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林桐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四天，这四天里林楠几乎一刻也未曾合眼，每天守在林桐身边，连李世民来了，小孩也没理会，眼中只剩他爹一个人，好在李世民知道林桐情况危急，并没放在心上。李非容也守了三天，熬的一脸苍白，最后被李世民命人强行拖走，灌了一碗安神汤，这会才刚睡下。

林楠歪坐在榻上，让林桐斜靠在他身上，一点点的喂着刚熬好的汤药。林桐刚想动一下，就被林楠按住“别动，你身上的伤口太多，小心再扯开了。”

说完，小孩就沉默着给林桐擦洗身子，换药。跟个闷头葫芦一般，竟是一个字也不说了。林桐张了张口，只觉得喉咙干哑的难受，咳了一声，林楠忙端过来一碗水，喂他喝了些，只是小脸却一直是板着的。

林桐傻乎乎的看着林楠，他觉得自家小孩，好像，应该，是生气了，而且看起来还气的不轻。只是小家伙虽说是生气，却还是能注意到他的每个需求，渴了，饿了，冷了，只是一动，小孩立刻就过来，连问都不问，直接就能猜到他的意思，不愧是跟孙思邈学过的。

“楠楠，你怎么了？”林桐扯住小孩。

林楠只是垂下眼帘，不吭声，林桐问了好几遍，小孩直接挣开，冷冷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林桐一脸的迷糊。

“为什么要为他们那些不相干的人去拼命？为什么不顾自己的生死？爸爸，你就……你就没想过我么？”林楠的声音到最后已经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林桐心中苦笑起来，他哪里是为了不相干的人拼命，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放那么多真心下去。原本以为跟李非容只是玩闹几年而已，谁知今天听到对方可能遇险的消息，他竟会那样的焦虑。当他看到那人被乱军围起来的时候，林桐就觉得心脏好像缩成了一团，接下来就完全是热血冲昏了头，竟然做出这种掩护主将先走的决定。想来那些人一定将他当成大大的忠臣了吧，却不知自己只是因为看到爱人那惨白惊恐的模样，才会这样的冲动。可他却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林桐拉着林楠的小手，郑重道：“爸爸以后不会这样了。”

“你保证？”林楠一脸认真的看着林桐。

林桐勾起嘴角，想笑，哪想到失血过多，嘴唇干裂，这么一笑，便把唇扯烂了，笑的呲牙咧嘴“我保证。”

林楠得了保证，小脸终于松动了些。拿了干净的帕子，蘸了水轻轻擦拭林桐的嘴唇。

“别忙了，快去睡吧，你熬了几天了，眼睛红成这样。”林桐有些心疼儿子，他昏迷的时间肯定不短，按照他对自家小孩的了解，林楠肯定一直熬着没歇一下。

林楠揉了揉眼，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刚刚得了父亲的保证，小孩心情猛的一松，这会困意便上头了。林桐见儿子困的眼都睁不开，却还是死撑着守在他身边，就知道小孩这次是被自己给吓坏了，忍着疼把小孩拉到身边，“就在这里睡吧。”

已经几年没跟父亲一起睡的林楠很快就重新陷入黑甜乡中，林桐也有点精神不济，脑子却一直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他这次算是命大，下一次呢，刀剑无眼，谁知道自己下次会不会这样交待了，儿子到时怎么办，他必须要多为林楠考虑些。

李非容即使被灌了一碗安神汤，也照旧睡的不甚安稳，刚睁眼就听到林桐已经苏醒的消息，连衣服也没穿好，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林桐的帐中，也不进去，就在帐口愣愣的看着那人。

“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林桐自然早早发现了傻站在那里的李非容，动了动手指示意对方过来。李非容紧紧咬着嘴唇，哑声道：“我对不住你。”

这几天他几乎被那无处不在的内疚和恐惧淹没，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人再也醒不过来，他便会有一种窒息的绝望感。慢慢的走到林桐的榻边，细细看着他的伤口，一处一处的检查，他不敢看林楠的脸。就像前几天那样，只是沉默的守在林桐身边，尽量不让自己添乱。

