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几日才能回来。”香山和一回答，可是眼中的光芒却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和一？”邵寻知道这是香山和一压抑的表现，继续追问。

“没什么，”香山和一拍拍邵寻的手，安慰，“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我的心却更加的矛盾。似乎，一切都已经回不到从前了。现在的他，如同是另外一个人。让我感觉很陌生，很无助。和他在一起，我每时每刻想到的却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

“没关系的，”邵寻笑了笑，“你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

“时间——时间——”

香山和一一边看着邵寻，一边重复着这两个字，表情越是更加痛苦，更加无助。

当他转眼再看向邵寻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已经沉沉地入睡了。

香山和一失魂落魄地从病房走了出来，慢慢地走进了藤野枫的办公室。

“他现在怎么样？”

香山和一忍住眼泪，一脸悲痛地问藤野枫。

“时间已经不多了。”藤野枫回答。

香山和一跌坐在了地面之上。

藤野枫淡淡地看着他，并没有出言安慰什么。

过了半晌，香山和一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又对藤野枫说：“我想把他接走。最后的这段日子，应该由我来陪着他。”

“已经晚了，”藤野枫却回答，“他最后的这段日子已经交给了锦织裕。而且，他对自己的后事，已经做好了安排。这一次，是你最后一次见他。他最后的日子，会在医院里平静地渡过。他走以后，也不需要你来送行。他的骨灰，我会按照他的遗愿，洒向大海。他希望你从此忘了他，重新开始生活——”

香山和一听着这些，早已哭成了泪人。“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就这样走了，可是让我又怎么活下去——”

香山和一抱头痛哭，伤心欲绝。可是，这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注定好的。

从前，他可以轻易说出想去死。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生命究竟是多么的珍贵，多么的让人不舍。

原来，他和邵寻之间，也一直存在着那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们的爱情，原来也是不对等的。

一个的生命是如此的漫长，而另一个的，却是如此的短暂。

这样的爱情，注定只能留下无尽的痛苦。

原来，即使是爱情，也无法挽救生命，无法驱除痛苦。

接下来的几天，虽然香山和一一直守在诊所，但邵寻却不愿再见他。

当洪水渐渐消退的时候，石川绫也回来了。

“你可以去看看他，他有话对你说。”藤野枫对石川绫说。

石川绫走进了邵寻的病房。

眼前的邵寻，面色惨白得不似人类，整个人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你还好吗？”石川绫坐在他身边，开口问道。

“还好，”邵寻挣扎着靠上靠枕，抖动着干枯的嘴唇微笑着回应，“你回来了？”

“嗯。”石川绫应了一声。

“你和和一，”邵寻又缓缓开口，“相处的怎么样？”

“没怎么样。”石川绫回答，“虽然我们都在极力找回过去，但显然已经回不去了。我并不是那么深爱他，而他，一直也在想着你。”

“那你，打算怎么办？”邵寻又问。“还是要杀了他吗？”

“不，”石川绫却说，“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或许正像你说的，杀人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更好办法。或许你死了，而让他活着，他会更痛苦。”

“呵呵，”邵寻苦笑了两声，“难道你还是在恨着吗？”

“我难道能不恨吗？”石川绫反问，“虽然现在似乎一切已经回到了从前，但是时光早已流逝，过去的那些，已经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我虽然想原谅他们，想忘记一切从新开始。但是每当想起那些往事，看到自己这张陌生的脸，我都无法确定我究竟是不是还真的活着。虽然还是同样的一颗心，但早已不再是同样的一个人。我实在无法接受，无法接受。”

“如果，”邵寻又说，“一切都能彻底回到原样，你以后又会打算做些什么呢？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吗？”

“如果真的那样，”石川绫回答，“我会放下一切。我会原谅香山家，我会远离这里，我会去实现自己儿时的梦想，去寻找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不会再为他人而活，今后的生命只属于我自己。”

“听说你小时候梦想着做一个宇航员对吗？”邵寻听完展开了微笑，慢慢又问。

“对，”石川绫回答，“即便是以后，我也打算去实现它。我的梦想，只有让我来实现，才有意义，才有价值。”

“对，”邵寻又笑了笑，“自己的梦想只有自己来实现，才是最幸福的。”

虽然笑着，可石川绫却看到邵寻的眼中满是痛苦，满是悲哀。

“哥哥，”

石川绫缓缓开口，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邵寻哥哥。“如果有下辈子，你一定要做一个健康的人。到时候，我们再来做一对好兄弟。”

“谢谢。”邵寻伸出手，握住了石川绫。“但是，生命，却只有一次。虽然我很不幸，但我依然很满足。我，要先走了，我可以再请你帮一个忙吗？”

“什么？”石川绫问。

“帮我，”邵寻说道，“好好照顾爸爸妈妈。还有，帮我好好照顾和一。他即使不能成为你终生的伴侣，但依然是一个很好的工作伙伴，请你永远不要伤害他。你能答应吗？”

石川绫没有说话。

“如果你答应，”邵寻继续说，“我便兑现之前对你说的。我答应把脸给你，让你彻底回到从前——”

……

“我答应你。”

71.

