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 上——priest
priest  发于:2012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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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七突然拉住乌溪,却把乌溪吓了一跳,他素来不容人近身,除了不愿意和人打交道之外,也是因为身上养着毒物——比如手腕上就缠了一条剧毒的竹叶青。

景七通知都不通知一声就拽了他的袖子,乌溪明显感觉到腕子上的小蛇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了一下,竟探出头来,被他宽大的袖子遮着,猩红的信子吐出来,在景七的手指头上一点一点的。

虽然蛇毒有解,可乌溪看着一边南宁王这小身板,不知道他要是万一被咬上一口,撑不撑得到解药来;就是不咬,乌溪从上回那直接翻白眼晕过去的翰林的反应也知道,中原人是怕这种小毒物的,再把他吓个好歹的……

可是手指是多敏感的地方,乌溪还没来得及把冒出头来的竹叶青塞回去,景七就感觉到有东西在舔他的手,一低头,正好和乌溪袖子里那条碧绿的小蛇看了个对眼,乌溪心跳停顿了一下。

却不料,景七只是淡淡地扫了那小蛇一眼,好像那玩意儿只是个普通的镯子似的,没啥反应,也没撒手,略微把乌溪往后拽了半步,不叫他直面赫连琪,然后拿眼示意赫连翊。

更奇的是,乌溪袖子里的小蛇盯着这个人的手,拿信子触碰几下,过了一会也觉得没趣,莫名其妙地又缩了回去,老老实实地盘在乌溪的手腕上。

乌溪松了口气。

虽说赫连琪是兄,赫连翊是弟,但赫连翊乃是东宫太子,算起来是“君”,赫连琪和赫连钊见了,都是要行礼的。

可眼下三兄弟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赫连钊压根没过来打招呼,远远地见了,倨傲地点个头,竟就这么过去了,赫连琪也极敷衍地做了个礼,似笑非笑地招呼道:“太子殿下。”

赫连翊垂下眼笑了笑,脸上看不出有丝毫的勉强,仍是彬彬有礼道:“二皇兄。”

忍人所不能忍者,方能成其大业。

景七拉住乌溪,有不叫他说话的意思,自己也退在一边,随着赫连翊草草见了个礼。

赫连琪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有日子没见,北渊真是越发俊了。”

这话说得就更不对了,这口气,明显该是长辈对小辈、上对下说的。

赫连沛是长辈又是君,说得,太子赫连翊年纪大着几岁,在南宁王面前也算君,仗着交情好,也勉强说得。

可这赫连琪不过占着个皇子的名号,尚未封王,若不是龙子皇孙,单论品级还不及景七这正牌圣祖爷亲封的亲王。赫连琪却用这口气说出来,似乎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似的。

要是别人,估计不翻脸也得气得滞一下,所幸景七装孙子的本事不比赫连翊低,也只是轻轻一哂掩过:“二殿下过誉。”

赫连琪的目光钩子似的在他身上划过,最后停在了乌溪身上,他那眼睛极好看,狭长上挑,说不出的风流妩媚,可乌溪却觉得,这二皇子的目光比见血封侯的毒蛇还要恶毒上几分,和他对视的时候,叫人觉得背后浮起一层阴阴的凉气。

赫连琪对他笑道:“哟,我道是谁,这不是巫童么?见尊驾一回,可真是不容易。太子今儿面子真不小。”

乌溪手置于胸前,冷冷淡淡地说道:“二殿下。”

赫连琪嗤笑一声,伸出白皙的手指整理着自己的袖子,指指一边干柴一样的老道人,故意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久闻巫童神通广大,精通南疆巫蛊之术,这位李道兄一直求着我引荐一番,只是……看来我赫连琪面子不够大,拜帖上了几次,巫童可都闭门谢客,莫不是嫌我高攀了?”

