死,听天由命,却没想到那个家伙竟然在里头后悔了,趁着老八来的时候哀哀哭泣,这才引来了八爷的好奇。”他停顿了一下,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位爷的面色,继续说道,“庄子上打死人原是常有的事儿,平日里花几个钱也就了了,只没想到这次因死的人多了些,这才闹僵开来,那时候碰到的是施经伦,太子爷您是知道他的,那位是最最难伺候的,好说好歹也是个不听,钱送了退钱,人直接上门还打人,这才把打人的那个判了斩立决。”
“你们知道审案子的是那个老古董,竟也不小心一点?孤以前怎么说的?孤门下的孤挡着没事儿,可这个挡着也不是什么都能挡住的,如今老八把人统统推倒皇上面前,孤现在可就把话搁在前头,你给我听的清清楚楚的,我可不管那个打人的到底是你的小舅子还是个什么玩意儿,若是碍着孤了,孤可不会管什么祖宗八代的面子。”他冷哼一声,转身凑近内院,只看到石氏坐在亭子里仿佛想着心事。
因上次那一脚,老二总觉得心里有愧,但他娇生惯养了这么多年,从老都是别人奉承他,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软话,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石氏打招呼,只能走到旁边咳了几声,却没想到石氏置若罔闻,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地。
“你装什么死?看到爷连个招呼都不打吗?”
“……给太子爷请安。”石氏慢慢站起来朝他福了一福。
第五十章
胤礽觉得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石氏似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的眉眼宛如一个陌生人。虽然石氏画了眉、搓了粉却依旧神情木讷脸色苍白,那副样子竟然形如朽木,即将死去的样子。竟让这位太子爷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嘴上却是半句都不肯放松,“一天到晚苦着个脸,装死是给谁看?”
石氏并不吭声,只抬着头看着远处正蹒跚学步的大格格牵着弘皙的手慢慢走过来,这时脸上才出现了些光彩,“妾身不明白太子爷再说什么,若是无事,妾身先告退了。”这话说完她也不管旁边胤礽的反应,转身走向了两个孩子。
那擦身而过的一刹那,胤礽突然有了一种自己众叛亲离的感觉,他晃晃脑袋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走到那一步,只是若不早点解决这个问题,皇阿玛若是震怒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想了想转身穿戴整齐了急急忙忙的跑去找康熙,却发现自己的父亲表情淡定,对这件事情只是稍加训斥,也没多追问就让他回去盯着那出巡塞外的事儿,看起来好像是风平浪静,到也让胤礽放下了心,却不知他转头刚走,老爷子的脸色就愈发的难看了。
“在宫里还安插人手,太子倒是越发的有本事了,”康熙深深叹了一口气,有意无意的转过头问道,“澹人怎么看?”
高士奇眯着眼睛上前拱拱手道,“回皇上对于教子,微臣只有一句话,棍棒底下出孝子,只是这不过是微臣的心得,不适合用在太子身上,微臣的儿子打便打了若是再不济微臣大可一句从此以后你我两清,把他赶出门去,只是太子哪怕打了还是太子,该奉承的还是会奉承他。”
“太子啊,”康熙叹了一口气最终闭上眼睛说不出话来,那种信任与不信任混杂在一起的情绪深深的困扰着他,对于太子他很想选择再相信一次,但是现在的事实已经让他没有办法再去给自己儿子想些好的说法,他八岁登基,回想起来这一路的艰辛坎坷,皇位对于他来说已经变得比生命还要重要,想要触碰它的在皇帝的眼里都是敌人,哪怕……儿子也不例外。只是若是废了太子……他想起了太皇太后临死之前的嘱咐,最终选择去找现在唯一一个可以给自己解惑的人。
“额涅,”他慢慢的走进了苏麻喇姑所住的宫殿,就看到从小养大自己的老嬷嬷正颤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给他行礼,顿时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她老人家,“额涅,朕说过不需行礼,您这是何必。”他搀着苏麻喇姑,把她小心翼翼的扶到炕上,刚坐下来准备先说点其他的,却没想对方竟似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似地,“皇上,平日里您的脚步万万不会这么沉重,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康熙一愣,对着眼前这个抚养自己长大的嬷嬷竟然有一种无法开口的感觉,难道要自己说马上要辜负太皇太后的期望,想要废了太子?胤礽好歹也是眼前的这个嬷嬷看着长大的啊。
只是没有想到苏麻喇姑仿佛已经看出了康熙想要说的东西似地,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苦笑,“皇上可是为了太子的事情心烦?”
