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锦织裕所想到的是，那个健康之人，手术之后肯定是无法活命的。如果这样的手术能成功，如果邵寻真的想做这样的手术，又有谁愿意为他献上自己的生命呢？

“我还是有些不解，”邵寻继续问道，“这种手术真的能够成功，能够有效么？按照你所说的方法，即使换了血液，换了器官，但原本就是两个不同之人，肯定会引起排斥反应，你又怎么能控制这种自然的情况呢？还有，即便是进行了这样的手术，但本质上还是换汤不换药。病患身体上的疾病基因根本无法完全清除，而且他的身体之内仍旧留有原本的基因，这样的手术即使成功，真的能让病患活命吗？”

“所以我才说，这样的手术是万分复杂和危险的。”藤野枫回答，“但即使复杂和危险，我也能够保证它一定能成功。你所说的排斥反应，我会使用最好的药物来控制，并不是完全无解。至于后面一个问题，我则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我可以保证，手术之后病患至少可以延长十年的寿命。

其实关键的问题并不在这里，关键在于病患今后该怎样去面对生活。一个人放弃自我变成另外一个人，这首先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而他如果还想成就一番大事业话，那么他要承受的恐怕会更多。

就以你的情况为例，如果你想活下去，想成为一名宇航员。当你接受了这个手术之后，你将不再是邵寻，过去所有的一切你都必须忘记的一干二净！你将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外貌继续生存。

但你身体内部，依旧是邵家的基因，只是宇航中心的血检根本检查不出来罢了。但是宇航中心除了血检，同样会有定期或不定期的其他检查。比如，抽取你的头发，皮脂，指甲等等进行化验。

所以，你必须万分小心，你必须时时刻刻注意这些不能被发现，不要被抽取。而你也要将给你新生的那个健康之人的这些基因载体随时随身携带在身上，以防突击检查。在宇航中心，你需要避免身体原本的一切基因载体被发现。

所以说，对你而言，这才是最困难的事情。稍有不慎，一切就会败露。而你，也将永远无法再冲上太空！”

听完藤野枫所说，邵寻沉默了许久。

这样奇异的手术，这样颠覆的改变，他一时之间肯定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他需要时间去消化，需要时间去思考。或许，这一切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件永远无法实现的事情。

邵寻和锦织裕从藤野枫的诊所出来，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两人相约一起吃晚餐。

餐厅里，两人都默不作声，似乎都还沉浸在在诊所的所见所闻之中。

末了，锦织裕开口问邵寻：“邵寻，你真的想做那样的手术？”

邵寻神游天外，没有作答。

“虽然我也想你活下去，”锦织裕又说，“但藤野枫说的那些实在是太匪夷所思，那样的手术真的能够成功么？我可是一点也不相信。”

“我知道。”邵寻终于也开了口，“放心吧，我只是问问而已。我也觉得，这样的手术是不可行的。”

但锦织裕还是从邵寻的双眼中看到了一丝伤感，一丝悲哀。

“要是你真想做，”锦织裕突然说道，“我来做那个人，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

“什么？！”

邵寻大吃一惊，接着连连摆手，“你在胡说什么？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即使真有这样的手术，你可知道做完这样的手术你可是要丧命的！这分明是用一条命在换另外一条命！你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可是你自己的生命！”

如果，自己的存活，是以另外一个鲜活的生命作为代价。这样的存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锦织裕却一把抓住了邵寻的手，坚定地对他说，“但即使是生命我也想将它献给你！你知道吗，我想让你活着，想让你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我，原本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但是，如果你做了我，我们便可以永远同在！你的身体永远会流淌着我的血，你的心跳同样也是我的心跳！而你，如果有一天能够飞上太空，实现梦想，这其中也有我的功劳。你所成就的一切同样也会拥有的我一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呢？既能永远和你合为一体，也能永远拥有你的一切。所以，我一点遗憾也没有了！”

“别说了！”邵寻立即喝道，“绝对不行！我也不会去做这样的手术！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再提起！”

锦织裕，慢慢地松开了邵寻的手。

“但是，”他慢慢开口说，“即使不做。你也会好好活下去的，对吗？”

“是。”邵寻回答，“我会好好活下去。因为我还有很多事，很多事没有做。”

锦织裕微微笑了一笑。

“裕，”过了片刻，邵寻又开口对锦织裕说，“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锦织裕问道。

“是有关我和和一的。”邵寻说。

“那说说看。”

……

65.

