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志——穿过你的菊花的我的手
穿过你的菊花的我的手  发于:2012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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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少离

入了冬,一下雪,小菊便亢奋起来,三天两头地堆雪人,打雪仗,不知不觉,腊八粥也吃过了,年夜饭吃过了,元宵也

吃过了,冬衣穿不住了,暖炉嫌累赘了……

嫩草探出头来,枯枝染了新绿,松活的水叮叮咚咚的,小菊把小花袄一脱,从上游唱到下游,又从下游唱回来。

古清下了血本,扯一匹上好的绸,鲜亮的粉红色,送去王裁缝的铺里。

每天夜里,和小菊凑在一起,指望着那绣花的大摆百褶裙,说着那裙子得有多长,有多宽,绣几朵花,缀几颗珠子……

竟也就晃过了惊蜇。

一切,皆平和而安详,古清总以为,这样的日子,是不会到头的。

“清明那天,若有烟雨,便带你去吃杏花楼的包子。”

惊蜇后的某天,夜半,小菊被春雷惊醒,不敢睡,古清变着法子哄她,总不得法,只得如此诳道。

“真的?”小菊眼一亮,此后便掐着指头,总盼清明。

可清明那天,没有烟雨。

热辣辣的日头晒亮了狐宫的红漆大门。

古清望着狐宫外的人群,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束手无策。

“你们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

狐宫外聚集了老老少少百来口人,举着锄头镰刀,扁担箩筐,拿了粮米分给他们,他们却又不要,只是吵吵嚷嚷地不走

,不知为着什么。

“把丫头交出来!!”为首的中年汉子吼了一声,身后的村人便跟着齐声嚷嚷起来“交出来,交出来!”

一时人声乱响,古清的头都大了:“丫头?谁是丫头?”

“四狗!出来说,你家的女儿!”为首的男人喊了一声,人群里,一个矮小的男人被拥出来。

“我女儿,”那男人抬起头,贪婪的眼睛望着古清身上细绣精工的外袍,吞了口口水,又低下头去,“我女儿,被你抢

……抢走了,还回来!”

“你女儿?抢?”

古清一呆,一脸莫名,低下头,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花白的乱发,随意在头上系了个结子,拿木枝叉住;补丁叠

着补丁的衣裳,泛着灰黄,不知几天没洗;面色如土,眼透血丝,唇上的青白是食不果腹的痕迹……

——怪了,古清搜肠刮肚,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曾抢过这贫苦农人的东西。

见他不动,人群骚乱起来,前面的几名大汉凑上前来,不怀好意地推搡着古清。

嘈杂惊动了内院,小菊踮着脚跑出来:“古叔叔,可有什么热闹?”

说那时迟,那时快,古清面前的农人扑上前去,抱了小菊做势要哭:“丫头啊!爹找你找得好苦啊!”——古清这才想

起,这,便是九年前,那个挥刀劈向小菊的男人。——小菊的亲爹。

小菊吓了一跳,挣开那农人,连退两步,闪到古清身后:“爹?”

那农人欲把小菊拽出来,却又碍着古清,不敢下手,只得远远地扯着嗓子号:“丫头啊,你被这妖怪骗得好苦,竟连亲

爹也不认识了……”

“妖怪?”小菊迷糊了,望了望古清,“古叔叔?哪里有妖怪?”

“他便是妖怪啊!”那农人跳上前来,指着古清的鼻子道,“当年他把你从爹这里抢走了,养大了就要吃你啊!你怎么

不记得!你怎么不知道啊!”

他身后的众人围上,你一言我一语附和道:“他们是妖怪。”“小孩真可怜。”“他们骗你呢。”“他们要吃呢你。”

……

古清蹙着眉,抿着嘴,却又不好对贫民出手,深吸口气,拉着小菊的手:“别听他们的,我们回去。”

“丫头!问他!他敢说他不是狐狸?”那农人得了意,大声嚷道。

小菊犹豫了……抬起头,墨玉样的眸子沉在水汪汪的眼眶里:“古叔叔,你是……狐狸?”

“……我是。”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古清终究,是没办法撒谎,“但是……”

“看!承认了吧!这里全都是妖怪,等你养大了就吃呢!”那农人跳上前来,被古清一个冷眼扫了回去,站在三步之外

,恬着脸笑,“丫头,快回来,回爹这里来,爹疼你!快回来!”

围观的人群适时地帮起腔来。

小菊抬头看看古清,又看看众人……

终于,悄悄松开了,拽着古清衣摆的那只手。

“小菊!”