这话一出,康熙最终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内心的痛苦,“额涅!胤礽他……”
“奴才已经知道了,”苏麻喇姑伸出她干瘦枯黄的手如同康熙小时候碰到麻烦一样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逐渐让康熙冷静了下来,“奴才知道皇上的意思,胤礽可是已经变了?”
“额涅怎么会知道的?”康熙一愣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位老太太露出了一丝笑容,宛如自己儿时一样含着自己的名字,“玄烨,不要着急,容奴婢说一句,若是一味的顾忌着太皇太后耽误了大清,那反而是有愧于太皇太后啊。”
这话正戳中了康熙的心上,大清与太子,孰轻孰重他最终下了决定,“额涅,多谢你。”虽然痛心但在国事上绝不能手软,他刚欲站起来,却发现面前已经放着一杯茶,淡淡的飘着一股不属于茶叶的清香味。
“前几日佟贵妃娘娘给了奴婢一些莲心茶,原是准备搁几天等着天热的时候喝,不过今儿个到也合适,皇上好歹也尝尝。”苏麻喇姑把茶推到康熙面前,“若是皇上怕苦,奴婢这里还有些蜂蜜。”
“怎么会……额涅泡茶一流,”康熙低下头拿起杯子慢慢的抿了一口,那茶并不只是莲心还有烘干的荷叶、晒干的荷花花瓣,闻起来只觉得有股淡淡的荷花香味扑鼻而来,但他刚喝一口,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茶里也不知是哪个材料放的多了些,那茶水竟涩口的很,他刚想说话,却看到旁边苏麻喇姑已经递上了一盘子小点心,“皇上尝尝这个,这是前头十二福晋亲手在家里做的带来的,倒也干净。”
一提到十二阿哥,康熙的手哆嗦了一下,他是知道太子打胤裪的事儿的却一句话都没说过,今儿个一听苏麻喇姑提到十二福晋,顿时心里不舒服起来,“额涅……”他刚准备说话却被苏麻喇姑拦了下来,“皇上有皇上的考量,奴婢是知道的,尝尝吧,这甜团子味道倒还不错。”
康熙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拈起一块送进口中,那团子甜滋滋的还带着一些清凉的薄荷味,“挺好吃的,富察家的手艺不错,额涅,这茶可还有?”
“有,若皇上喜欢,奴婢给您拿去。”
“喜欢,挺喜欢的,特别在清火这块特别的好用。”康熙笑了笑,揣着莲心茶慢慢走出了宫殿,他转回乾清宫之后就把那茶罐子丢给了魏珠,“取点泡了,等会端上来。”
魏珠不明所以,却也只能捧着那罐子退下,没多久也呈上了一杯一模一样的茶水,康熙盯着那茶看了半晌最终和前头一样抿了一口,却觉得甘甜可口的确是好东西,最终撑不住笑了起来,“额涅,您这是何必。”
只是哪怕是这样他依旧没有动作,时间逐渐的往前行,最终定格在了五月十七,外头彩旗飘飘,康熙带着佟贵妃、德妃、宜妃、良妃并一群阿哥们离开了京城去了塞外。老一辈的心情看起来好像都很愉快,而小的那一辈显然没有上一辈的兴致,他们彼此阵营不同,见了面也觉得有些尴尬,唯独胤祥凑在胤禛身边高兴的很,“今儿个真是太难得了,难得可以和四哥一起?”
“别猴在马上乱跑,”比起这个十三,胤禛想的要更多一些,那次老八把宰白鸭的事儿抖落开来之后,始终没见到动静,瞅着这个样子想必皇阿玛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虽然和老八不同路、彼此阵营不同,但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却是一模一样的,这是何其偏心,打了十二不管、手下做了这种滔天大罪也不过分,皇阿玛若你真这么欣赏他,那就直接让他登基得了。
胤祥觉得胤禛像是不愿意睬他似的,忙凑上去继续问道,“四哥到底在想点什么?”
“没想什么,你好歹也小心些,才学骑马没多久就跌了,回去瞧我怎么捶你,”胤禛瞪了那小子一眼转过头继续开始念叨着这件让他头疼万分的事情,这个时候他突然非常非常的羡慕那个还窝在娘亲怀里跟着一起来的胤祄,一样都是皇阿哥,这个小子上有皇阿玛的宠爱下有母亲在身边,还有两个兄长照拂,哪怕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只是若是自己倒了……胤祥又该怎么办呢?
