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病突发,”医生继续说道,“他有心脏病的潜在基因,只是以前从来没有发作过,所以这一次来得特别凶险!即使现在救了回来,但病情已经被引发,看来以后只会发作得一次比一次频繁,一次比一次凶险。他身体一直还算很强壮,按理说不会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发作,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啊?”
“啊?”聂恭愕然。难道是自己说的那些话刺激到了他,可以前也没有对他少说啊。
“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可以进去看看吗?”聂恭又问。
“现在还不行,”医生继续说,“他目前虽然心跳已经稳定,但却早已陷入了昏迷,什么时候醒来还不好说。你还是尽快通知他的家人吧,这几天是他的危险期,很可能会熬不过去。”
什么?聂恭不敢相信。
他,就快要死了?
可前一刻他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指手画脚的,怎么一转眼就快没命了呢?
聂恭从未经历过如此脆弱的生命消亡过程,也不知道生命转瞬间就可能从自己的眼前彻底消失。
这又不是那些不可抗力的灾难,意外,怎么会这么快?真是让人无法接受。
他也突然想起自己的爷爷,从入院到死亡也不过那么几天,但自己却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可理解,不可接受。
但这次,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对了,原来是他们的年纪。
自己的爷爷早已经到了安天命的年纪,对他的离去,所有人的心中或许早已经有了准备,亦不会觉得十分意外,可惜。但邵寻,如今还这么的年轻,这么的朝气蓬勃。如果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可叹。
虽然自己一直挂在嘴边说他是个活不长的人,可如今真正眼见了这一刻,自己的心中竟然也会如此刺痛,如此不舍。
聂恭赶紧给何启扬和邵氏夫妇打了电话。
丰晴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后抱着邵永国痛哭失声:“老头子,该怎么办?我不要我的儿子死,不要,不要……”
邵永国神色黯淡拍着她的肩安慰:“没事的,没事的,他一定会好起来。上一次同样那么凶险,他也挺过来了,我们一定要相信他,相信他……”
丰晴听到邵永国提上一次,似乎记起了什么,猛地转头就指着聂恭就大骂:“都是你!每次小寻和你在一起就会弄得遍体鳞伤!你究竟对他干了什么,干了什么?!”
聂恭被眼前这女人突如其来的怒目相向吓得向后退了几步,但马上又镇定了下来。本打算回她几句,但看着她满脸泪水,伤心欲绝,最终还是忍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板着脸静静地站在了那里。
“好了,”邵永国将丰晴拉了回来,“这里是医院,大吵大闹成何体统?孩子还在病房里面,不是还有救么?你就别太激动了。”
丰晴依旧不甘心地怒视了聂恭几眼。
这个时候,何启扬也赶到了医院。
等到问完病情,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他才去和邵氏夫妇打了招呼。
“何教授,我们很久不见了,”邵永国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谈谈。”
何启扬看着邵永国思量了片刻,最终点头答应。
邵永国和何启扬率先离开,留下丰晴在这里看护。
丰晴看了一眼还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聂恭,冲他大喊了一声:“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
聂恭甩了甩衣袖,冷着脸忿忿地离开。
一连好几天过去,邵寻始终没有从昏迷中清醒。
聂恭每天都会来看看,但从来不被允许进入病房。
看着邵氏夫妇每天为邵寻忙碌担忧的样子,聂恭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受不了。
终于有一次,趁着病房没人,聂恭才见到了躺在病床之上的邵寻。
他真的好漂亮!这是聂恭看到邵寻的第一印象,从第一次见到他起便是如此。即便此刻他是躺在病床之上,眉目紧锁,脸色苍白。
他的脸,就像白瓷上雕刻的人物画像一样,那么的柔和流畅,那么的不真实。就算他生气的时候眉眼也会露出一股逼人的英气,但自己见到的却大多是如同现在的他。这样的忧郁,这样的弱不禁风。
他的眉,自然舒展的时候又黑又长,好像总在试图表达着一些什么。就像那一笔浓墨重彩的山水,又或是那已经沉寂了千年的一把利剑。
他的眼,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就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黑色宝石。可是在那里却总是遮掩着一丝迷雾,让人看不真切,无法接近到更深之处。
他的鼻,永远挺立得那么笔直,就像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山峰,线条如同那刀削一般深刻而清晰。
他的唇,恰到好处的丰满,既不太薄,也不太厚,健康的时候两抹鲜红之上波光粼粼。而如今虽是惨白,虽是紧闭,但亦有另一番风采,让人忍不住想去滋润它,染红它。
聂恭想起了第一次和邵寻见面的时候,第一次和他上床的时候。也想起了邵寻愤怒地踢打自己怒骂自己的时候,还有抱着自己的腿哭嚎着说喜欢自己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自己远远没有如今这么多的想法。他只是一个有着基因缺陷的人,他只会是一个懦弱的慢慢等死的人。以前他在自己的眼里,和其他那些自己从来就瞧不上的人并没有任何不同。除了他那惊世的美貌。
可是如今,好像不同了。看着他一天天成长,一天天成熟。看着他为他人的死亡而痛苦,为自己的性命而挣扎。看着他为了梦想的破灭而绝望,为爱情的到来而欣喜。而自己,也渐渐被触动了。
但这一切,是来得太早?还是太迟?但无论如何,聂恭已经感到,自己在无形之中,失去了一样东西。它,有可能是一样很珍贵的的东西。但,那究竟是什么?直到现在,他也还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你为什么还不醒?”聂恭坐在病床的一侧,凝视着邵寻的脸,握住他的一只手,轻轻地问道。
可是,邵寻依然没有丝毫的知觉。
“你是想要我对你道歉么?”聂恭又问。
“可是,我从来不说抱歉。”
邵寻,似乎在听,也似乎没有听。
“你不是说想要和我一决高下么?为什么还不醒?”聂恭继续问。
“如果你醒来,我可以考虑让让你,让你赢一次。”
邵寻的嘴角似乎动了动,歪出一个不屑的形状。
“看看你,”聂恭也忍不住笑了笑,“虽然在昏迷,可是自尊心还不小。”
“你要是醒了,我以后不再骂你怎么样?”