晚上，邵寻来到了石川绫的住处。

大门没有关，虚掩着。

邵寻还是敲了几下，但无人应答。

推开大门，邵寻走进去。

客厅中，空无一人。

邵寻径直上了二楼，来到了石川绫的房间。

步入房间，邵寻看到石川绫正站在镜子前，看着他自己。

石川绫，缓缓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

忽然，他眼光一动。

显然，他已经从镜子里看到了邵寻。

“你来了。”石川绫转过身来，看了邵寻的一眼，说道。

“嗯。”邵寻应了一声。

“找我有事？”

石川绫又问。随手指了指沙发。

邵寻坐下，石川绫也缓缓坐下。

“我想求你一件事。”邵寻开口说道。

“求我？”石川绫应道，“关于香山家的？”

“不是，”邵寻说道，“是有关前任首相的。他是锦织裕的父亲，我想请你帮忙在聂恭母亲面前求求情，看能不能从轻处理。”

石川绫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才说道：“你认为有可能吗？他可是杀死她父亲和丈夫的主谋之一。这种报仇的机会，恐怕没有人能放过吧？”

“但是，”邵寻却说道，“他已经忏悔了。何况他年纪也大了，已经失去了权利。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呢？”

“可是受害者不会这样想，”石川绫说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了这一刻要忍受多少？再说，我在她面前也不一定能说上话。你不是和那个聂恭很熟么，怎么不去求他？”

“聂恭，”邵寻缓缓说道，“他恐怕还不知道这些隐情。”

“呵呵，”石川绫笑了两声，“果真最爱的还是儿子。”

邵寻不知他所言是什么意思，继续问道：“那你，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石川绫又静静地看了邵寻一会儿，才说道：“我说过，你如果要再求我什么，必须要用更有价值的东西来换。”

“那你要什么？”邵寻问。

“你想知道吗？”石川绫反问，“但我并不认为你会为了那个锦织裕便将我想要的交给我。留着它，用来换香山和一的命或许更值得。”

“什么？”邵寻吃惊，“你不是说过要给他和大哥一个机会的么？”

“不错，”石川绫说道，“我是答应过。但我也并不认为他们会珍惜这个机会，所以，到时我该做的一切照样会做。”

“你究竟想怎么对付他们？”邵寻有些情绪失控，“现在香山井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能罢手呢？”

“罢手？”石川绫不屑，“香山井的死，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我还想得到香山家的一切！”

“你！”邵寻瞪大了眼睛，“仇恨已经让你蒙蔽了双眼，迟早有一天你是会后悔的！不过，你既然答应过我会给他们一个机会，那么你一定要说到做到！我很快就会离开和一，告诉和一你的真实身份。他心中还有你，他一定能让你感受到爱，让你改变初衷！”

“真的吗？”石川绫反问，“你认为我以现在的这幅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会继续喜欢我吗？邵寻，你简直是太天真了！

如果他们真的会一直永远爱我，不会直到如今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恐怕，他们在看到我这张脸的时候，早已经心生了惧意。如果还要他们将来日日夜夜面对这一张脸，那他们恐怕也会憋屈致死！

你难道不认为他们当初能爱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是因为他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么？在他们的眼里，我始终是那个既漂亮又天真的小孩。可是如果当这一切都不复存在的时候，你难道还敢笃定他们今后还会继续爱这样的一个我么？”

邵寻，也无法确定。

“所以，”石川绫继续说，“机会我会给他们。但只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人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我就会选择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所以，你的那样东西，还是留着等日后用来救香山和一的性命吧！”

“你究竟想要什么？”邵寻也有些气急。不知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能够用来换取香山和一的一条性命。

“你的，脸！”

石川绫盯着他，沉声说道。

“什么？”邵寻惊愕，“你说什么？你想要我的什么？”

“你的脸！”石川绫又重复了一篇。

邵寻猛地颓倒在沙发之上。

“你在开什么玩笑？”随即，他又向石川绫喝道，“你说你要我的脸？这怎么可能，它是长在我身体上的，怎么能给你？”

“呵呵，”石川绫冷笑两声，说道，“我没有开玩笑。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给我。枫可是这个世界之上最出色的整形专家，他会完美无缺地将你的脸移植到我身上。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天啊！”邵寻忍不住惊呼！再次颓倒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又立起身体对石川绫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的脸？”