一周之后，东京城的洪水完全褪去，但随即而来的又是无法控制的瘟疫四处蔓延。

而这些天，邵寻的身体却恢复的很快，像是回光返照之兆。

虽然外面并不安全，但长时间呆在病房的他还是想出去走走。

于是，锦织裕带着邵寻来到了自己的家乡。日本西部小城，橙冈市。

这里，地处日本国与华夏共和国边境，分界线乃著名的旅游圣地黄山。但它东面的日本人，习惯将它称作橙冈山。

橙冈市并没有受到台风的剧烈袭击，城市里人们的生活依旧如常。

锦织裕从小便在这个城市里长大，此番再次回到曾经居住过的街区，也受到了昔日邻居朋友们的热烈欢迎。

邵寻在锦织裕殷勤的陪同之下，几周之内熟悉了他以前的生活环境，看遍了橙冈市的风景。锦织裕也整日眉飞色舞地向邵寻讲述着自己儿时的一些趣事，甚至是生活上的点点滴滴。

又过了些日子，邵寻想要去爬橙冈山。锦织裕虽担心他的身体，但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冬天的橙冈山寒气逼人，浓雾缭绕。

两人清晨出发，直到午后才爬山了半山腰。

但直到这时，山上的浓雾依旧没有散尽。

邵寻站在山腰之处，望着远处的风景。

这黄山，自古以来便是风景怡人，有着“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美誉。而站在这烟雾缭绕的半山腰，看着远处的奇松怪石，邵寻更是感觉造物主的神奇。一切都是那样的美，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

邵寻很少旅游，除了和香山和一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不知不觉中，他又想起了香山和一。

“想什么呢？”锦织裕走过来将大衣披在邵寻的肩上，轻声问道。

“这里风景可真漂亮——”邵寻转头看了看锦织裕，慢慢说道。

“是啊——”锦织裕和邵寻并排站在一起，笑着叹道，“这里不仅风景美丽，而且还是养身的好地方呢。所以呢，我从小就变得懒懒的，什么都不想做了。”

“呵呵，”邵寻笑了笑，“听说山顶的日出更美，我们明天可以看到么？”

“谁知道呢，”锦织裕挑了挑眉毛，“这天气好像不太好。不过，也许明天会有个大太阳也说不定。我们今天就在山顶住一晚，明天一早期盼着日出就好了，怎样？”

“好。”邵寻笑着回答。

直到傍晚，两人终于上了山顶。

但这山顶，在这深冬的季节更是寒冷刺骨。游人，也寥寥无几。

两人找了一间旅馆住下，吃完晚餐便早早地一同挤进了被子里互相取暖。

“该死，”锦织裕裹紧被子抱怨道，“开了暖气还这么冷，这房子可真不怎么样！”

“你很怕冷么？”邵寻一边帮他拉被子一边说，“等一下就好了。”

“哪是我？”锦织裕立即说道，“我是怕你冻坏了！”

说完，他翻身抱住了邵寻的腰。

果然，锦织裕的身体依旧是火热的一片。

而邵寻的身体，却冷如寒冰。

“看看，”锦织裕立即说道，“你冷成这样，怎么受得了？”

“没事，”邵寻转过头看着锦织裕的脸笑道，“你这么暖和，我很快也会暖和起来的。”

说完，他便将头埋进了锦织裕的胸口。

过了片刻，锦织裕动了动身体，似乎又想说些什么。

可当他低头看向邵寻的时候，他已经呼吸均匀地沉沉入睡了。

锦织裕紧紧地抱着邵寻，抚摸他的头发，眉眼。

思绪，不停地流转。

他的身体，竟然已经差成这样了。随时都有可能入睡，随时都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不知道，藤野枫，准备的怎么样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邵寻便睁开了眼睛。

