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为了你，一半为了我。”陆跃然倒也答得坦然，抬头对上司少瑾的双眼，表面的淡然之后暗藏着一抹忐忑与忧虑。

司少瑾看清他的表情，听清他的话语，不由也欣喜起来，靠近了一步，放柔了声音道，“昨天是我不对，不该那么激动的。”

陆跃然微微别过脸，“你是一番好意，是我枉费了你的心意。”

他这么说难道是也对我有了情意？司少瑾想到这里更是激动，“跃然，你是……”上前就想抓陆跃然的手。

“我没有什么意思……”陆跃然微微退了半步，避开了司少瑾的动作。“你是鸿倾教教主，我是长春岛传人，终此一生，都不会改变。”

“门派之别就那么重要么？”司少瑾咬紧了牙关。

“你知道的，这并不仅仅是门派之别……”

“跃然，若我不是鸿倾教教主，你也不是长春岛传人，那你的心可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司少瑾不想听他的任何借口，什么门派之别，什么不合阴阳，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所在意的是，只想知道他的心里是否有自己。

陆跃然唇边忽然浮起一丝笑意，“若你不是鸿倾教教主，我也不是长春岛传人，你又会不会如此执着于我？”

司少瑾愣了，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突然挂起了危险的冷笑，“你以为我是为了你长春岛传人的身份才想要你？”

陆跃然笑意不减，“将一个代表武林公理正义的长春岛传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哪怕只是说来与人听，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呢。”

“陆跃然，我司少瑾不是这种人。我要你，就是我一心一意地想要你，不为了你的身份，只为了你这个人。那群伪君子玩得那套道貌岸然，勾心斗角我没兴趣。”司少瑾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地，就像要生撕了陆跃然一般。一片真心被人误会成这样，不生气他就不是司少瑾。

陆跃然却仍旧是淡淡笑道，“才说了两句就这么大火气，脾气不是一般的大。”

司少瑾是彻底没辙了，对这人，甜言蜜语没用，危言恫吓更没用，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自己不论说什么他都一副笑眯眯的清风拂面样，直接动手两人也不过打个平手，司少瑾又狠不起心趁着陆跃然内伤还未痊愈下狠手用强，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司少瑾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这人虽然没有接受自己，可言语间却也没有明白地拒绝，而且以他的性子，若是半点没有对自己动心，只怕也不会留在自己面前听他说话。那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并非完全不可能？可是他要的究竟是什么呢？自己要怎么做他才会松口？

“若我放了关在鸿倾教中的那些人，你肯不肯给我一次机会？”司少瑾沉吟片刻后下了一个决定，他既然如此在意正邪之别，自己退让半步又如何。

那些小帮派不肯归顺的头领早就都被除掉了，如今关在牢里那些并不是不肯归降，只是他怕他们并非真心投靠，所以放在牢里罢了，真放出来，反而是他鸿倾教扩大声势的好机会呢。

陆跃然闻言而喜，踏前半步，执起司少瑾的手轻轻握住，“机会我已经给你了，而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司少瑾喜上眉梢，伸手抱住陆跃然，倾身向前，就想亲吻。

陆跃然立起手掌轻轻一推，就将他推得退了开去，脸颊飞起一抹晕红，“只说给你机会，怎的就这样性急起来。”

司少瑾却不满道，“退让这许多不过为换的你欢心，你却连亲一下都不肯，我岂不是亏大了？”

陆跃然佯怒，“你当我的感情是做交易不成？你肯为了我退让我自然高兴，可我是为了让你放人所以要拿自己来换么？”

司少瑾自知说错了话，忙陪笑道，“好好，是我唐突了，跃然既然不好意思，少瑾赔礼就是。”

陆跃然展颜一笑，“算你识相，你既然愿意为我有所改变，我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你随我来吧。”

司少瑾随着陆跃然上了一艘白色的船，算不得大，但也能容十余人。船上并无旁人，只有一张小桌，桌上放着铜炉陶碗整套的茶具。

陆跃然从怀中摸出一包茶叶来，朝着司少瑾晃了晃，“这是我长春岛特有的茶，名唤观潮，是世间难得的极品，我请司教主品茶，以为答谢，不知如何？”

司少瑾笑道，“跃然既这么说了，我自然是要尝尝的。”

陆跃然闻言轻笑，吸了口气，等心绪平和，这才煮水烹茶。

司少瑾既然是鸿倾教教主，自然喝过不少好茶，却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将烹茶一道做的如此优雅闲适，一举一动宛若入画，清如江水，静如崇山，让人只是看着就生出一股平和之感，美不胜收。

直到陆跃然将茶送到司少瑾面前，他仍是一副呆愣愣未回神的样子，见陆跃然送到面前的杯子，伸手连杯子带人家的手一起捧进了自己手心。再拉到唇边，就着杯口喝了茶，只觉茶香混着陆跃然身上的味道，让他简直要醉了。

陆跃然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笑着问道，“如何？”