邵寻,眉毛皱了皱。
“你要是醒了,我主动让你吻一下怎么样?”聂恭继续说。
邵寻,眉头皱得更紧。
“你不愿意吗?”聂恭拧了拧邵寻的眉毛。
“那换我来吻你怎么样?”
邵寻,差一点就想摇头了。
“看来你很不喜欢我啊!”聂恭叹了口气。
邵寻,没有动,表示认可。
“可是,”聂恭继续说,“如果我告诉你和一明天马上就要回来了呢?”
邵寻,猛地睁开了眼睛。
聂恭,吓得身子一闪。
邵寻的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和一,和一,”邵寻张口轻轻唤到,“是你么?”
可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握住自己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
邵寻的目光,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努力地瞪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这个人。可是,还是看不清。
聂恭拿起一旁的眼镜缓缓地架在了邵寻的鼻梁之上。
世界,终于清明了起来。
“怎么是你?”看到眼前的人是聂恭而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邵寻无力地喃喃了一声。
“怎么?”聂恭这次没有发怒,反而放低了声音,“看到我不高兴?”
高兴得起来吗?
“你离我这么近干嘛?”邵寻看到聂恭就挨在自己身边,又咕噜了一句。
“我又不会吃了你!”聂恭看着邵寻的表情,笑了笑。
“你抓住我的手干嘛?”邵寻又发现聂恭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
“抓住就不会让你跑到地狱里去了啊!”聂恭继续笑。
“假好心!”邵寻瞪了瞪眼。
“你渴不渴?”聂恭没有理会邵寻的讽刺,看了看他干枯的嘴唇。
“你不知道心脏病人刚醒来是不能喝水的吗?”邵寻反问。
聂恭一愣。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还这么无所谓?
“我不知道。”聂恭悻悻地回答。
“你还在这里干嘛?”邵寻又问。
“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不打算去帮我叫医生?”邵寻看到聂恭一脸白痴的表情,实在是很无语,可是又不得不说。
“哦——!”聂恭恍然,“对,我差点忘了!马上就去——!”
说完,聂恭赶紧松开手,跳下床,飞奔着朝门口跑去。
到了门口,聂恭突然又停步,转过头来,对邵寻说:
“抱歉。”
邵寻一愣,今天他是脑子烧坏了吧?还是自己的幻觉?
28.
炎热的夏季就这么一天一天无声地走过,邵寻躺在病床上整日百无聊赖。
窗外,大雨滂沱。
这个时节,迎来了长江的一个大型汛期。每年这个时候,防汛就成了华夏共和国最主要的工作。但今年的江汛却来势汹汹,更甚往年许多。长江上游三江源地带的生态环境日益恶化,冰山融化,植被破坏,再加上突然晴转大雨的天气一直持续了半个月,整个长江沿岸防汛形势险象环生。不论是华夏共和国,还是中下游的日本国,都遭遇到了空前的灾难。
邵寻正在病房内看着电视。
电视中,播着一些长江沿岸的汛情的实况。汹涌的洪水冲破堤防,吞没了城镇。水面上到处是漂浮的杂物,人类和动物的浮尸。幸存的人们流离失所,望着江水失声痛哭,却又无能为力。
这,就是如今的地球。
每年,都会经历着各种各样的灾难。
每年,都会消失大量的土地,大量的生命。
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的人们,承受创伤的能力可谓已经是千锤百炼。但往往,当一切都发生在自己眼前,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那颗本以为十分坚强的心,同样会被伤得千疮百孔。
邵永国走进病房,看见儿子一脸神伤,上前去关了电视。
“看这些做什么,好好养病。”邵永国将丰晴准备的补汤放下,对邵寻说。
病?我的病早就好了,或许早就已经好不了了。只是,为了不回邵家,自己才赖在这医院里不肯走。
自从邵寻得知自己弟弟的事情之后,对邵氏夫妇更加的疏远。他实在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地狠心,让自己的儿子去做那样的事。不是为了一个完美的孩子而抛弃了自己吗?可既然得到了一个完美的孩子,却又为何不去好好爱他?
