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计划了?”穆拉有的时候会对这个不可靠的家伙有着神奇的信心。
“不管是多么美丽的拼图都需要女神的眷顾才能够完成,与其担心着去寻找碎块,不如趁着休憩的时间好好祈祷。”奥利维尔习惯性地将短句子拉长,整了整刚刚铺在火堆旁边的干草就躺了下去。
“过来呀。”安静了不到三秒钟,某人又开始指手画脚。
不需要更多的指示,作了大半辈子——如果从出生到现在算一辈子的话——的侍从已经明白了主人的意图。知道抗议无用的穆拉无奈地走到火堆旁边也侧躺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把奥利维尔抱在了怀里。奥利维尔显然十分习惯并且享受目前的姿势,脑袋往穆拉的胸前拱了拱,发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句子:“亲爱的,我怎么做你都不会生气吧。”
穆拉僵硬了一下:“那要看什么事。”
“嗯……”一声极长极甜腻的哼唧从怀里发出。
“行,我不生气。”穆拉条件反射地切断那让他全身难受的叫声。
“说话算话哦。”
“……好。”
穆拉终于获得了两天来第一个真正的睡眠。长期受到严格军事训练的他已经很少能睡得如此昏沉,而这次他甚至在梦中见到了零星并且顺序错乱的幼年时光,但不管哪个画面都缺不了现在睡在他怀里的那个家伙。恍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从出生起就已经结识了这个麻烦,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导致他认识这个麻烦的今生最麻烦的一个事件现在已经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正在他看到那张阳光灿烂的快要说出那句“我叫奥利维尔”脸时,思绪生生被三声脆响拉回了现实。枪声,来自那把熟悉的帝国莱恩福尔特社所生产的刺针枪。
经历了这场不可思议的漫长睡眠,穆拉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迟钝了,这迟钝就体现在当他好不容易从地上撑起身体坐起来时,看着身边倒地的三个黑衣人,面对着3亚矩外对着自己的枪口和失去了一贯调皮色彩的紫色眼睛,完完全全动弹不得。
那把刺针枪本来的主人稳稳握着它,即使枪口对面是一贯站在身边的同伴。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声音是一贯的好整以暇:“真是令人感到遗憾,再忠诚的友情之花也敌不过权利之毒,悲剧的主角也不禁要为自己遭受的无情的背叛而哭泣啊。”
穆拉完全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莫名焦躁地前进了一步试图拉回那个又进入了非正常变态的状态中且正用枪口指着自己的人。奥利维尔伸出一只手触碰了一下穆拉胸前那个放着通讯器的地方,晃晃枪口,用危险的眼神制止着对方的继续前进。
“美丽的焰火终将消散,绚丽的花朵往往毁灭于摘种它的手中,当你选择了用古老的烟引来狼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白兔的惨亡。如果注定要死,请保留它不想葬身野兽腹中的尊严。”
一段长长打上了浓重奥利维尔烙印的遗言过后,发言者后跃三步没入了浓重的雾中。干净利落的动作让人联想不到这是那个在学校里体育从来不合格的家伙做出来的。随后是不出所料的哗啦啦的石子落下的声音,这里浓雾让扑过去一探究竟的穆拉白费了力气——除了确定刚才奥利维尔后跃的落点是断崖,他甚至不能看清超越崖下一亚矩的距离后都有着什么。
周围轰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穆拉缓缓回头,就在奥利维尔刚刚用三枪打倒的黑衣人身后,已经集结了越来越多的帝国军人。而在他们中间最显眼的地方站立的,是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长相酷肖奥利维尔的年轻人,他身旁的是蓝发的卡普亚家的吉尔。
穆拉突然就明白了我不生气那四个字承诺了什么。
第八章:柏斯市长宅
仅仅在哈肯大门被突破后的三天,柏斯已完全落入了帝国军的掌握之中。即使是对于倾全国兵力的一半出击、最初便以闪电战为作战目标的攻击方,这种战果依然是让人惊喜的始料未及。
