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只因为有人跟自己说话。

跟以前的自己一样，坐在键盘和显示器前有血有肉的人类……在重复死亡的噩梦之后终于接触到了其他玩家，这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人类。

他诚心感激。

从小船上走下，薛佩诚心实意地跟那个水天之澜说了一声“谢谢”。

对方被他过于认真的态度吓了一跳：“你这样谢来谢去也太客气了吧……我又没干什么……好了，我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尽管说，大哥我肯定尽力。”水天之澜很有豪气地说完之后，又补上了一句，“你们这些女生打游戏就是麻烦。”

“……等等，女生？”

这下轮到薛佩愣了一下，“谁是女的？”

“不就是装男孩子嘛，这点小心思大哥我还看不出来？”水天之澜摆出一副心知肚明的前辈样子，笑着跟他回答，“我听说跟男人装女人的‘人妖’一样，你们这些女孩子也喜欢扮男人装‘妖人’……”

“我不是……”薛佩本来想说“我不是女的”，不过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你怎么会断定我是女的？”

“时装啊，你的人物模型跟别人都不一样，难道不是商城买的新时装吗？”水天之澜撇撇嘴，“如果不是女孩子，谁会这么爱打扮啊。这么低级别就买时装，简直跟我那个败家表妹一个样。而且看见你的操作就更明显了！男人打游戏就没这么磨叽的，谁会站在一个地方发呆那么长时间啊？”

——怪不得这个水天之澜这么热心，原来是因为他把自己当妹子了吗？

薛佩哭笑不得，他哪里有什么商城时装……与众不同只是因为他那数据幽灵的状态啊，系统没给他设置门派自然也不会给他门派新手装……

至于操作……

有本事跟他的大号太虚PK啊！薛佩对自己的游戏水平还是挺有自信的——至少在他还没变成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时。

跟那个水天之澜告别之后，薛佩看着九黎的明媚阳光、绿水青山……突然有了一种仿若重生的错觉。

他的心情真的很好。

自以为在跟妹子搭讪的?热心的?水天之澜在临走时还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要不要组队升级：“我带你啊，做你师父也行。”结果薛佩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根本没考虑这个提议。

他拒绝倒不是因为被当成了姑娘的囧事，仅仅是因为……他不打算升级。

升级是为了什么？

更高等级的副本，更好的装备，还是旁人崇拜的目光……别开玩笑了。薛佩又不是坐在电脑前面的正常玩家，他所追求的不过是活下去而已。

实话说，网络游戏是一个很奇异的世界。

如果是在现实生活中，你是喜欢呆在家里吹着空调看电视，还是愿意在生死间打打杀杀保卫世界？先别忙着回答，后者并非是故事里常常出现的瞬间热血，而是一种艰苦令人绝望的漫长战斗。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

如果你选择的是后者……那么恭喜你，你是在现实生活中很罕见的一种叫做“英雄”的生物，普通人类将感谢你的牺牲。

如今的薛佩并不是正常的游戏玩家……普通玩家热衷于打怪、练级、杀BOSS救世界，不过是因为这种英雄行为刺激而毫无代价。甚至他们连杀BOSS救世界都不怎么关心，只是为了追求BOSS留下的装备罢了。

网络游戏让每个人都变成“英雄”，同时又让战斗变得如此廉价。

可是对于薛佩来说，他又不是自虐狂——他有什么理由要让自己提升等级？

打怪将会带来经历重复死亡的危险，他能够忍受痛苦，却没兴趣进行这种不必要的冒险。

“我是一个混吃等死而且不想当英雄的人啊……”

薛佩顺着九黎的官道一边走着，一边自嘲般的笑了起来，“于是就找个地方住下，享受一下悠闲生活吧……虽然是在见鬼的游戏里，不过总比从一开始就死了强。说不定还可以养点儿小鸡，种点儿花花草草……在大荒的生活也可以很休闲嘛。”

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的，仿佛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然而其实还有一个问题，连他自己也不敢问自己。

——然后呢？

他大可以在游戏里拒绝升级过上休闲生活，但是然后呢？这毕竟是一个打怪升级的普通网游，等到几年，十几年之后，这游戏还会运营吗？

这是他的现实世界，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会走向何方。

第05章：薛佩的日常生活

幼童：“给我两个馒头好吗？”

玩家A匆匆交上了馒头，完成了任务。

幼童马上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她自己的游戏里，就好像他刚刚根本没提过这种要求一样。