这就是找茬加试探了,乌溪愣了一下,听得出赫连琪话里的敌意,他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景七后说道:“南疆巫术和你们中原的道术是不一样的,我觉得没有什么……”

景七轻轻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打断他,拢起袖子,对赫连琪说道:“您瞧这误会来的,乌溪那里的情况,二殿下恐怕还不清楚吧?他家里养的那些个小动物,把来教学问的何先生给吓病了,倒现在没有先生敢上门,现在恐怕字都认不大全,哪就看得懂二殿下送来的文绉绉的拜帖?”

他这话说得亲昵,甚至直呼了乌溪的名字,赫连琪眉尖一跳,瞥着他说道:“看来北渊和巫童交情甚好,怎的这样见外,也不帮我们引荐引荐?”

景七笑眯眯地道:“比邻而居,自当照应。”

赫连琪眯起眼睛。

赫连翊轻咳一声,伸手搭住景七的肩膀,轻喝道:“北渊。”随即对赫连琪点头道,“二皇兄请了,既然皇兄有心结实巫童,今日孤少不得也做个中间人,不过二位可以稍后再多加亲近,再不入席,恐怕陆老今日这寿辰是没法开宴了。”

陆仁清忙道:“正是正是,请二位殿下入席。”

赫连琪似笑非笑地在他搭在景七肩上的手上瞥了一眼,带着李道人转身走了。

赫连翊一直拉着景七入席,好像还拿他当个孩子似的,怕他乱走,坐定了,这才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做什么去招惹他?”

景七嘴唇几乎都不掀动,声音模模糊糊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是我去招惹他的么?再者说,我就差脑门上顶着‘太子党’三个字出门了,赫连琪看我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

赫连翊却想起了什么似的笑起来:“是呢,还不是你小时候,父皇叫你读书,赫连琪本想要了你去做伴读,你倒好,一点面子都不讲,抱着父皇的大腿哭着不肯,只说不喜欢他。”

景七正好端起杯酒,险些呛到:“我……我怎么不记得?”

赫连翊但笑不语。

不过这倒像是他自己说过的话,自小和赫连钊倒是勉强能凑合过去——当然,赫连钊比他年长太多,忙着夺军权,忙着黑人搞斗争,也没什么心思答理他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小破孩——唯独就和赫连琪不对付。

老人说孩子都有动物似的天赋,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虽然不懂事,但是就是知道谁是好人。

赫连琪就属于那种天生和景七犯冲的,明明也很好看,明明一开始对他也不错,可就是不行,话还不会说的时候,见了赫连琪就哭,撕心裂肺催心挠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有什么孽缘。

私底下暗潮汹涌不说,表面上,大家吃吃喝喝互捧臭脚,气氛还算和谐。

酒过三巡,赫连翊伸手攥住景七端着酒杯往嘴里送的手,按下,又亲自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道:“差不多了,你别得了机会就胡喝,半天不见你吃东西,留神一会酒气上来了头疼,压一压。”

景七酒量自己清楚,不至于千杯不醉,可三杯两盏浅啜几口,也不算什么,只是有些心不在焉,赫连翊一拦,也就顺从地放下就杯,慢慢地吃起东西来。

乌溪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忽然觉得这位太子殿下看南宁王的目光,好像和其他人不大一样,熟稔亲昵自然不用说,赫连翊侧着头给景七夹菜的时候,好像眼角眉梢处都带上一种微妙的柔和与些许笑意。

让他觉得自己坐在旁边有些多余。

然而乌溪不知道,注意到这边的,不单是他一个人,不远处赫连琪的目光一直游移在三人身上,将赫连翊阻杯夹菜的一幕尽收眼中,赫连琪薄薄的嘴角上掠过一纵即逝的一抹笑意,似有所指地与李道人对视一眼。