他只是轻轻地动了动身体，一旁的锦织裕也醒了过来。

“这么早？”锦织裕看看窗外，咕噜着说道。

“不是要看日出么？”邵寻从锦织裕的怀抱中坐起身来，笑着抓了抓他凌乱的头发，说道。

锦织裕一听，也立即从被子里坐了起来。

两人洗漱完毕，出了旅馆。

山顶的四周，一片黑暗，寒风凛冽。

锦织裕搂着邵寻的肩膀，两人找了一处避风的岩石，铺好毛毯，坐了下来。

“还早着呢！”锦织裕一把又将邵寻搂进自己的怀里，说道，“你先休息一下，待会我叫你。”

“不要，”邵寻笑道，“我哪里那么差劲！要不，你休息一下，待会我叫你？”

两人相视一笑。既然时间难熬，两人索性开始打起了嘴仗，一起等待。

但是当朝阳缓缓升起的时候，邵寻还是倒在锦织裕的怀里睡着了。

“邵寻，邵寻——”锦织裕看着远处火红的朝阳，赶紧摇晃邵寻的身体，呼唤着他。

“嗯——”邵寻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

“快看，日出——”锦织裕一脸兴奋指着远处叫道。

邵寻，瞬间来了精神。赶紧坐起身睁大了眼睛，向锦织裕所指的方向望去。

一轮火红的朝阳，正从崇山峻岭间缓缓升起。光芒，一点点，洒向云层，洒向山峰，洒向两人的脸。

世间万物，在一刻，都慢慢沐浴在了那耀眼的阳光之中。片刻之后，周遭的一切变得生机盎然，仿佛获得了新生。

邵寻的脸，被那火红的阳光映照通红一片，双眼之中，金光闪闪。

锦织裕扭头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

这一刻的邵寻，便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天啊，好美——”邵寻看着看着，索性站起身来，不断地指手画脚，不停地惊呼，“裕，你看那雪松！还有那片云彩！还有，那些石头——”

“嗯，嗯！”锦织裕也大笑着附和。

两人一直看到暖阳高照才罢休。

“回去吧，”锦织裕见邵寻还意犹未尽，不得不开口提醒，“你还没有吃早餐，吃药呢！”

“哦！”邵寻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即使被锦织裕拉着衣袖也依然不想离开。

正在这时，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银光，“倏”的一下划过了天际，消失不见。

邵寻的脚步，在这时却再也迈不开，两眼傻傻地望着天空，面色瞬间也变得失落茫然。

“那是什么？”锦织裕看到邵寻的变化，凑过去看着那消失的白光，问道。

“那是——”邵寻痴痴地说道，“宇宙飞船——”

“对，对——”锦织裕如梦初醒，赶紧说道，“这里附近有一家宇航中心，想不到在这里也能看到升空的飞船呢——”

锦织裕说了半天，但身旁的邵寻却无丝毫的反应。依旧仰头两眼发呆地望着天空，身体也一动不动。

一把转过邵寻的身体，锦织裕两手按住他的肩，盯着他的双眼，开口又道：“邵寻，你还是忘不了吗？还是向往着宇宙吗？”

“怎么——可能忘记——”邵寻缓缓开口，但眼中的泪水已然滚滚落下，声音也几近哽咽。

锦织裕用力地将邵寻搂进了怀里，心痛地又道：“既然忘不了，既然如此不舍，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呢？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一定能上天的！”

“可是，”邵寻闭上了眼睛，“可是我已经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不对，”锦织裕紧接着说，“只要你想活，就一定能活下去。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的——你想活下吗？想吗？”

“想。”邵寻哭着回答。

“那去做手术好不好？”锦织裕接着道，“我把我的血给你，把我的心脏给你，让你活下去，好不好？”

邵寻的身体微微一颤，“不是说过不许你再说了吗？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永远要好好保护，好好珍惜，不能轻易放弃——”

“可是，”锦织裕又说，“如果你不再了，我会生不如死。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我生活在怎样的一个环境里。我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即使拥有一副好身体，也只能将它浪费。但是你不同，你活着可以做更多的大事。你能够飞向太空，找到另外一个地球。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吗？我想帮你完成它，我要你永远记得我。即使得不到你，我也要永远和你同在。”

“裕，不可以，不可以——”邵寻哭得更伤心，更无助，“我没有权利这么做，没有——”

“可是，”锦织裕又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邵寻愕然，“准备了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邵寻的眼前便精光一片。

大脑天旋地转之后，他的身体，瘫软在了锦织裕的怀里。

锦织裕就这么抱了邵寻一会，接着，他将邵寻拦腰抱起，缓缓走进了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