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本对那下官口中的‘新陛下’有些好奇,但还未待开口询问,就听这下官又道:“看小哥谈吐不凡,不像是穷苦之人,怎的弄成这副摸样。”因着多聊了几句,彼此熟悉了些,那下官的口气多了几分随意。
那青年似是被问住了,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莫不是出关之后被抢了?。”那下官信口猜到。
那青年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苦。
那下官见青年如此,只道猜中了,也不再多问,转到了其他话题上,就见他一拍脑门儿出言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老弟姓甚名谁?”
“在下姓洛,没有字,老哥叫我疏宇便是了。”那青年看着那下官一副忘了大事的模样,嘴角微翘道。
“听你这口音,应是咱们苍州人不假吧。”那下官断言道。
“正是,小弟家住苍州黑水县人。”
“霍,你竟是黑水县人,那你可识得你们黑水县的县令钱大人?”
“钱大人?”那青年略一怔,还未作答就听那下官道:“看着这副表情便是不熟了,”紧接着,也不等青年说话,便兀自道:
“说来你们那位钱大人倒也是个人物,带着一帮县民在黑水县守了好几天,硬是没让蛮子将那小城楼打下来!当真厉害。”说着,那下官挑着大拇指,眼中难掩赞赏。
“哦,大哥却是要同我好好说说了。”那青年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追问起来。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的聊了半晌,那下官终于确定眼前的青年是个如假包换的苍州人士,也止了话头,在引着青年去关口处登记入关后,自去复命不提。
告别了那守城的军汉,也不知排了多久的队,洛疏宇终于办齐了所有手续,进得关内,看着那满眼熟悉的景色,他眼中闪过了强烈的情绪,好半晌,才从那不能自已的情怀中回过神来,轻轻摩挲这一手边的坛子,洛疏宇喃声低语道:“卢老爷子,咱们回来了……”
第108章
八方客商云集嘉庆关顺势带动关内的相关产业,信步走在关内街道上,就见客栈饭庄如林,商贩游人如织。
洛疏宇在破旧的衣衫中摸索了片刻好容易找出几个大钱来,苦笑着踏进了一家离他最近的茶庄,他倒想饱餐一顿,奈何囊中羞涩。
外形简陋的茶庄内倒是五脏俱全,洛疏宇捡了个干净的位子坐下,便有小二殷勤的凑上来:“客官想喝什么茶,小店内的‘苍原乌龙’可是此地独一份儿,口感最是醇厚,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洛疏宇的衣着,见其衣衫褴褛,便又不着痕迹的道:“当然,小店还有那信阳毛尖,府谷云叶,也都爽口清喉,最是物美价廉。”
洛疏宇见这小二如此说倒也不以为意,一脸自得的挑了壶最便宜的,反正他现在没钱。
店家倒也厚道,一壶茶配了两碟茶点,洛疏宇就着茶水吃了几粒茴香豆,顿觉胃里舒服了不少。
此时店里的客人还不算多,那小二招呼完洛疏宇便斜倚在门柱旁,借机休息一会儿,见洛疏宇孤身独行,又衣着落魄,便有些好奇的道:“不知客官这是从哪儿来啊?”
“关外,本是跟着客商出关,没想到遇到马贼,被抢了个精光。”洛疏宇苦笑了一声,半真半假的道。
“哦,那还真是出师不利,”那小二文绉绉的道,一扫眼,看到洛疏宇手边的小坛子,不由调笑道:“却不知这坛子里装的是什么,莫不是你哪位同行的骨灰?”