现在穆拉正以一个标准的军姿站在前柏斯市长的府邸之中,这座大宅的前主人已经在浩浩荡荡的敌军占据了他的辖区时消失不见了。关于这位颇得当地居民信赖的中年人的下落,现在有数十个版本,其中诸如通过瓦雷利亚湖撤退到了王都、躲在这个城市里不为人所知的地下水路系统指挥着人民反击侵略者、已经被一个亲人死在拉文努保卫战中的红发小男孩暗杀等等是传播的最为广泛的三四个。但事实上,目前这市长身在何处对于帝国军队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在柏斯被占领的同时,消失的市长家祖传的宅邸也被军队征用,现正作为帝国先锋军第七装甲集团的总指挥、帝国皇帝的嫡出长子塞巴斯蒂安·冯·阿鲁诺尔的行宫实行着自己的职能。
“久等了,请这边来。”
是蓝发的吉尔,他已没了山道上那种天真的兴奋,安静地指向门厅旁的楼梯,动作缓慢而优雅。
穆拉沉默着点点头,跟着吉尔从旋转楼梯上了二楼,顺着镶着锃亮地板的二楼走道前进,吉尔轻轻推开了最里面的那扇门,示意穆拉进去,自己则停留在了门外。
门后是一张气派得完全可以配上一国王子的办公桌,办公桌后,帝国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正穿着一身极为考究的便装批改着一叠文件。看到穆拉走进来,塞巴斯蒂安放下了手里的笔,颇有兴趣地看着对面军姿标准的中士:“范德尔将军的侄子,穆拉?”
穆拉肯定地敬了个军礼,同时在心中搜寻着对于皇太子少的可怜的印象。说起来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在比较正式的场合下和皇太子见面,之前都只是跟在奥利维尔身边时和对方有着行礼的交情罢了。与在整个宫廷都传下古怪名称的二王子不同,皇太子是极得上至皇帝、下至群臣的众人欣赏的。虽然按照奥利维尔的话说,他不过是个老实到无趣的家伙,但这实在是因为按照二王子审美标准判定的不老实且有趣的生物恐怕都还没有在这个世上出生的缘故。皇太子对于宫廷的规矩做的的确比他的弟弟要好得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任何个人爱好,现在摆在桌子上的一个具有浓厚共和国风味的沙漏就印证了他是一个对收藏一道有着深刻研究的人。
“这是新给你的调令,看看吧。”塞巴斯蒂安从旁边一叠整整齐齐的文件里熟练地抽出了一张,推到了穆拉的面前。
穆拉拿起那份文件,看见上面简短地写着,敕令第四装甲师团武官穆拉就近暂调往第七装甲师团执行特殊任务,至任务结束止,期间属第七装甲师团总指挥节制,不得有误。
“怎么样,有问题吗?”
“报告,请皇太子告知第七装甲师团总指挥所在地,以便臣下尽快前往报道。”
听见这句话,塞巴斯蒂安几乎发笑了:“那个总指挥就是我。”他稍稍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接着解释道,“皇子打头阵本来并无先例,这回是父王垂爱才赋予我如此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要说功劳,负责后方补给及增援的各位也人人有份,我决不敢专美。虽说有临阵专断之权,但凡遇到足以影响军情的重大事件,我也会跟包括你的叔父在内的帝国诸位名将商议,你倒不必担心我过分年轻担不了大事。”
这番话郑重又有浓重的玩笑意味,但分明不是说给穆拉听的。明知这点的穆拉依然以不变应万变地给出标准回答:“臣下绝无轻视皇太子的意图,但臣下还想请皇太子明示,特殊任务的具体含义。”
“特殊任务……”皇太子轻松地笑了笑,“从明天开始,你就来这里担任我的秘书官,负责军情文件的整理和寄送,一直到这次战争结束为止。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是。”穆拉答道,敬了个军礼便准备离开。
“等等。”在突兀的一声过后,皇太子却低下了头,没有接下文。持续30秒钟的冷场过去后,再抬起头的塞巴斯蒂安脸上写满了肃穆,无论是声调还是表情都表示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今天他传召穆拉的真正目的。
“对于弟弟的事情,我感到很遗憾。”塞巴斯蒂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语言,“虽然你已经在关键时刻用古代遗物通知了我他的所在位置,但我还是没能及时赶到,只能目睹帝国的王子被利贝尔的暴民和与之勾结的猎兵团杀手逼迫到跳崖的地步。这是我的责任,也是帝国的耻辱。”
穆拉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做出适当的回应,但皇太子所安排在自己身上的通知其奥利维尔所在地的这一并不存在的事实和奥利维尔最后那些暧昧不清的话搅在一起,变质、发酵,几乎将他的脑袋都挤碎了。于是,他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等着塞巴斯蒂安继续。
“我一定会派出精锐人马,尽全力在迷雾峡谷和周边地区寻找二弟……无论如何,要带他返回祖国。”
穆拉本能地就要阻止他:“如此大张旗鼓似乎不妥……”
“哦?”