但很快，又有另外一个玩家经过……

幼童仿佛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抬起头：“给我两个馒头好吗？”

薛佩的生活里经常出现这样的情景。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叫孔雀坪，是九黎的一个较为平静的小村落。

他从几天前来到这里以后，就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了下来。村里的金花婶愿意为他提供住处，前提是要他帮忙干点杂活——薛佩自然很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他没兴趣打怪升级，这样的平静生活对他来说很好。

他现在的属性面板是这样的……

名称：薛佩

等级：8，

力：10，体：7，敏：1，疾：1，魂：4，念：1

8级是完成新手区域任务之后来九黎的最低等级……而说实话，他现在这个遭诅咒的属性点还不如刚刚进来的1级新手。如果是正常玩家的话，1级出生之后的初始属性都比他这个状态高……

不过薛佩对此不以为意，他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放弃了打怪升级之后，他就这样在孔雀坪跟NPC们住到了一起。

这里的环境类似于中国古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体上还算平静。

只不过……每次一有玩家出现就不一样了。

幼童问：“给我两个馒头好吗？”

村口上那个小家伙，每次见到玩家都会问出这个相同的问题。而且村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就好比金花婶每天都要跟不同的人借剪刀，东边那对小情侣每天都要上演无数次生离死别。

薛佩在心底里给这种现象起了个名字叫“玩家规则”。

他自己也见识过这种玩家规则——在太古铜门的时候，他简直要被那句“帮忙收集一枚三味真火”逼疯了。

玩家规则高于一切……在遇上玩家相关任务的时候，任何NPC都要停下手中的事开始说任务相关台词。尽管金花婶其实一点儿也不需要剪刀，而村口那个幼童这些天收集的馒头……已经可以让小家伙开店致富了。

而当薛佩试探着问起过这些NPC当事人之后，对方的反应却是一片茫然。“我什么时候问人要过馒头？”村口那个幼童很纳闷地问。

“你问过，就在刚刚。”

“没有，刚刚什么人也没来过。”

“你对做任务的玩家完全没印象？”

“什么叫……玩家？”幼童被他扰得急了，对着他大声叫道，“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别问我！再问我我就去告我妈妈！”

——这规则凌驾于一切常理之上。

而且有时候玩家在村子里上线下线凭空消失，村子里的人也都好像没看见一样。当薛佩向他们打听的时候，他们的反应却是：“根本没来过这么奇怪的人啊？”

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奇怪力量让他们对玩家视而不见，却又每天为玩家服务。

薛佩很喜欢孔雀坪的平静生活，他觉得金花婶和村里的其他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没有那诡异的玩家规则，他真要以为自己还生活在真实世界。

他所呆的这个服务器似乎刚开服不久，孔雀坪周围还经常有新玩家路过。

不过一直没人打扰他……路过的人估计都把他当成了新增的NPC。

只有水天之澜偶尔会跟他说两句话——在那天的同船之后，这个水天之澜还隔三岔五地过来跟他打招呼。

得知薛佩一直呆在孔雀坪之后，水天之澜被惊得目瞪口呆：“你太有才了吧！”他怔了好长时间才敢跟薛佩继续说话，“我见过休闲玩家，但没见过像你这么剽悍的休闲玩家……只呆在一个村子里你玩什么啊？”薛佩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后来水天之澜又邀请过几次“来副本吧，我带你”，不过每次都被他拒绝了。

水天之澜算是他如今唯一有接触的玩家，而且平心而论……性格并不让人讨厌。虽然他把薛佩当成女孩子，但从没有表现出过分失礼的殷勤。

或许……可以真的让水天之澜帮一下忙？

薛佩甚至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自己无法使用游戏的私聊通讯系统，但他可以请别的玩家帮着做。他过去的有几个好朋友也跑去玩了《天下》新区，他记得他们的ID，如果搜索一下说不定能找到。

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算有人愿意帮他找……就算他真的找到了那几个好哥们……他又能怎样呢？

没人会相信他——相反，如果有人在网络上说“我其实是你死去之后好朋友变成的网络幽灵”——这只会被当成一个恶劣而伤人的玩笑。

不能说，说出来也毫无意义。

曾经的朋友……家人……前途光明的未来……都已经不再属于他了。薛佩有时候甚至产生过一种错觉——被困在游戏之中又不受“玩家规则”限制的自己，到底是玩家还是NPC？

虽然现实生活中，“我是谁”“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只不过是故作高深的哲学问题……但是对此时才薛佩来说却是个实际的疑问。