难道真如他所说的,作为邵家的子孙,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这责任究竟是什么?为邵家打造一个金钱的禁锢牢笼,一个彻底垄断的商业帝国?可是,再漂亮,再辉煌又有什么用?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一切都是虚幻的。一夜之间,就可能失去所有。
他无法理解,自己眼前这个父亲一生坚守的究竟是什么?他活在这个世界之上最终的目标又是什么?他早已经是功成名就,早已经成了共和国的一个神话,可是他为什么还不满足?他究竟还想得到什么呢?
他,和母亲那么相爱。为什么不能过一些普通人的生活呢?为什么不能放下以往的仇恨呢?邵家,和香山家,他们之间的恩怨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深刻。但是,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世界里,你们也无法忘却,无法释怀么?
“你妈妈说晚上会来看你。”邵永国继续说,“自从你住院之后,她两头跑,最近身体也有些不适。”
“我爸爸为什么一直没有来?”邵寻没有接着邵永国的话题,反而开口问。当然,他问的是何启扬。他的养父自从自己生病之后,只来了寥寥的两次。但他,绝对不可能如此。肯定是,他又对他说了什么。
“何教授最近很忙。”邵永国面无表情地回答,“他目前正在宜昌的空间研究所做一些新的研究工作。”
“什么?”邵寻扭头,“宜昌?那间研究所不是邵氏独资的研究所么?爸爸之前在重庆做坎伯星的研究,怎么会突然跑去那里?”
“这个你就不要多问了,”邵永国问答,“是我请他去那里工作的。”
他究竟想做什么?邵寻一时也想不明白。
如今的社会,不管哪一行,都是典型的商业与竞争模式,即便是宇航领域也不能例外。除了真正负责飞船升空的宇航中心由国家和少数的大型财团控制,那些空间研究所大多采取的企业竞争模式。有能力的企业可以自己建设研究中心,培养的人才和得出的成果则由统一的国家机制来进行评估和筛选,最终最优秀的才能获选站上金字塔的顶峰,让所有的梦想在宇航中心里成为现实。
宇航领域,是现代商海的必争之地。每一个财团想要独领风骚,独霸天下,都必须在培养宇航员和空间研究上作出一些成绩。这样,才能够得到国家最大的庇护,得到世人最忠心的臣服。
而邵氏集团,虽然在其他领域风生水起,但在宇航领域却一直势微。只是赞助了共和国少数几家并不常使用的宇航中心,也只建设了几家在业界并不出名的空间研究所。远远比不上国内其他几大集团,与香山家族在日本一枝独大,近乎垄断的形势更是相去甚远。
作为共和国首屈一指的少数几个大财团,邵永国这些年为了在宇航领域重整雄风,不断地四处招揽人才,加大投资,为得只是邵氏能真正的一统天下,彻底符合其共和国第一财团的称号。
但航空航天,毕竟只是少数人的领域,从业人员无不是从小就精挑细选,历经重重考验,真正的宇航专家,科研专家更是凤毛麟角。而何启扬,虽然近年来对等量原子的反折射阴影原理的研究让他在空间物理领域名声大噪,但之前在宇航学院也不过只是个副教授,在国家科学院的地位也甚低。
此次,邵永国将何启扬招入麾下不知究竟在作何打算。难道他是想利用何启扬在对坎伯星的研究即将取得重大突破的时候,同时也让自己的研究所一鸣惊人?这样,无疑会对已经在宇航领域早已丧失信誉,早已被排除在外的邵氏集团注入一针强心剂,世人之前的印象也会大为改观。
如果通过此次研究,那些宇航员们能够一举找到坎伯星的话,那邵氏更加会一跃成为国家的英雄,世界人民的英雄。带来的声誉,带来的赞美,足以让邵氏重新站上世界的巅峰。
想不到,他竟是打的如此算盘。
但是,何启扬,自己的爸爸,又为何要这么做呢?他明知道等量原子的反折射阴影原理是自己的发现,但却没有告诉邵永国,还答应他去了邵氏的研究所。如果他告诉邵永国一切,自己眼前这个父亲可能会吃惊得目瞪口呆吧?想不到,自己这个曾经被他抛弃,曾经被视作一如是处,活着只是为了等死的儿子,竟然掌握了人类今后命运,还有邵氏能否重新崛起的关键筹码。
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为了得到一切,他抛弃了自己的儿子,他利用另一个完美的儿子去做了卧底。可是到头来兜兜转转,一切都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这个从来就被认为不堪大用人竟然掌握着如此重要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