“别难受，我受伤不是因为你。”林桐安抚道，只是他的话却没什么说服力，谁都知道他是为了谁拼命的，李非容眼神一暗，终于抬头看着林桐，缓缓开口道：“此生我定不负你。”

“孤王也定不会负了林卿。”李世民的声音在帐口响起，他这么突然出现，把林桐吓的心脏一阵狂跳，这人怎么跟鬼一样，一点动静没有，突然就跳出来了，好在刚刚李非容那话虽有暧昧却也没多少绮意，否则被他知道自己和他弟弟的事情，说不得这次就要由功变成过了。

“卑职参见殿下。”林桐说着，就强撑着要下去行礼，李非容见林桐要起身，也顾不得对方只是做个样子，急忙按住他，李世民也快步过来扶住林桐，“林卿免礼。”两人的手一个按在林桐腰间，一个扶在肩膀，把林桐给生生压了回去。

动静闹的这样大，林楠也醒了过来，看到帐中的两人，迷迷糊糊的就要起身行礼，却被李世民一把搂在怀中，“此子至善至孝，孤王想收他为义子，不知林卿可愿否。”说着，拍了拍林楠的脸蛋，一脸的喜爱。

被一个生人抱在怀里，林楠身子一下就绷紧了，他却也知道，这人是未来的皇帝，只好僵在那里任李世民抱在怀里。

林桐呆了，他知道这次李世民肯定要重赏，却没想到这赏赐竟然是这样的，这种无形的赏赐虽说没有金银来的直观，却也够让周围的人眼红了。虽说林楠当了李世民的义子，对小孩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可他又担心自己儿子会被卷入政治斗争的旋窝中。可李世民跟李元吉那个废物不一样，李元吉他能借李非容的口去回绝，李世民却没那么好糊弄。

思来想去，林桐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了恩。李世民又闲话了几句才离去，临走时想带李非容一起走，可李非容却怎么也不肯离开。

林桐到底是伤了元气，清醒了没多久就觉得头昏脑沉的，跟李非容说了没几句话便睡了过去。直到睡着时，他的手都被李非容紧紧攥着，一刻也没有松开。

李非容试探着将另一只手轻轻放在林桐的胸口上，感受那规律的一起一伏，纠缠了他几天的那种空落落，茫然无依靠的感觉终于散去些许。

林楠被李世民收为义子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出去，一时间众人看林楠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只是李元吉却有一种被打脸一样的难堪，当初他要收林楠做义子，对方就找了百般的借口，轮到自己二哥时，那对父子连推辞都没有，直接就应下来，这也未免太过欺人了。王文见李元吉如此愤怒，便又在一边加油添醋了几句，让李元吉更加的恼火。

慈涧早在林桐昏迷的第二日就已经被李世民攻打下，王世充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了洛阳，同一时间里，史万宝，刘德威，王君廓，黄君汉从各处向洛阳逼近，洛阳的粮道也被唐兵切断。

林桐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李非容几乎把所有能找到的名贵补药都拿来给林桐进补，林桐只不过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脸竟然被喂的圆了一圈，被喂了太多补药，林桐觉得自己吐出去的气里都带着一股人参味道。

尉迟恭因为当年林桐阴他那一把，一直不太喜欢这‘奸诈小人’，这次却因为此事对林桐大为改观。做为一个武人，最喜的便是勇武忠信之人，林桐这次的行为在尉迟恭眼中无疑是非常完美的。尉迟恭心中一下便把林桐划成可以结交之人，整日没事便跑到林桐养伤的帐中，蹭吃蹭喝的，不过他的这个举动却是让李非容满心的不爽，这些日子里林楠整天都守在林桐身边，他很少有机会与对方独处，每天就只能趁着林楠出去给林桐熬药的时候，他才能跟林桐单处那么一会儿，谁知来了个尉迟恭，整日里跟林桐谈兵论武，就差当场比划两手了。