洛疏宇眉头一锁,没有作答。
那小二言罢,也觉玩笑开得有点儿过,不由歉疚的道:“对不住,我这人就是嘴上缺个把门儿的,就惯信口开河。”
“无妨。”洛疏宇神情不变,但口气却是冷淡了少许,一伸手,将那坛子收进了怀里。
那小二看了更是不好意思,眼珠一转,岔开话题道:“小哥儿今儿个倒也来的巧了,再多坐一会儿,便有好戏可看。”
“哦?”洛疏宇闻言,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那小二见洛疏宇一副不敢兴趣的模样不由急道:“客官可别不信,今儿个,我们掌柜的特地请了那张大家前来坐馆,那张大家说书的本事可是得泰和楼岳大家的亲传,嘴上功夫很很是厉害,段子说的极有味道,小哥儿但凡在这儿多座一会儿,听上几段儿,也算值回茶钱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原本安静的茶楼喧闹起来,却是一人被人群簇拥着走了进来。
那人知名度倒还颇高,辅以进来,四周便喧腾看来,就见那男子很是矜持的朝人群点了点头,便来到了茶楼那用于表演的高台之上。
早有店内的伙计殷勤的摆好座椅,奉上香茗,就见那张大家大方的在那雅座上一座,煞有介事的撮了口茶水,这才慢条斯理的冲台下的诸人一拱手。
洛疏宇见这人如此做派,倒对他的嘴上功夫多了生出些许兴趣来,想来没有几分真本事,断不敢摆这么大的普。
就见那张大家和大家打完招呼,一拍醒目,这便开讲了。
“上一回,说到外敌入侵,太子监国,张、袁二人临危受命,北御羌元,扬我开元国威!今儿个,张某便讲讲咱们太子殿下继位后,给我开元带来的新气象。”
“这头一件,大开西北商路!”说着,那张大家略顿了顿,和声道:“这件事,想来大家都不陌生,张某便不多赘言,这第二件却是了不得,”
言罢,那张大家一阖折扇,高深莫测的看着台下诸人,大家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这才不紧不慢的道:“那便是为那张氏一门平反!”
“有的听客要问,这平反一事有何趣味可言,”见台下有人闻声附和,他不由又道:“要想听着其中曲折,还待我娓娓道来:“想来,大家对那解我苍州黎民与水火之中的两位大人还算耳熟,那袁少将军大家想必都知晓,那是出自三姓之首的袁家,而那张少帅就有些名声不显了,但殿下却能对他倍加信任,委以重任,而这小张大人还能不复众望,完成所托……
他这一出言,人群中一下子多了几个,还有人一脸的若有所思,洛疏宇也不禁皱眉那名不见经传的张少帅,莫不是与这平反之事有关。
就听那张大家一语道破天机:“说起来,这位小张大人,便是那原本那张氏一门的少主!”
此话一出,台下众听众一片哗然。
那张大家倒也不着急,静等着台下诸人消化这一秘闻,随后才不紧不慢得待:“要不是有这般的惊天功绩,咱们的陛下又如何会顶着朝臣的反对,为这张氏一门平反,要知道,那谋逆之罪可是先帝定下来的,如果这般翻案,那不是说先帝决断有错。”
诸位听客听到这儿,怕是有话要问了,当年张氏一门被先帝定的谋逆大罪,可是要诛末全族的,怎么还会有一位张氏少主?
说来,当年张家却是有一位嫡子命大,没有卷入那灭门之祸中,后被张家的忠仆一路护送北走千里,却是暗中落脚在咱们苍州地界,如今,这位张氏少主便是那张家嫡子之后,多年来,那张氏少主虽行事低调,却无事不想着为自家冤案平反。
恰逢这羌元人进犯,让那张家少主中有了得见天颜的机会,张氏少主与那太子殿下陈说自家冤情,见国难当前,那张氏少主还主动请缨,抗击羌元蛮夷,只因那张氏家训之一便是保家卫国。
现今的陛下,当时还是身居东宫的太子,当时对其行大家赞赏,不但应允了为其伸冤,还供其精兵粮草,那张氏少主倒也不复所望,与袁少将军一起,将那帮羌元蛮子通通赶出了嘉庆关,大展我开元国威,实在是少年英雄,当为世所传诵!