看着小菊向那农人蹭过去,古清忍不住跌脚唤道。

小菊回过头来,眼神,是一片接近透明的空白。

“抢我们村的人,终是没有好下场的!”

为首的男人凑上来,恶狠狠地冲古清脚下吐了口唾沫。

古清没有动。

“在每一个选择的契机,她都不会选择你”

——原来,是警告吗?

身上,不知挨了几下锄头,磕了几下扁担。

走过的人,有样学样地冲着他来一口唾沫——竟溅到他靴上,衣襟……脸……

可他,竟像是未曾觉得——或者,也的确不曾觉得。

他只是,静静地呆立在原地,目送着小菊,被她亲爹拽着,渐渐远离的背影。

许久,没有动。

第7章:念想

夜半。

古清坐在书房,看着面前的《养父万用手册》发呆。

封面上那句血红的“收养前请注意:慎重收养,养子随时有找到亲生父母并一同离去的可能!”像是一把钝刀,在古清

的心上来回磨着,轻一下,重一下……

“该死!”一拳落在桌面上——不要顾虑那么多,冲上去把小菊抢下来就好了……可是……即使……那种情况,还是…

…没有办法,向平民动手……

桌上堆着的卷册,经不起这么一震,纷纷落地。

古清弯下腰,拾起来,摊开的书页上,赫然白纸黑字:

“五月十七日:今天,小菊学会背《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衣……衣……”

——“然后呢?”

——“然后……然后……”

——“……哎……谁言寸草心……”

——“古叔手中线,小菊怀中狸~”

——“啊?”

——“嘿嘿……”

腿一软,跌坐在纸堆里。

一地《育儿日记》,满脑昔日温情。

五岁。第一次给小菊庆生——小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古清就把她入狐宫的日子定作生日了。

前一天晚上,狐宫的几位要员在古清的带领下,熬夜做准备。

生日当天,狐宫后山的枫树唱了一天“祝你生日快乐”——有几棵因施法不足而时常走调,小菊呆站在树林里,泪水淋

漓。

那夜里枫糖的味道,似乎现在还能闻到。

六岁。小菊去上学了,上的是村里的私孰。

上学第三天就被先生打了手板,肿起寸许高。古清心疼得狠了,跳起来就冲到私孰里指着先生的鼻子要吵架,几乎被山

羊胡子老先生一顿戒尺打出来。

“你说你啊,孩子怎么能这么教呢!宠是要给宠坏的……”

那天先生的唠叨,依然在耳边回响。

自那以后,古清每天晚上,都要陪着小菊温功课。

七岁。后山上小菊玩熟了,时常偷着空儿上山上野跑。

狐宫后山上的树不是凡树,棵棵有灵,小菊跌下树来也不知几次了,总是有枝丫帮忙接着,放回地下。

“宫主啊,你欠我不止一个人情呢。”

——于是现在,古清一上后山溜哒,耳边就难免有树们的声音,嘈嘈杂杂。

八岁。鹿野岛岛主辛凝芷来作客,和古清在狐宫外空地上,不论内力,单过拳脚,清晨到夜晚,打了个不分胜负,旁边

的树上屋顶上挤满了围观群众,一战下来狐宫的维修保养折旧费去了不少。

小菊由小麦抱着,占了个好位置,看得目瞪口呆,一会儿“古叔叔好厉害”;一会儿“凝芷阿姨好厉害”。

第二天,古清和凝芷喝着茶聊天的时候,小菊跑出来,拽着古清的衣角:“古叔叔,教我习武吧!”

习武苦。

古清正犹豫间,凝芷低头一瞧:“女孩?——不如交给我带回岛吧。”

于是古清跳起来,差点又是一顿拳脚。

——习武的事,最后也没成。小菊扎了两天马步就受不住了,只得做罢。

凝芷摇头叹气,古清倒觉得没什么:这么苦的事,不学也就算了,反正有自己这个当爹的,江湖上还真有人敢欺负她不

成?

九岁。学绣花,津津有味。

插得满手都是针孔,古清在一边看得肉痛,小菊自己却全然不觉。

学了两个多月,技术日见长进,出师的第一项作品是给古清绣了个枕套。

两只小白兔的枕套。

古清抱着看了一天,线头没藏住,勾边是歪的,然而为啥就那么可爱呢!

