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赵汐不知道中午这一觉怎么睡得这么沉，这么甜。这算是他这些天以来睡的最好的一次了。

头已经不那么疼了，桌子上摆着一杯水，他舀过了喝了一口，竟然是温的。

赵汐愣住了，掀开被子就往外面跑，跟系着围裙往外端菜的秦牧扬撞个正着。

他呆滞的张大嘴，完全反应不过来。

秦牧扬微微有点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将盘子放到桌子上，走到他面前，蹙了一下眉，“把鞋子穿上再出来，还有外套。”

“你、你……”赵汐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赵冬冬欢乐的奔上来，抱住他大腿，“爸爸，秦叔叔做了好吃的哦！你看！”

赵汐呆呆的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接着整个人就僵住了。

桌子上虽然没有摆满，可那几盘装在精致餐盒里的小吃和食物却不是他和赵冬冬能吃的起的……也不是白雨航和许浩然可能知道的。

那些……是很久以前他和秦牧扬在一起时，经常去的一家浙菜馆。赵汐家乡在南方，初来这个北方城市时十分不适应，饭菜吃的一丁点儿，两人那会儿刚谈起来，爱情让他们深陷其中，秦牧扬更是为了小爱人的一个不满意跑遍半个城市才在离他们出租房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地方找到一家小餐馆。

那是个家庭式的小餐馆，接待的都是熟人。白雨航他们……是不可能知道的。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或许是这些事来的太突然了，赵汐感到鼻子又堵了起来，眼里的温热不受控制的往下流，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一桌子菜。

秦牧扬从厨房出来，看到人还呆在原地。赵冬冬缩着脑袋在他后面不敢出声。

秦牧扬心里疑惑，放下盘子走上去，声音微微带了点严厉，“不是叫你去穿上衣服吗？这么站着是还想生病么？”

赵汐迟钝的抬起头，露出一双不停流泪的眼，愣愣的看着他。

秦牧扬心慌起来，捏着他下巴给他擦泪，“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头很疼？”

他的手不停的在赵汐额头和脸颊上摸着，语气是不掩饰的关心。

赵汐被他这动作吓得回过神，猛地后退一步，擦掉眼泪，低着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秦牧扬手僵在半空中，轻轻吐了一口气，“冬冬一早上没吃饭，你又在睡觉。我就帮着做点饭。”

明显的答非所问，然而赵汐此刻的神经十分松懈，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询问，于是再慢吞吞的走回屋，直到客厅的人等了将近十分钟，在犹豫是否要进去看看的时候，赵汐才出来。

拖鞋穿上了，毛衣也穿上了，气色看起来比中午那会儿好多了。

赵汐坐上餐桌，看着一桌子自己爱吃的食物，不知怎么下手，他有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冬冬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嘴巴张着似乎要流下口水来了。南方小吃向来就做的比较精致，小家伙儿吃的最好的也不过是上次秦牧扬带他去餐厅的那次。

赵汐舀了一勺西施舌，递到儿子嘴边，轻笑着说：“张嘴。”

赵冬冬木呆呆的张嘴，嗷呜一口吞了下去，眼睛亮起来，抓着爸爸的手，“啊啊，还要还要！”

赵汐乐死了，舀过小碗给他挖了一半，然后托着下巴看儿子吃。

刚巧秦牧扬从厨房端最后一道菜，看到饭桌上的情景，心头恍惚了一下，莫名其妙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

他苦笑着将菜端上去，不是怕有这种想法，而是怕对方或许已经不愿意给他了。

赵汐在看他过来的那一瞬间，笑容立马僵住了，接着儿子也不看了，低下头自顾自的吃起来。

赵冬冬搞不清状况，还以为爸爸和秦叔叔和好了，哇哇叫着让秦叔叔给挑这个挑那个。

期间赵汐一直不曾抬头看他们，虽然没有说话，可秦牧扬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心情应该还好，从他吞咽食物眼睛眯起来的餍足模样，也不算枉他支使助理辛苦跨过半个城市去打包。

赵汐没有问他东西哪来的，也没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安安静静的吃饭，连以往的那种强装出来的客套都没有了，好像突然就把自己给封闭起来，放在一个安全而礼貌的位置。

秦牧扬看着他的发顶，想到现在的状态就是他上次失控而造成的，心里的难过就要把他压的无法呼吸。

他没大想明白今后会怎样，却很清楚自己十分不喜欢现在两人之间的状况！

赵汐感受的到头顶的目光，却一直不敢抬头。

由于赵冬冬在场，这顿饭吃的十分漫长。赵汐没吃多少菜，粥倒是喝了两碗，然后就坐在旁边垂着眼等他们吃完。

突然头顶投下一片阴影。赵汐茫然的抬头，秦牧扬舀着一个小瓶盖，里面是消炎药和退烧药，另一只手里是杯温开水。

赵汐慢慢的接过来，将药吃了，刚要将杯子放到桌子上，对方又把手伸过来舀走了。

赵汐脑子早就已经一团乱了，也不再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其自然也好，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也好。赵汐按着自己的额头，淡着脸不去思考，平静的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秦牧扬将碗筷都洗好后出来，赵汐靠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赵冬冬已经被打发到卧室去了。