既然已经开口,后面的话就顺畅的多。理清了思路,穆拉接着说道:“现正当我国对利贝尔用兵,人力缺乏之时。只为二王子一人而分散兵力做无谓寻找,对大局不利。皇太子的兄弟情谊虽然感人,但当此之时,只有以国家利益为先才是正道。”
皇太子点点头,脸上渐渐露出欣赏的笑容:“不愧是将门虎子,凡事都以国家为先。”随手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看了看,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的住处吉尔会安排,记得明天来报到。”
穆拉敬了个礼回身走到门口,正当他将门拉到一半时,在他身后的塞巴斯蒂安突然又叫住了他,很随意地说:“那个通讯器你就先收着,想要和谁联络都随意。”看着回过身立正答“是”的穆拉,皇太子犹豫了一会儿,把下半截话说了出来:“不过,还是先不要把二弟的事情告诉父皇的好,我不希望他为这事分心。”
穆拉更郑重地点头,得到皇太子允许离去的手势,他才关上了门。随后,穆拉对着在门边守着的吉尔说出了安排住处的要求,接着便跟在那个蓝色脑袋的后面机械地前进着,满脑子都是刚才的对话。
皇太子才是那个真正要加害奥利维尔的人,这是几乎确定无疑的事实,所以刚才他提出搜寻尸体时自己才会那么本能的反对——皇太子派出去的人只能把奥利维尔本来就所剩不多的生机降到零。但是,皇太子为什么会同意?这种同意究竟是表面上的敷衍还是对自己的忌惮,或是真的认为这种行动已经没有意义?为什么他有意无意提到那个通讯器说是自己通知了他?他把自己调到他身边是为了什么?他今天对自己表现出的信任究竟只是示好的姿态还是另有原因?奥利维尔那番对着自己的话究竟在暗示什么?他对于之后皇太子的到来有没有预感?那跳崖的行动是逼不得已还是早有预谋?