他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呢？

“砰，砰砰。”

一阵缓慢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把他从自我认知的思考中唤回。

薛佩随口问道：“是水天？有事？”

他以为又是水天之澜回来了，因为跟他熟悉的玩家目前只有这一个——而金花婶等NPC又从不敲门。

这时候他心里还有点儿怒意，心想这个水天之澜也有点儿太脑残了。自己又不是没跟他解释过性别问题，一直这么纠缠下去只会让人反感啊……所以他语气里稍微带着恼火，想也没想就说了一句：

“你又来做什么？”

结果回答他的却是一个波澜不惊的声音：“呵呵，我不可以来吗？”

薛佩抬起头来。

在这间简陋的民房门口，是玉玑子那身纤尘不染的蓝袍，夕阳从他背后投射而来。

“……”

薛佩有点儿欲哭无泪的冲动……他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这位BOSS……等级相差这么大，自己到底何德何能才能被这位BOSS关注啊！

先不说他废柴到顶远不如普通玩家……就算是普通玩家，也得升到67级以上搞好补给组好队伍才敢去找玉玑子……而且路上还得先灭掉一整个副本的小怪……

可为什么到自己这里……BOSS就变成了坐在家里都会撞上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来孔雀坪啊！这种低等级区域不是你的领域……”薛佩盯着门口看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结果玉玑子给了他一个简洁明了的答案——

“路过。”

“……”

第06章：身份危机

“路……过？”薛佩被噎了一下。

“嗯。”BOSS大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很平淡地说，“顺手处理了一只小狐狸的问题……然后正好从这里路过。”

小狐狸？

薛佩先是怔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了……是婉灵！

九尾狐少女婉灵，死后被玉玑子凝聚成了元魂珠，从此跟随在玩家身边。这个剧情薛佩也是见过的，就发生在孔雀坪。

这个剧情任务的级别也很低，只是中途玉玑子以温和无害的形象出来散了下步。

薛佩欲哭无泪……

为什么自己居然把这一茬忘了……时间久了，自己居然忘了孔雀坪也有这尊大神出场。

他用了一秒钟就做出了反应。

薛佩没去碰他的小弓或者小匕首——事实上他根本没考虑过自己有没有可能打得过。

相反，他以最快的速度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我没有战斗力”的架势。

“打个商量。你如果想问我什么呢，直接问，我保证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反正你干掉我也只是因为有事情要问，所以咱们干脆省点事，省掉那个威胁谈判的过程吧……我相信你也没有拿我折腾着玩的奇怪爱好……”他非常诚恳地说，“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先杀我两次咱们再谈也行。”

说完之后，他就立刻坐下，躺平，然后转过头去对玉玑子说：“我已经表达了我的诚意了……总之，我投降，你随意。”

薛佩是一个习惯用理性来分析问题的人——即使在最黑暗的绝境，他也能想办法走在由自己掌控的路上。可是面对玉玑子的时候……他却感到一切都在脱离控制。

完全不知道这位BOSS大人打算做什么。

事实上，薛佩现在心里急得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蚱……他搞不明白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为何会蒙终BOSS青睐，对方三番五次跑过来找自己麻烦。正因为手足无措他才强装平静，此时此刻的行为其实纯粹是在……装傻。

玉玑子的眼睛里面看不出喜怒，只是平淡地说：“你好像认识我。”

“认识你的人很多嘛……云麓太虚二位国师名声在外，见到了肯定能认出来的。”薛佩撒谎的时候连眼皮都不眨。

“你不怕我？”

“大不了就是死一次嘛，死啊死啊就习惯了。”其实他想说“玉玑子大人就算你跟你的邪影一起上，还是跟路边小混混一样每次只能杀我一条命”……不过想了想，这种没意义的烂话还是先别说了。

又这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玉玑子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有趣。”他轻声自语道。

听了这句感慨，薛佩悄悄抬眼看着他。对方好像没有顺手灭掉他的打算，这是不是意味着他……逃过一劫？

薛佩小心翼翼地爬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他再次听见了玉玑子的声音。

“不过……我说的不只是那种程度的认识啊。”玉玑子的笑意自唇角微微荡漾开来，声音却是毫无感情，冷如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