景七心不在焉,却是因为赫连琪。

他太了解这个人,赫连琪是个睚眦必报的,心机深沉,可为人太过狠毒狭隘,没有一点容人之量,善猜忌,又善妒。眼下认定了巫童驳了他的面子,恐怕将来总要有冲突。

可巫童是被他自己牵扯进来的,这往后的路怎么走,还得着实计划一番。

从陆大学士的寿宴上回来,赫连翊见天色已晚,不便逗留,便径自先回宫了,乌溪和景七一路回府。

乌溪是个不爱吱声的,带出来的阿伈莱和奴阿哈两个纯属搞不清情况,只知道有人请客吃饭,跟着巫童出来吃饱喝足再回去,也没什么计较。

景七估计要是自己没话找话,这巫童不知会说出什么来,也不自讨没趣,就这么一路沉默,亲自将乌溪送到巫童府门口。

景七这才打算告辞,带着一干小厮侍童回府。

却突然听见乌溪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的。”

景七一顿,眨眨眼:“巫童这是什么话?”

乌溪说道:“你放心,如果将来有一个人做你们大庆的皇帝,我也希望那个人是刚才的太子。赫连钊是仇人,我得罪过他,会连累我的族人……还有刚才的赫连琪,他野心很大,心术不正,一直惦记我们南疆的巫术,如果他做了皇帝,我们就没有安宁的日子了。”

景七倒吃了一惊,他一直觉得这孩子有些缺心眼,却没想到他只是不大会说话罢了,心里竟清楚得很。

“如果是太子殿下,我大庆和南疆和平相处,便是自然的了。”景七说道,“天高鄙远,劳民伤财而无甚收效,仁君所不为也,你知道这些,我就放心了。”

“你可以代表他说这话么?”乌溪问道。

这巫童平时糊里糊涂也好,不理世事也好,心里牵挂的却只有他远在天边的族人——景七一笑,这位和赫连翊,说不定倒是个知己:“旁人不知,太子殿下行事,本王还是略知一二的,巫童尽管放心。”

乌溪这才点头。

景七道:“如此便不打扰巫童了。”告辞离去。

谁知他刚刚调转马头,却被乌溪叫住:“王爷……”

这么长时间,这冷冰冰的巫童好像还没主动叫过他,景七一愣,转过头去。

乌溪垂下眼睛,好像难以出口似的,嗫嚅半晌,才轻声道:“你……你能不能……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让他好有个念想,在遥远的南边,想着那一个叫着他的名字的老人——大巫师说,名字是极重要的东西,是要跟着人一生一世的。名字也是有力量的,如果一直在心里嘴上叫一个人的名字,时间长了,那个人会知道,会有感情。

可来到大庆几年间,乌溪觉得自己都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了。

听见景七在宴席前那句轻描淡写的话,虽明知道他是在那个赫连琪面前故意说的,心里却如同被撞了一下似的。

等了良久,他抬起眼来,却见景七只是睁着一双眼睛,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乌溪心里有些失望,仓促地对他点点头,转身往巫童府里走去。

却听景七带着笑意说道:“乌溪兄弟,有空常来王府坐坐啊。”

乌溪猝然回过头去,只见那人对他笑一笑,牵起马走了。

他只觉得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轻轻地将左手伸进右手的袖子,抚摸着手腕上小蛇冰冰凉凉的身子,小蛇柔顺地蹭着他的掌心。

乌溪想,连自己养的蛇,对他都是没有敌意的。

第十四章:年关将近

还没到掌灯的时候,屋子里的光线却已经暗淡下去了。

赫连琪坐在一把雕花木椅上,手里捏着一个茶杯,也不喝,只是无意识地用手指死命地抠着杯子沿,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

李道人坐在一边,不动也不出声,干瘦的身躯就像段快要枯死的木头,乍一看,都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突然,赫连琪猛地把手里的茶杯摔倒地上,滚烫的水溅得到处都是,门口候着的一个小丫头闻声立刻进来,慌慌张张地俯身就用手去拾,赫连琪却一声断喝道:“狗奴才,谁让你进来的,滚!”