司少瑾不由答道，“清凛香醇，柔滑净匀，温柔雅致，不觉醉人。”

陆跃然失笑道，“这是茶，又不是酒，怎会醉人？”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让我醉了的可是跃然你啊。”司少瑾靠近陆跃然，半迫着他就着自己的杯子喝了口茶，在他耳边笑道，“今日多谢款待，明日卯时我在君山恭候跃然大驾，邀你共游君山。”

第二天，陆跃然准时赴约，司少瑾早在君山的码头处候着了。陆跃然足尖轻点，弃舟登岸，司少瑾右手虚扶了一下，见陆跃然轻飘飘落了地，又缩回了手。

天上有些飘雨，细细的雨丝轻轻柔柔地飘落。陆跃然没带伞，司少瑾便撑着伞和他并肩而行，两人挨得很是紧密。

天色尚早，君山上也没什么人，两人一路想着山上走，沿途但见湘竹斑斑，翠山白石，景色透着一股子清凉。

两人低声交谈，似乎不愿打破周围静谧的景色。不多时竟到了湘妃庙。

雨越下越大，两人进了湘妃庙内避雨，司少瑾看了看庙内的湘妃像，亲手捻了一支素香，在像前拜了几拜。

“想不到桀骜不驯的司大教主，居然会拜湘夫人。”陆跃然笑着看向司少瑾。

“若是从前我必不会如此，可如今知晓情之滋味，再见这痴心一片的神女，自然有了几分恭谨之心。”司少瑾说着看向陆跃然。

“生死相随，不离不弃，果然当得世人香火供奉。”陆跃然也捻了一支素香插在香炉中，拜了几拜。

司少瑾笑道，“你我这像不像在神女像前拜天地？”

陆跃然苦笑着摇头，这人真是随时随地都要讨他的便宜。不理他发疯，自己站起了身。

司少瑾却未起身，反而一本正经地对着湘妃像道，“我司少瑾在此对夫人神像起誓，此生此世对陆跃然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立完了誓，这才起身。

朝着陆跃然看去，却并未看见他眼中的感动，反而是一丝怔然。

“你到现在，还不信我？”司少瑾只能叹息。

“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陆跃然说着，他自小师父便是如此教他的，不是他不信司少瑾，只是这一生一世的承诺，不立也罢。

“你现在不信也无妨，总有一天，你会信我的。”

“其实，要我信你又有何难，你若肯为了我不再做鸿倾教教主，我……”

“跃然！”司少瑾阻止了陆跃然继续说完，“你以为没了我，黑白两道的冲突就会就此终结么？不会的。即使我不再是鸿倾教教主，仍旧会有另一个人坐上我的位置。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武林散乱的太久了，终究会有那么一个人以雷霆手段，一统武林。而且如果我在此时退出，难道江湖上那些自称正人君子的家伙能放过我么？”

4

陆跃然回到大河盟时还在想司少瑾的话，推门回房却感应到自己房中有人，抬头望去，却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房中看着他，不是他师父长春岛主天一真人又是谁。陆跃然脸现喜色，上前拜倒，口里唤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天一真人伸手搭上陆跃然的脉门，口中淡淡答道，“洪盟主修书给我，说你受了内伤，让我来主持大局。跃然，你这伤势……你还是被这红尘俗世乱了心么？”

陆跃然低下头，“弟子无能，让师父失望了。”

天一真人叹气道，“本也怪不得你，你自小在长春到长大，年纪又轻，对这花花世界知之甚少，对人心险恶也了解的太少，一时受了那些妖魅迷惑，也是难免。”

陆跃然不由咬了咬牙，他是被迷惑了，那人像毒药一样侵蚀着他的一切，可他不觉得后悔。那人也在为他一点一滴地改变不是么？

“师父，要收复司少瑾，也未必要用武力，他如今钟……钟情于我，何不利用他的心意，兵不血刃地化解一场浩劫呢？”陆跃然跪在地上没有起身。见师父并不说话，又道，“佛陀也曾舍身饲虎，割肉喂鹰，跃然愿意为天下苍生牺牲自我。”

天一真人叹了口气，“你若是不曾动心，如此作为倒也无妨，可你自问，能否真的做到跳出情网，一心为天下苍生收复此人呢？罢了罢了，趁你还未陷得太深，为师还是除了此人，带你回长春岛去修炼吧。”

“师父！”陆跃然猛的抬头，身侧拳头紧握，“弟子……”

“不必再说了，你安心休息疗伤，此事你不必再管了。”天一真人说完一甩衣袖。

陆跃然还要再说，被天一真人一指点中穴位，关在房内，不许他出去了。

当夜陆跃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一时想起自己在长春岛这些年来的修炼，一时又想起司少瑾，不觉备受煎熬，难以抉择。

自从天一真人到了大河盟，陆跃然便闭门不出，转眼过了十日。这一日，突然传来方家被灭了满门的消息。陆跃然听说了心头一紧，如今江湖邪派外道几乎被司少瑾全部收在了麾下，方家被灭门，和他恐怕难脱关系。