……
穆拉顶着超过一千个的问号跟在吉尔身后,完全没有功夫去注意周围的景色。直到吉尔停下来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相当熟悉的地方:干净而且舒服的,一个有着纯木质结构的双人间。
一切陈设都和一天前一模一样,就连隔壁房间木桶里已经冷掉的水似乎都还保持在相同的平面上,直到他看到那床皱巴巴的由某人拖出来的被子,穆拉才猛然发觉,在那一千多个问号中最核心又最遥远的那个是:奥利维尔,究竟是否还活着。
第九章:哈梅尔
穆拉忙碌而充实的秘书官生活从第二天就开始了,塞巴斯蒂安安排他使用自己办公室旁边的那个房间作为工作地点,而整理军情占据了穆拉绝大部分的工作时间。
战事进行的十分顺利——当然这是对于黄金军马而言。从帝国对利贝尔王室以哈梅尔事件为由宣战开始,在短短的一周之内,帝国以超越利贝尔全国军队数量三倍的大军占据了东至洛连特市、西至古罗尼山道山顶关所、南至亚瑟利亚湾,包括古罗尼连峰、雷那特川在内的近王国一半的疆土。
在这个时候作为先锋官的皇太子于领军上反倒显得比较清闲,他所率领的第七装甲师团大部分驻留在了柏斯附近的山道上,攻陷其他城市的任务则交给了由帝国著名的五名将率领的大军。其中统率着第四装甲师团的强硬主战派基利阿斯·奥兹波恩将军表现十分抢眼,在连续几个堡垒攻坚战中都有上佳表现。这使得皇太子塞巴斯蒂安将工作重点转移到了民政工作上,交接政权、平抑物价,乃至应付来自被他认为无聊的国际人士的抗议和平息各式各样的谣言都是他的任务。
“现在关于哈梅尔悲剧的谣言传的越来越离谱了,简直到了不理会都不行的地步。”塞巴斯蒂安对着刚刚被从隔壁叫过来的穆拉揉揉眉头,一副十分头疼的样子,“你把这些材料整理一下,写一份报告出来吧。”
穆拉接过那一大堆大大小小的文件纸张,略略扫了一眼,答应了一声“是”,就捧着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所谓的哈梅尔的悲剧,就是最近发生在帝国南部与王国接壤处的小镇哈梅尔的可称为惨剧的流血事件,也就是那场间接阻碍了奥利维尔及时回国的惨案。哈梅尔整整一个村的居民几乎全被屠杀,埃雷波尼亚帝国坚称是遭受到了王国军的袭击,并以此为契机发动了这场对王国的规模浩大的进攻。但事实上,从最开始这个村庄受到攻击的真相便处于一片云遮雾绕之中。不断有人怀疑王国军似乎并没有充分的动机袭击哈梅尔,也有人认为这惨剧的时机到来得过于巧合因而怀疑真正的获益者帝国才是凶手。考虑到后来战争的发展,这场惨剧的影响波及了几乎整个大陆,但一直到它被淡忘,都没有所有国家统一认可的起因公诸于世。而现在摆在穆拉面前的,则是当时能够找出的最全面的流传于各个阶层的关于哈梅尔悲剧的真相传说。
帝国阴谋说,王国策划说,泥石流毁灭说,女神惩罚说;文字,照片;街头采访,小道传说,历史资料,官方声明……各种各样的资料等着被归类。穆拉想了想,决定先不管具体资料的形式,将所有支持同一论点的文件全都归为一类。尽管这已经是一个很粗略的分类,但工作还是异常繁琐。时常会有新的难以归类的非主流意见蹦出,有的证据似乎同时支持了好几个论点,有的资料如果不和其他资料联合起来就显得毫无意义,所有的这些情况都加剧了工作的困难程度。
想到这两天不停有各类人士向自己暗示皇太子的秘书官是一个美差,如果不是卡普亚家的吉尔过于年轻且忙于其它要务自己未必能得到这个差事等等,穆拉不禁感到了轻微的困惑:如果秘书官的职能就是徜徉于这繁复资料中的话,这官职本身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作为奖赏的价值。不过,当他看到一份相当详细的关于杰斯塔猎兵团的调查报告时,这种想法就完全的改变了。且不管对于其他人来说秘书官表示着更多接近高层人士的机会或是其他的什么,对于此刻的他而言,这种可以最大可能的接近奥利维尔失踪真相的工作,的确是万金不换的美差。
这份资料用于支持什么并不明朗,它只是另一份证明在惨案发生前有杰斯塔猎兵团的成员在哈梅尔出现过的文件的附件。但事实上,猎兵团本身是没有任何政治倾向的,它可以为任何组织或者个人所雇佣——只要有足够量的金钱作为回报。不过穆拉此时的目的并不在于究竟是谁袭击了哈梅尔,他只是专注于哈梅尔悲剧之后猎兵团的动向。虽然猎兵团的雇佣者名单这种极度机密的文件无法获取,但根据猎兵团的出现时间地点结合帝国大军的进攻路线,还是可以对雇佣这一杀手集团追杀奥利维尔的真正凶手的面目做出初步的推断。甚至如果继续关注下去,也可以得到那个凶手是否依然没有放弃他的追杀的进一步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