小丫头被他吓了一跳,青葱似的指头尖叫碎瓷片划出一道血痕,不敢声张,连忙弓着身退出去了。

从头到尾,李道人都入定了似的不言不动,溅出来的茶水沾到了他的靴子上,他也不甚在意,连脚都未曾缩回去。

赫连琪却坐不住了,拍案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不过是个蛮子……不过是个偷汉子生出来的小杂种!仗着老头子给的几分颜色,竟要爬到我头上来了!”他用手使劲一拍旁边的小木桌,又觉得不解恨,长臂一扫,把桌上盆景茶具全都扫到地上,碎成一摊。

赫连琪双手撑在桌子上喘着粗气:“不弄死他,不弄死他……我赫连琪名字要倒过来写!”

李道人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他的嗓音极其喑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里面划来划去似的:“二殿下稍安勿躁,我瞧着,那南疆巫童不过是碰巧和太子走到一路罢了,不见得有什么关联。”

“太子?”赫连琪在一边坐下,冷笑一声,好像这名字念出来便污了他的口似的,“赫连翊不过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崽子,算哪门子太子?”

李道人点头道:“这便是了,二殿下乃是要做大事的人,将来有收拾他们的时候,何苦现在和他们一般计较?眼下最要紧的是老大那头,那赫连钊狼子野心,一门心思在军中安插眼线,一帮粗人本不足为虑,可若听之任之,万一他将来羽翼丰满,闹出逼宫之事,可不好收场。”

赫连琪重重地哼了一声。

只听李道人又道:“只是有一点,赫连翊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太子,将来就算二殿下得势,怕也要费上一番功夫,方可名正言顺。”

赫连琪冷笑道:“他那么个见了宫中阉人都点头示好的懦弱性子,可有一分半分太子的架子?父皇养的八哥都比他金贵些。”

李道人摩挲着自己稀疏的胡子,摇头道:“虽不足为虑,也不可小瞧,二殿下还要留心些景北渊,那南宁王虽深居浅出,却能深受帝宠这些年……”他微微顿了顿,两条扫帚眉皱起来,“贫道老觉得他有些个古怪之处,十来岁的一个孩子,又没有父母兄弟约束,竟能耐得住寂寞这些年,若不是过了年便要临朝听证,说不准还不会出王府的门……总有些不寻常。”

赫连琪轻慢道:“连赫连琪都明白他是个好吃懒做的绣花枕头,道长何必多虑?”

李道长放下茶杯:“这倒是未必,恐怕太子殿下心里,这位景王爷多少有些不一般。”

赫连琪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些许猥亵之色:“这倒是,那景北渊人虽不成器,长得却是一日赛一日的俊俏,赫连翊三天两头往他那里走动,安的什么心思……嘿!”

李道人道:“那太子殿下,多年来一直勤俭克身,沽了那么个严于待己宽于待人的名儿,只怕方才情窦初开,不见得真明白自己的心意。”

赫连琪细眉一挑,问道:“怎么说?”

李道人只高深莫测地一笑道:“还需再观察观察……话说今日我见了那南宁王,竟想起一人来,是当初落魄时候接济过贫道的一家人,有个女孩儿名叫翠儿,今年方才十七岁,后来赶上疫病,父母都得病死了,她一个人沿街乞讨,叫班子老板看上了,教养起来,几年间还唱出了点名气,前段时间进了京,听见人说,便来投奔贫道,念着他家恩情,贫道便收她做了个干女儿。”

赫连琪愣了愣,没听懂他的意思。

李道人道:“如今想起来,那翠儿眉目间,竟颇有些像南宁王爷,也巧了。”

赫连琪沉吟了一会,笑道:“改日我倒要见见了。”

李道人笑而不语。

正这会,门口有人来报,说是赵大人家人前来,给二殿下送年货。赫连琪思路被打断,有些不高兴,便粗声粗气地问道:“哪个赵大人?”

家丁报说:“是北屯场的赵振书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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