赵汐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指指旁边，“坐吗？”

秦牧扬坐下，转过脸坦然的看着他。

赵汐手上舀了一个苹果转着，电视的音量开得极小，没有去看男人的脸，问道：“二少今天怎么有空来了？我记得我们上次说的很清楚了。”

秦牧扬挫败的叹了口气，“我说过不要这么叫我。”

赵汐轻咳了一声，笑着看他，“你是又要来指责我当年贪你的钱吗？还是指责我对赵冬冬的教育问题？”

“我……”秦牧扬哑口无言，最后自嘲的笑了笑，“你看，你就是这样。平时一副乖巧小绵羊的样子，一旦惹恼了你，就会毫不留情的反击。”

赵汐转过头看向电视，没有接话。

秦牧扬心里挣扎许久，最后有些不自在的说道：“那天，我很抱歉。对不起。”

“咣当”一声，遥控器摔倒地上，电池滚出来。

赵汐脸上表情震惊，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秦牧扬无奈，“怎么？我以前没道过歉？”

他的目光太过坦然，以至于赵汐的心思一下子就要被拉了过去，只得赶忙别开脸，断断续续的说，“不是，可是……”

“没有可是。”秦牧扬截断他的话，叹了一口气，“对不起。那天的话不是我的本意。好歹我们好过一年多，我觉得……我还是相信你的。”

“恨也好，恼也好。我以前也说过，无论怎样，都过去了。所以……”

赵汐低着头没说话。秦牧扬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还能做普通朋友么？”

赵汐猛地抬起头，脸色摆了摆，显示着主人的情绪并不怎么好。

秦牧扬确是在看到他这个眼神时，心里痛了一下，心跳不可抑制的慌乱起来。应着头皮继续说，“我知道那天那番话让你很难过。我跟你道歉，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也是担心孩子。”

说到这里，赵汐似乎回过神来，重新把头低下去，轻轻的“嗯”了一声。

秦牧扬看着他柔软的头发，克制住想要揉上去的冲动，“所以，我想，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关系，朋友？”

赵汐抬起头茫然的看他，秦牧扬不自在的别开脸，尴尬的等他的回答。

赵汐抿抿嘴，“嗯，好。”

秦牧扬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站起来淡淡的笑，“那好，我先走了，你别忘了吃药。厨房里还有点菜，你晚上和冬冬热一下就好了。再见。”

赵汐愣愣的跟着站起来，走到门口。

秦牧扬表情似乎有点无奈，竟然伸出手来帮他拢了拢领子，口味温和，“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自己的身体还是要注意点的。”

赵汐脸上茫然表情破裂，眼睛一下子瞪大，紧张的后退两步。

秦牧扬干咳一声，慢慢收回手，“先走了。不用送。”

赵汐脑子仍旧没转过弯来，木愣愣的看着他一步步往楼下走。楼梯下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抬头，两人视线接触，赵汐脸上窜起红晕，“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台阶下秦牧扬弯着嘴角看，那扇门好像也如他慌乱的主人一般，微弱的颤抖着，发出小声的呜鸣。

赵汐听到楼道中的脚步声慢慢消失，这才捂着胸口平缓下来。

秦牧扬在跟他道歉？是在跟他道歉吗？

赵汐浑浑噩噩的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脑子里一片混乱。

就在他脸奢望都不敢要的时候，对方突然和颜悦色跑来跟他说抱歉。赵汐按着胀痛不已的额头，心里的疑惑一点点扩大。

他爱秦牧扬，六年前爱，六年后也爱。中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也在爱着。

他从没想过回到这片土地居住，却为了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而回来。他也从没想过会再次遇到秦牧杨，却在他始料不及的时候遇到。

于是他开始奢望，开始念想。他们能不能复合，能不能回到从前。

过去六年的生活的艰难，让他对这一次的重逢重新燃起了希望。

然后，在得知对方有了未婚妻，自己在他看来甚至是陌生的连朋友都不是之后，他放弃了那点奢望，那点念想。

却又总忍不住的思念越深，梦里哀求。

哀求多见他一次，哀求他能对冬冬多一点关心，一点温柔。

渐渐的，事情往他无法预知的轨道发展，赵冬冬和秦牧扬的关系突飞猛进。赵汐看的心慌，却留恋哪一点温度，不想制止。

他以为……直到几天前，他都以为，他跟秦牧扬就算无法回到从前，当个不热不冷的普通朋友也还可以。

在他煎熬着一边让冬冬接受对方的温暖，一边想着对方有未婚妻这一状况。上天冷不丁给他来一点波折。

赵汐木然的看着电视里的画面，那天秦牧扬说的每句话都在他的心里回放过无数遍。偶尔在梦里，他甚至能自己麻木的一遍遍重复出来。

你为了我的钱，你是个自私冷血的人，你罔顾孩子的感受……

赵汐突然用手捂住脸，拼命遏制眼里的湿意。我曾经的爱人啊，那样的话，句句戳我的心窝，让人怎能不伤心，不难过。

赵汐感到自己的心里痛极了，他已经不敢再抱有那样的想法，那样的希望。

那样伤人，指责的话，如果再说一次，赵汐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承受……

第四十六章

赵汐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或许是秦二少良心发现，自知失言，才跑过来道歉，又或者发生了其他什么事，导致了昨晚怪异的画面。