所以,这个臭小子可千万不要再折腾出什么事儿来了,好歹太平几年站稳脚跟才是啊。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就发现前头还跟在自己身后的胤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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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苏麻喇姑
康熙四十四年九月初七日(1705年10月24日),苏麻喇姑终年90多岁。
康熙帝曾指示皇子:祖母事出,留七日再净身入殓。目的是想回宫后再亲眼看一看敬爱的额娘,向她的遗体告别。但后来他计算十五日才能回宫,于是再次降谕,让皇子们将苏麻喇姑遗体再留7天。
老太太有这么个结局纵观中国历史都很少见,不容易
第五十一章
塞外的夜晚风非常大,虽有厚厚的毡子帐篷,但胤祥依旧可以听到那呜咽的风声中夹杂还有狼的嚎叫,这种声音在塞外很常见,他曾经听侍卫们说过,塞外的狼成群结队,危险的很,所以哪怕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晚上跑出去。
只是今天晚上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胤祥披着袍子慢慢坐了起来,只觉得外头好像有人跑来跑去,“谁这么晚了还在外头……”他掀开帐篷走出去,才发现周围人人脸上带着几分惊慌,几个太医一溜小跑从他面前过去,胤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刚准备跟上去就被胤禩拉住,“十三弟,那里还是不要去了,免得多生枝节。”老八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走了困,可愿意来八哥这里喝杯茶?”
胤祥一愣,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被这个八哥给拉走了,等他走进老八的帐篷才发现不光老八,连带着胤禛、胤祯都在,这种不太正常的组合让胤祥颇为惊讶,他上前行了礼却没想后头马上有个人急冲冲的进来了,“给四哥、八哥、十三哥、十四哥请安,”十六阿哥皱紧了眉头打了个千,却马上被胤禩扶了起来,“胤祄到底如何?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会一下子烧了起来?”
“回哥哥的话,这件事情我也搞不明白,”胤禄皱眉回道,“几位哥哥今天早上也是看到胤祄的,到了下午脸上就红了,当时就已经请了太医,一开始太医只说是晒了太阳并不妨事,却没想到刚才突然烧了起来,脸上也出了密密麻麻的疹子,太医这才说是出痘。”一说出这句话,十六阿哥最终憋不住捂住脸哭泣起来。
这个词一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胤禛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看向了胤祥,今天早上这个小子还抱过胤祄,虽说这个小子小时候也出过痘但难保现在不会再得一次,“你快点回去换身衣服,全身上下仔细洗洗不许出来,”他眯着眼睛站起来道,“今儿个你抱过胤祄,小十八已经病倒了,不能有别的人也病了。”他说着看胤祥完全没有动的意思,顿时皱起了眉头转过头看自己的亲弟弟,“十四弟也是,你们俩晌午的时候围着胤祄转悠了半天,还不快去把衣服统统烧了?”
这话一出,这两个人这才宛如恍然大悟一样急匆匆的冲了出去,而老四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坐了一会就跟了出去,他先是来到了胤祯那里,隔着帐子高声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走向了后头靠近自己帐篷的胤祥那里,只这次他并没有再外头喊,反而掀开帐子走了进去,只看到里头胤祥整个人泡在澡盆里,那里头也不知道放了什么粘糊糊的东西,竟是满屋子的草药味,见胤禛进来,胤祥在澡盆子里转了个身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四哥,“四哥怎么进来了?”
“看看你到底会不会老实罢了,”胤禛虽是这样说着,却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是从太医那里拿来的,说是泡着就没事儿了,不过……”胤祥想了想最终压低了声音说道,“四哥觉得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十八弟平时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病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小时候不也得过?皇阿玛也得过,所以十八弟肯定不会有事儿的。”胤禛虽然是这样说着,心里却并不是这样想的,他毕竟已经身为人父也经历过孩子死去的可怕经历,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要表现的比胤祥更有经验一些,若真的按照胤禄前头说的话,十八弟胤祄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四哥,我好歹也在洗澡,你这样直挺挺的站在我面前,可让我怎么爬出来啊,”胤祥笑了笑,却马上表情沉重起来,就在他刚才那一转头分明就看到了胤禛脸上的沉痛,顿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想必自己的四哥是觉得十八弟活不长了。
胤禛脸上的表情一闪而逝,一听那个小子的话忍不住低头啐了一口,“呸,前几天你还好意思对我说我从小看你长大,怎么今儿个就不能盯着你从澡盆里出来?告诉你,你包成蜡烛包的时候爷就抱过你了,现在装什么装?洗好了就出来,今儿个别睡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