那张大家慷慨激昂的一番赞语引得四周一片叫好声。
就见那张大家轻咳了一声,咽了口茶润了润喉,这才慢条斯理的续声道:“这几日说了一番正史,却是有大半大家都以知晓,今日张某便奉上几段野史,但博诸位一笑。说着,那张大家将折扇往桌上一放,向前一探身道:“那便是这张家少主与那岳姓书生的一段奇缘。”
“话说,正逢春闱,那岳姓书生上京应考,途中正遇见那张氏少主,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进京之后,正逢羌元蛮夷进犯,危机之时,那张氏少主拿出信物,请托那书生前去南苗,帮他请来南苗援兵,那书生倒也守信,千辛万苦终于寻到了了那幽居云州的南苗族人的所在,带南苗藤兵前往助阵……”
这一段寻苗之旅被这张大家说的险象环生,那听客也都听得如痴如醉,就见,那张大家讲完这一段,忽然话锋一转:“当然,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两人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竟暗生情愫,暗定山盟之誓,生出同性之情!”
这一席话,又将茶庄内的气氛带了起来,接收到台下诸听众兴致勃勃的目光,张大家也不复所望,将这段才子英雄的风流韵事说的缠绵悱恻。
“……却说,这战事之后,新帝登基,要论功行赏,感念那张氏少主与岳氏书生深情,特为其赐婚,准二人以国礼结为契兄弟,近日便将大婚,却不知是何盛况了。说来,那岳氏书生的名讳也是这一刻召告天下,却是姓岳,名千山,原是我苍州人士……”
岳千山,契兄弟,洛疏宇刚含进嘴里的半杯茶水差点儿没喷出来,惊讶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先下的心情,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脑中只不住的回转着这个匪夷所思的词汇,大婚,大婚……
第109章
开元,中都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大日子,中都各家都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门贴双喜,檐挂红绸,一派欢悦景象,却原来是陛下为张氏少主以国礼大婚之事。
说来,那张家少主少年英雄,众人对他只有仰慕敬畏,但事件的另一位主角,那为名不见经传的岳姓书生倒是让人颇感好奇了,对其是圆是扁,形貌如何,总引得诸人浮想联翩。
有人说他姿容娇美,胜过女子,否则也不能的张少帅垂青,也有人反驳,说那张少帅其实轻易被美色所惑之人,还言之凿凿的说那岳书生形貌如何粗丑,那张少帅有时如何从那张粗粝的外貌中发现了其无暇本质,进而心生仰慕,因着这两种说法都足够劲爆,观点也十分极端,因而拥护者都不少。
清晨,被清扫一新的街道被热烈的气氛充满,远远就看到那迎接新人的彩车花轿,待迎亲的队伍进了,那场面更加壮观,当真是红妆十里,锣鼓惊天,好不热闹,张少帅身着大红锦缎,纵马昂然行至最前端,看那那英武俊伟的张少帅,人们不由的对那岳姓书生的形貌更加好奇。
可惜,那诸多看客注定要失望了,只因那岳姓书生不会骑马,送亲时也是被载在轿中,众人却是连对方的衣角也看不到了,不过,纵使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妨碍好事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想来,今日之后,有关于那神秘的岳氏书生的传说会越来越多……
与中都街道的热闹不同,元宫之中却是又一个安静的所在,太和殿,因着今日修漱,偌大的朝堂冷清的让人窒息,就见那高台之上隐约有一个人影,待凑近了,才看清那御座之上赫然是当今新帝原先的太子殿下,季承平,只见他正在御案上写着什么,神情专注。
信任的内监总管卓大人从殿外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冲散了殿内的平静,就见那卓总管进得殿内,自觉的屏息凝神,放缓脚步,不过即使如此,御案上的男子还是被惊扰了,只见他略一抬眼,不在意的道:“什么事。”
或是因着得登大宝,积威日隆,让着原本单薄的少年变得愈发威严起来,原本的病态去了不少,少年应有的锐气从眉眼中凸显出来。
卓总管闻言不自觉的垂眸恭声道:“却是那岳家来人了,岳大人特地请脱了奴才来问自己幼子岳峦生之事……
“那岳千山今日不是大婚吗,怎么还惦记这这个。”打断了卓总管的话,新帝将手中的毛笔一放,有些不耐烦的道。
“这……”卓总管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在心下腹诽,您扣着人家亲儿子好几个月,正常父母都要问一问吧,可惜这话终是说不出口。
两人正说着,就见宫人牵着个小男孩儿走了过来,那男孩儿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眼中有泪珠在打转。
新帝一见那男孩儿就止了话头,神色变得凛冽起来,上前几步,将男孩儿拦在怀里,冷眼看着那宫人,沉声道:“怎么回事?”