八月，李世民率大军驻在北邙山，直指洛阳。

林桐的伤也已养的七七八八，向李非容和林楠抗议了数次，终于被许可起来活动一番。只是一出去，就发现营中气氛极为压抑，营中架起了一个高高的竹架，上面悬挂着几个人头，不少路过的士兵在看到那架上的人头时，都带着些恐惧茫然之色。

“这是怎么了？”林桐唤来一个小兵询问。

“这几天，一直有人逃跑，那竹架上的便是捉回来的逃兵。”士兵回道。

逃兵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是无可避免的事，哪里都有，但是能让军营这般压抑的，估计逃跑的人不是少数。这种大范围的逃兵，最容易动摇军心，现在大战在即，军心是万万不可动的。

李非容也知道这事，怕影响林桐的心情，也就没说，林桐继续问道：“逃跑的士兵都是哪个将军的手下。”

那士兵犹豫了下，吞吞吐吐道：“逃跑的都是刘武周的旧部，他们大部分都是尉迟将军的手下。”这些日子来，尉迟恭明显与林桐交好，这士兵说话也就加了几分小心。

难怪尉迟恭那家伙这几天没过来找自己，就是因为此事么。手下的兵士大范围的叛逃，先不说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无能，单是上位者的猜忌就够他喝一壶了。

67.

若说尉迟恭心存不轨，李世民是不会相信的。只是他却没想到自己手下的将士会反应会那样大，在一开始发现逃兵的时候，尉迟恭就被人抓了起来，更有甚者，有人竟向李世民谏言，要求杀了尉迟恭，以防他临阵投敌。

林桐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傻眼了，他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刘武周原来的部下如今逃的是一个不剩，就留尉迟恭一人。林桐还记得，当年攻打刘武周，为了收服尉迟恭，他特别吩咐善待对方的手下，结果那些人投降的时候几乎都报了尉迟恭的名字，如今这些人临阵脱逃，这简直是把尉迟恭架到火上去烤。

手下的士兵一起逃跑，这事肯定会有先兆，做主将的说不知道，有谁会信，也难怪李世民手下的将士反应会那么大。可尉迟恭是什么人，林桐也清楚，先不说历史上对此人的评价，就凭这些日子里两人的相交，他便知道这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带我去看下尉迟将军。”林桐跟尉迟恭也算有几分交情了，这个时候他自然是要去看看对方的。

李非容皱了皱眉，却还是跟着林桐一起去了关押尉迟恭的营帐。帐门那里的看守并不敢拦阻李非容，放了两人进去。林桐就见一团黑乎乎的大块头窝缩在帐子的角落，走进一看，那尉迟恭半躺着，一只手压在脖子后面，手腕上一个铁铐，连着一条粗粗的铁链，整个人好像被定住一般，动也不动一下，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

“敬德。”林桐俯身推了下尉迟恭。

许是几天没说话，对方的声音有些暗哑，开口的第一句却是“秦王殿下怎么说。”

“我没去问殿下的意思，想先来看看你。”林桐说着，将对方扶了起来，李非容在一边劝道“你放心，我二哥定不会冤枉了你。”

尉迟恭这才发现帐子里还有个赵王，急忙行礼，被李非容一把挽住。

从尉迟恭的帐子里出来后，李非容先送林桐回去，接着便去找他二哥求情去了。

李世民本就没有杀尉迟恭的意思，关了没两天便把尉迟恭放了出来，准备放他离去。这让李世民身边的将士都有些不满，在他们看来，尉迟恭肯定是一出唐营就要去投奔王世充了。不过主帅已经下令，这些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尉迟恭拎着个小包，里面放着李世民赏赐的金银，身后背着他的丈八长矛，眼睛红红的，脸上的胡子不知是因为几天没洗漱的原因，还是刚刚哭过的原因，纠成一绺一绺的。见林桐来送他，只沙哑着开口道：“之焱，莫再送了，跟我呆的久了，别人会起疑心的。”