十岁。古清第一次带小菊去见世面。

武林大会。

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丐帮帮主,汪、傅两家家长,魔教教主,鹿野岛岛主……一个两个拖家带口,不像是来比武的,

倒像是来春游。

一群孩子玩在一起,不亦乐乎。

爸爸们站在一边围观。

古清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虽然小菊发黄眉疏鼻子塌,可怎么看,还是小菊最可爱。

——最后,少林方丈几乎和丐帮帮主互掐起来,原因是丐帮小弟子捏青了少林小弟子的手臂。

而古清和明昀又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场,理由是明昀的养女宛郁音骗走了小菊手里的棒棒糖。

十一岁。给小菊打了第一副钗环。

小菊高兴极了,每天带着出去——可没两天,发现上树勾到枝,下河卡到石,跳个牛皮筋还老在脑袋上晃悠悠地碍事,

嫌麻烦,不高兴带了。

古清小心地收藏起来。

总有一天,小菊要出嫁的,古清惆怅地望着那个写着“嫁妆”的盒子,把那套钗子放了进去。

十二岁。十二岁是本命年。

据说人的本命年不是大福就是大祸。

古清提心吊胆,还没到年关就已经准备了全套红衣红裤红鞋子,门上是符窗上是咒墙上三个结界五个保护罩六套安全锁

——还没过年关,天上地下的神仙妖怪就都知道了,狐宫有间屋子千万别进去,那里是怨念的集合,一进去,就算你法

力再高,也得蜕层皮。

十三岁……

古清叹口气,把身边的卷册一卷卷的整好,叠起。

一张张满是清秀的蝇头小楷,一天不落的记录着小菊的成长,就像歪歪扭扭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踩在古清的心上。

只不过想看着她健康地长大。

然后有一天,能亲手帮她穿上嫁衣,盘起黑发,看着她幸福的笑容,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怀里。

那时候的自己,或许也能微笑吧。

再然后……或许,为了孙子忙碌也会很充实……

这样的理想,为什么就成了奢望呢。

又为什么,从眼前,忽然就消失了;昨天还在手边,今夜就遥不可及……

“算了,忘了吧。”不知什么时候,有只手拍了拍他肩头。

古清一震——果然疏忽了,竟连有人走到他身边都不知道——抬头一看,少林方丈观慈。

“收养的孩子啊,难免的……”观慈蹲下身来,帮他整着一地乱纸。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

“谁说只是你呢,我那小六子前儿个也被亲娘领了回去。”观慈叹口气,递过来一个酒葫芦,“想开点吧。”

“和尚也喝酒?”

老和尚二话不说,拔开瓶盖一仰头闷下去半壶。

——当夜,少林方丈和狐宫宫主酩酊大醉。

第8章:夺女

“爹协”特地派人来安抚,说是养女养子回家就像家养兽归林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好事,为了让小菊能够适应回家生活

,让古清在第一周不要上门探访。

古清一咬牙,忍了三天。

第三天夜里,古清看着小白兔枕套,忍不住了。

一眼就好,只看一眼就好。

这么想着,古清循着小菊的气息,趁着夜幕,一步一躲,悄悄来到村里。

竟然是间红砖白瓦的大房子。

古清站在屋顶上犹豫了——难道说,是小菊亲爹发了财,想起把小菊接回来?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对。

古清想到那天,那人的装扮。

低头看看脚下的瓦,有青苔,是十年以上的房子了。

——不是吧……

古清一个翻身下了屋顶,直寻着小菊的气息而去。

找不到。

屋里屋外寻遍了,就是找不到。

古清急了,手往墙上一放念起了咒语。

——三天前的影像现了出来。

“我瞧见了,那丫头没死,前两天在山上玩呢!”

“看你傻的,把那丫头卖给周太爷家,不就盖上瓦房了?指不定,太爷一欢喜,小拴娶媳妇的钱也有了呢!”

“我家女儿十三岁了,颇能供爷差使,爷就收了她吧。”

“二十两,足足二十两啊!白花花的……”

——为什么,这种男人,你却愿意叫他一声爹?

古清的眼角,慢慢的,慢慢的,滑下一颗清泪。

电闪雷鸣。

这夜狂风大作。

这夜霹雳惊雷。

周太爷家的门被风“砰——”地一声吹开。

一个白发及腰的男子在门口,负手而立。

“你是谁?是人?是鬼?”众卫院紧张地聚在一起,手扛长枪指着那细长的身影。

电过。

骤然的强光下,一双金色的眸:“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那人进一步。众卫院退一步。

忽然,为首的卫队长跌坐在地:“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众卫大惊,不明就里,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却见他抖着手,指着男人走过的地方——每一块青砖上,都有一个下陷三

寸的脚印。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什么事啊?嚷成这样?”

周太爷穿着睡衣腆腹而出,才下楼便吓了个屁滚尿流:“鬼啊!鬼啊!快把他给我弄出去!”

那男子二话没说,飞身上前,轻飘飘地落在周太爷面前半寸,悠然道:“我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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