那宫人吓得归到在地告饶道:“陛下饶命,刚刚岳少爷一直吵着想家,奴婢劝不住,是以……”
听那宫人解释,新帝的眼眸变得深邃起来:“轻抚着男孩儿的头发,不动神色的道:“怎么,峦生在宫中住得不舒服吗?”
小男孩儿闻言,抬眼看向新帝,摇头道:“我只是我想爹爹,还想沁莲姑姑了。声音里带着几分乞怜。
可惜季承平的神色并未因此动摇分毫,摩挲着男孩儿细嫩的脖颈,好半晌才有些为难的道:“若我记得不错,你那姑姑远在苍州,若是送你前去,这一来一回怕是旬月已经过去。”
“对啊,季哥哥的病还要我的椿木链呢,我不能去那么久的。”小男孩儿闻言不由沮丧道。紧接着,他看向新帝语带坚定的道:“季哥哥你放心好了,我答应过你,一直到你病好之前,我绝不离开中都城。”
虽是这么说,但小男孩儿言语中多少还是带着些沮丧,紧接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重又振奋起来,看向新帝,小男孩儿退而求其次道:“那我见见爹爹总行了吧,他现下可是在中都呢。”
新帝闻言,秀眉一挑和声道:“这也简单,你爹爹得朕赐婚,与张家少主结为契兄弟,过几日会回来宫内谢恩,到时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真的吗?”,小男孩儿惊喜道
“自然是真的,君无戏言。”亲昵的揉了揉男孩儿的头发,心底正色道。
“太好了!”
小孩儿新性本就易变,岳峦生了了心事,这下,又高兴起来,抬眼看向新帝,毫无畏色的道:“季哥哥在干什么?”
“我正在练字。”新帝柔声应道,说着,将小男孩儿抱起来,转身回到御案前。
四周的宫人不知何时全都退下了,练卓总管也不见了踪影,清冷的朝堂内,只剩下了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就见新帝用左臂将男孩儿锁在怀里,右手拿了刚刚的字展示给男孩儿看:“怎么样。”将宣纸递到男孩儿眼前。
就见那副字笔力雄浑,力透纸背,着实潇洒漂亮。小男孩儿却看不出这么多门道,只觉得好看,不由拿在手里看个不停。
新帝见着好笑,不由道:“峦儿,你可可认得这字?”
小男孩儿闻言,将字攥在手中,微拧着眉左右看了半天,好半晌,终于放弃,求助的抬头看向新帝。
季承平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见状不由得轻笑出声,爱怜的捏了捏男孩儿的脸颊,指着之上的字念道:“永兴。”
“永兴。”岳峦生也跟着念了一遍,不过神色间还带着些迷茫,显然并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季承平见状不由出言解释道:“所谓永兴,寓意永世昌隆家家安康。朕将它定位国号,你说好不好?”
“好!”岳峦生闻言,眼睛一亮,大力点头。
新帝似是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喃声道:“我已打通西北商路,又与南苗修好,待稳定了朝内局势,定当评定东海南陈之乱,还我开元一片完整的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