“很简单，”石川绫回答，“因为我的脸已经毁了，而你的脸却和我以前的长得一模一样！我只是想彻底恢复到从前，我已经恨透了现在这副鬼样子！而你，已经是快死的人，这张脸即使留在你身上也没有什么用！但是，你毕竟是我的哥哥。我不想逼你，也不想强夺。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将它给我！”

“如果我不死呢！”邵寻立即怒道，“如果我会活下去呢！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那你就看着香山浚中和香山和一死！”石川绫也厉声道，“你知不知道，香山集团如今已是岌岌可危。即使他们掌握着日本国的核心科技机密，可是整个日本国能够代替他们的财团也满地皆是。现在这个时候，要想要他们死，简直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你可以去告诉他们一切，可以去告诉他们是我杀死了香山井。但你认为现在做这些还有用么？这只不过会让他们死的更快罢了！”

邵寻不想再听下去，奋力地捂住了双耳。

“你不用不甘心，”石川绫继续说道，“他们有今天皆是他们自作自受！而我，也只有一切恢复到了从前，才能彻底忘记过往的一切。如果你同意，我会饶了他们的性命！我会离开日本，返回华夏，从今往后不再踏上日本一步，真真正正的去做那些我想做的事情！”

邵寻的泪，即使闭上了眼睛，也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

想不到，想不到竟是这样，是这样。

自己的一生，不仅难逃一死。到了最后，竟然连一副完整的尸体也不能留下。

我的弟弟，我的弟弟，竟然想要我的脸，要我的脸。

给了他吧！给了他，和一就能活下来；给了他，一切仇恨就能结束！

可是，可是，那是我的东西。是我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我的母亲十月怀胎自然诞生的东西！给了他，那我就连一个完整的人也算不上了！

“你不用马上答复我。”石川绫看看邵寻的样子，又说道，“其实你还有机会！那就让我们静静等待香山浚中和香山和一的表现吧！如果他们是真的爱我，你的东西，我可以不要，也不屑再要！但是，你可别先坏了我的计划！我会选择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告诉他们一切，到时究竟如何，你便可以一目了然！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爱，性命，容貌，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邵寻终于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开口说道，“如果到时真的如你所说，他们不再爱你，我便将自己的脸给你！但是，我的这张脸，绝对不止只值两个人的人命！我要你先去求聂恭的母亲，先放过裕的父亲！”

“可以，”石川绫悠悠说道，“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既然你已经先收了定金，那么你就必须清楚。到了那时，你就再也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不然，我会将你身边的一切都彻底摧毁！让你，还有那些和你有关所有人，永世也不得超生！”

邵寻浑浑噩噩地从石川绫家中走了出来。

深秋的夜里，冷风阵阵。

但这冷，这风，依旧无法平复他心中那翻涌的思绪，炽热的血液。

今天这一天，他经历了一些让自己永生难忘的事情。

一个医生告诉他，他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另外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之上。

而他的弟弟却告诉他，他想要自己的脸，要自己彻底失去自我，失去身份。

想活，是那么的不容易。

想死，却是那么的简单。

是死是活，这心中，始终放不下的却是那一份爱。

活着，不能再去爱。

死了，彻底失去爱。

起死回生，生不如死，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那一份爱。

那一份，永远也得不到的爱。

邵寻抬起头，望向天空。

夜空中，繁星点点。

一只巨大的蝎子，闪耀在北方的夜空。

忽然，邵寻想起了香山和一说过的那一句话：

“天蝎座，只有在激情与泪水之中，才能找到存在的意义，才能找到幸福的真谛。”

一颗闪亮的流星，忽地划过夜空。

极致的绚烂过后，只留下一道暗黑的身影。

邵寻，又想起了香山和一说过的另一句话：

“每一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我们走上太空，并不意味着离开。我们只是找到了真正的归宿，我们只是真正的，回家了。”

66.

一个月之后，锦织裕的父亲被判终身监禁。

而香山集团，也在日本政府的不断打击之下，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

由于香山集团根基深厚，多年来一直掌控着日本国宇航科技的核心机密，所以它的一切究竟由谁来接手，也成为了日本政府需要谨慎考虑的问题。

而对于香山集团长期对宇航事业的垄断现状，日本其他几个大型财团早已积怨深厚。此次香山集团失去了靠山，商业大厦摇摇欲坠，便成了他们最大的机会。

香山浚中，站在香山集团大厦的顶楼办公室里，看着窗外。

面对这样的现状，他也显得十分无力。这，显然不是纯粹的商业竞争。

而如何处理那些科技机密，也成为了他最头痛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