天一真人自然也听闻了这个消息，长叹一声，离开了大河盟，看来他不得不出手收服那魔星了。

司少瑾接连几日都在大河盟外等候，希望能见陆跃然一面，当日君山一别，两人虽然没有约定，但是那人也该出来见自己才是，难道他是想让自己进大河盟去找他么？

这一日司少瑾仍旧在大河盟外等待陆跃然，却等来了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的老头，司少瑾叹了口气，恭敬地抱了抱拳道，“晚辈司少瑾见过天一真人。”

从大河盟的暗桩得来的消息，早就知道跃然的师父来了，今日既然见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的。长春岛向来避居世外，地位超然，不说他是跃然的师父，就冲他这一把年纪，自己也不能太放肆。向来狂放的司教主为自己的有礼想着借口。

“司教主客气了。”天一真人依旧笑着，将司少瑾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他手边的宝剑时，笑容渐渐敛了下去，“司教主手中的剑可是无名？”

司少瑾微微一愣，看向自己手中的宝剑，接着又道，“无名么？我还真不知道，下面的人献上来的时候也没说明白，我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惊鸿。”

司少瑾是真不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他身为鸿倾教的教主，近来又收服了大批的教徒，教中事务繁复，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由他过问的。而教众为了讨好他，常常献上各种宝物，次数多了，他也就更不经心了，这回是见这把宝剑实在喜人，存了给陆跃然把玩的心思，这才随身带了来。

天一真人却心生不喜，看来此人不仅轻狂暴虐，还虚伪做作，方家传世九把名剑中的一把就在他手上，他也能轻描淡写地推说不知，简直可恶之极。

“司教主这么说，是不知这把宝剑的来历了？那么你大概也不知道方家被灭门的事情吧？”天一真人淡淡说着，身周气场却已然变得有些不同。

司少瑾听他这么一说，当下就明白了过来，他也知道方家灭门的消息，可是江湖中恩怨情仇本就是说不清的事情，他一时也没有放在心上，可听天一真人的语气，是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了？

“前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司少瑾的语气也冷硬了起来，他敬这老头三分，可不是怕了他。

“老朽是什么意思，司教主难道不知道么？也是，像阁下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恐怕对于这种灭人满门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吧。”天一真人年轻时性格耿直，在长春岛多年修炼磨去了几分棱角，可依旧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格。方炼和他有过数面之缘，乍闻方家满门被灭，他的心头也是有火气的。

司少瑾何时被人如此抢白过，当下也是心头火起，冷笑道，“我司少瑾确实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们要将全天下的恶事都算在我头上，我认下就是。”

“既然认下，老朽今日就要斩妖除魔。”话音刚落，天一真人，抬手一掌就想着司少瑾推了过去。

司少瑾侧身闪避，他身后的一棵柳树却拦腰而断，可见天一真人这一掌威力之大。

司少瑾心下微凛，暗道果然不能小瞧了这老头，可手下还是只用了七成功力。他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人是陆跃然的师父，下意识地就没敢下重手。

天一真人可是下定了决心要解决司少瑾，招招都不留情。此消彼长之下，司少瑾便落在了下风。而他的这一退让却让自己陷入了被动之极的境地。

等到司少瑾察觉不对劲的时候，他依然被天一真人的气场所包围，一举一动都仿佛受到了天一真人的真气牵引。双臂似有千斤之重，无论他怎样挣扎都难以脱离出那气场。

这是天一真人的绝学天一气场，能将对手笼罩在他的气劲之下，掌控对方的一举一动，并且时间越久，对方越难以逃脱，就算是绝世高手，只要失了先机，也唯有束手。他是动了真怒，才将这绝学使了出来。

司少瑾心中暗恨，他是想来寻陆跃然两人独处的，兼且仗着武功高强，身边自然没有带属下，乍然碰上这老头，居然如此凶险，倒是他失算了。长春岛数百年的威名，果然不是说笑的。

司少瑾的动作越来越慢，天一真人的动作却越来越快。眼看时机已到，天一真人大喝一声“着”，双掌印上了司少瑾的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司少瑾倒在地上，显见是受了重伤。

“魔星，受死吧。”天一真人顺势夺过司少瑾随身的宝剑，一剑刺向他的胸口。

“叮”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有人替司少瑾挡了一剑，在最危机的关头救下了司少瑾的性命。

司少瑾和天一真人一起转头看去，却见是陆跃然手持宝剑，站在一旁。

“跃然！”司少瑾心中大喜，这人为了救自己，居然敢违逆他的师父么？

天一真人也是十分意外，接着却大怒，“跃然，你做什么？难道你真被这个魔头迷的不知自己是谁了么？”

“师父，你不能杀他。”陆跃然并没有继续动手，而是用一种顺服的态度跪在了天一真人面前。他终究是不能对着师父动手。而且就算动手，他也不是师父的对手，惹恼了师父，自己就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