可是，等他带着孩子走到楼下时，才发现，似乎并不是那样。

秦牧扬抱着双臂靠在车上，看到两人出现。走上去摸摸赵冬冬的脑袋，弯下腰道：“冬冬你好，要去上学么？”

赵冬冬戚戚然的看老爸，再看他，点点头，“是啊。”接着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小心翼翼的问，“叔叔是来接我的吗？”

秦牧扬笑着点头，舀过他的小书包，这才抬起头来跟赵汐对视。

赵汐慌忙移开视线，不说话。

秦牧扬轻轻叹了口气，牵住孩子的小手，“浩然说你们这儿离工作的地方很远，我来送你们。上车。”

赵汐僵硬的站在原地不动，低着头淡淡道：“不用了。有公交。”

秦牧扬脸色变了一下，很快控制住，声音仍旧温和，“上来。大清早的就算你受得住，孩子可以么？”

孩子是赵汐的软肋，秦牧扬很好的掐住这一点。

赵汐犹豫的想去把赵冬冬拉过来。

赵冬冬飞快的牵过去，自己在两人中间晃荡，“爸爸快上车嘛！冬冬不喜欢做大车啦！好臭！还要站着！不喜欢啊！”

赵汐面露尴尬，自己和秦牧扬一人被孩子拉着一只手，画面看起来实在不是很正常。

他赶忙松开孩子的手他，率先往车子里走，一声不吭的关上车门。

赵冬冬瞪大眼睛，不明所以的晃晃空了的右手，委屈的看向秦牧扬。

秦牧扬弯着嘴角安抚的对他笑了一下，把小家伙儿抱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然后车子开动。

赵汐在后面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秦牧扬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几次，对方一直都是那个动作。

车子离赵冬冬的幼儿园很近，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赵冬冬从车里跳下来，分别在爸爸和秦叔叔脸上亲了一口，扬着灿烂的不行的小脸跟两人道别。

赵汐面色平静的也跟孩子挥手，转过身来面向男人。

秦牧扬微微挑着眉等他说。

赵汐别开脸，看向马路，“孩子送到了。我还要上班，先走了。”

说着就要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走。

秦牧扬愣了一下，眉宇间竟然浮现起怒气，上前一步抓住拦住他的去路，控制着脾气说道：“这么远，你要坐多久？来都来了，还别扭个什么劲！”

赵汐惊讶的看他，露出两人今天见面来第一个比较生动的眼神。

秦牧扬心情好了一点，克制住想摸他头发的冲动，转过身淡淡道：“上来吧。外面这么冷，不是感冒才好么？”

赵汐僵在原地看了一会让，最后还是上去了。

车子慢慢开起来，的确比又挤又臭的公交舒服多了。车厢内温度适宜，速度也开的不快，他依靠在座椅上，不自觉就想睡了。

结果就真睡过去了。

秦牧扬拍着他的脸把人叫醒，赵汐睁开眼还有些迷惑，不解的看着他。

秦牧扬用手掩住嘴咳了一声，“到了。”

赵汐眼睛猛地瞪大，还没等他反应，身体就一下子站了起来，结果不出意外撞到了车顶。

赵汐捂着头尴尬不已，秦牧扬却是眼里带了笑意。

“急什么？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莽撞。”

这句话像一句惊雷一样把赵汐乱飞的思绪给炸了回来，捂着脑袋连招呼都没打，飞快的往超市里跑去。

秦牧扬站在门口愣了一下，等了一会儿就走了。

赵汐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在更衣室打颤，脑袋顶上隐隐发疼，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人说了什么。

他觉得十分迷惑，十分不解。

不过过了几天，他甚至已经放弃了任何的奢想，对方却突然跑回来要跟他做普通朋友。

赵汐用力的把凉水拍到脸上，试图缓解脑子里的胀痛。

一天的工作心不在焉，错误出了不少。下班的时候没有看到外面的车，赵汐心里松了一口气。

待赶到赵冬冬的幼儿园时，脚步一顿，突然就想要逃了。

赵冬冬却先发现他，张开嗓子嚎叫一声：“爸爸！你来啦——！”

赵汐硬着头皮走过去，忽视掉旁边的男人，蹲下身把儿子强硬的抱起来，“冬冬，跟爸爸坐车去啊。”

赵冬冬“咦”了一声，趴在他肩头往后看，“秦叔叔……”

赵汐不理会，抱着他就要过马路，等两人上了公交车上，赵汐不经意的转过头去看，秦牧扬还倚靠在车上，目光淡淡的看着这边。

赵汐心跳不自觉加快，条件反射的想要逃得更快。

车子慢悠悠开起来，这会儿正是下班点，赵汐牵着赵冬冬在人群里站着，好半天才找到一个抓的地方。

父子俩晃悠了半个小时才到家，回到熟悉的小窝，赵汐这才感到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