林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脸的不在乎“敬德兄，我敢打赌，你不日就能回来，而且会被秦王殿下重用。”就算是对唐史不了解的人也知道，尉迟恭那可是李世民的心腹爱将，林桐虽说不知道对方回来的契机，不过他却是知道，攻打王世充的时候，尉迟恭是出了不少力的，而且他还刺伤过单雄信。算算时间，这家伙应该是离开没多久就会回来。

尉迟恭叹了口气道：“现在这样我还能回来么？”

“你若不信，我们便打个赌，输了的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林桐趁火打劫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尉迟恭一脸的怀疑，林桐只是笑而不语，就差没摇把羽扇来显摆一下了。

尉迟恭急道：“是不是秦王殿下跟你说了什么？”

“非也。”林桐见尉迟恭还想追问，干脆来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你怎么也学了懋公那一套。”一副我什么都知道，可我就是不告诉你的神棍模样。

林桐摸了摸下巴“我不就是个奸诈小人么，这还是敬德兄你说的。”

尉迟恭被噎了这么一下，指着林桐道：“若是秦王殿下不召我回来，我以后便去你府上吃喝。”

林桐笑着拍了拍尉迟恭的肩膀，道：“正好我儿少了一个师父。”

尉迟恭眼看着在林桐这里打听不到什么，说了声‘告辞’，便策马而去。林桐在他身后喊道：“别跑太远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殿下就要召你了。”

送走了尉迟恭，林桐心里有点发闷，其实尉迟恭这事可大可小，但是李世民手下那些将领却是不依不饶，一定要治了尉迟恭的死罪。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的担心对方不忠，又有多少是嫉贤妒能，李世民心中也不会没数。支持杀了尉迟恭的不少人都是从太原起义时就跟着李世民的，他们这些人也有几分真本事，只是不知何时竟自抱成了一个小圈子，不被他们认可的便要倒霉。自己以后行事还是要更加小心才行，若是不小心得罪了这些人，只怕自己的下场就跟今天的尉迟恭一样了。

大概是唐军的气势过于惊人，不少王世充的部下都暗自派人来投，唐营几乎每隔几天都能收拢几个受降的郑军将领。除了张公谨，其他来投的人林桐基本全没听说过。这天又有人偷偷送来书信，李勣拆了信，看了没几行，便手舞足蹈的跑到了李世民的帐中。呆了半响后，又一脸喜意的从李世民帐中出来。

林桐和其他将领嘀咕了两句，便将此事丢在一边，他们都清楚李勣那性子。若是去问，对方也只会是淡笑不语，顺便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让你什么都问不出来。这般神神鬼鬼的，也难怪以后会被人写成个道士，林桐心中碎碎念道。

几天后，两军发生了一次小的交锋，王世充带着数万人，在洛阳城北的青城宫和李世民对峙。王世充大概也觉得大势已去，便派人向李世民喊话，把态度放的极低。不料李世民直接就给他堵了回来，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下，言辞犀利。王世充虽然愤怒对方这般的不给他留面子，却也拿李世民无可奈何，他的实力确实是比不过对方。

正当王世充准备收兵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让他快要吐血的事情。

谁也不会想到临阵投敌这种事就这样轻易的发生。王世充目瞪口呆的看着秦琼，程咬金跟出来遛弯一般，大咧咧的骑着马跳出阵营，当着几万人的面前，就这样带着随身的十几人。对着身后的郑营挥了挥手，高声喊了几句，溜达达跑到了唐营这边。郑营这边的人因为太过震惊，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让他们两人带着手下大摇大摆的跑到了唐营。

这两个人胆子也太大吧，林桐看向敌军阵营，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出王世充的那张脸了，只怕用震怒来形容都是轻的。

唐营这边稍有骚动，就被李世民安抚下来，秦琼他们两人的投奔是早已经通过气的，只有小部分将领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两人会在阵上直接跑过来，这简直是直接扇了王世充一耳光。李勣领着两人去给秦王行礼。李世民大喜，当即就命人摆宴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