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
温君谊醒来已是傍晚。晕感已消,只觉得身体还微微有些飘。
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到屋外转了一圈,却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太安静了。
宋逍书呢?
往常不是在家里的脚步声,就是一推开门的飞扑,再不然他也就在屋外溜达,不会走远,温君谊一有什
么动静,他就循声过来了。这会儿却不论人影还是松鼠,都没见着。
哪去了?
温君谊回到屋里,想着收拾中午的剩菜,进了厨房,立即听到宋逍书的声音。
“君谊!君谊!君谊!”
温君谊顺着声音找过去,低头,灶台边的水缸边上,地上摆着五个酒坛,已经开封的那个酒坛……口,
有一个松鼠脑袋。
毫无疑问那就是宋逍书。
“君谊!帮我!”
中午温君谊睡下之后,他就到厨房喝上了。喝着喝着觉得不过瘾,便化回了松鼠,谁知一下没站稳栽进
了酒坛里。酒坛中剩下的酒淹不死它,它倒也不急着出来,就躺在酒坛里把这一小坛酒喝了个干净。等
到喝得心满意足,朝坛口一蹦……
啾!!!!!!!!!
卡住了……
宋逍书无语凝噎。
前爪搭在坛口,使劲把自己向上拔,头和爪子都没问题,可是肚子、肚子……喝圆了,太大,怎么都出
不来!前爪的位置又高,使不上力,嗨哟……
拔了半天也没把自己挤出来,宋逍书毛发沾着酒,被微微的小风儿一吹,在坛口冷汗着哆嗦。怎么事前
就没考虑到肚子喝圆了这个问题呢……
也不是没有办法出来。可是如果变成人硬是撑破了出来,君谊这个酒坛子就不保了……思前想后,它还
是只能躺回缸底等着求援。
看着撑着酒坛口的两只小前爪和奋力探出来的身体,温君谊刹那明白了它要帮忙的原委。
“噗……”
松鼠可怜状:“君谊你别笑了,先帮我出来……”
宋逍书把两只前爪都搭到温君谊手上,温君谊按着酒坛,使劲把它拽出来。
第一次竟然失败了。
宋逍书曰:“再大点劲试试。”
第二回费了大力,才总算把宋逍书给拔出来,酒坛也随之骨碌碌地在地上滚。温君谊对着被提溜在半空
中的宋逍书浑圆的肚子目瞪口呆。
“原来……可以撑到这么大……”
小松鼠则泪眼婆娑:“先放我下来……我想去茅厕……”
第三章
温君谊端菜出来的时候,窗台上正站着两只小动物。
宋逍书摆动着大尾巴,不时伸出手张牙舞爪,或是仅仅想碰一下鸽子。而训练有素的信鸽却坚决不搭理
它,把头转向相反的另一侧。
松鼠跳到信鸽的另一侧,鸽子则又向远离它的方向挪了几寸。宋逍书若是想取它腿上捆绑着的小筒,它
就更是警觉,飞出窗台盘旋,直至松鼠安分下来,才又飞回来停住。
肢体动作无果,宋逍书便想出声与鸽子交流感情,毕竟都是小动物嘛,应该可以交上朋友。
“啾,啾啾。”
鸽子无动于衷。
宋逍书寻思了下,又换了一种叫声。
“咕咕咕?”
鸽子的头仍然转向另一侧,毫无反应。
这却把温君谊给逗乐了:“你的‘咕咕’,对它而言,可不就是番邦语一样?”
宋逍书被他打击到,两只耳朵颓下来:“它就是不理我。都来了这么多次还不认得我!”
温君谊按了按松鼠脑袋:“不理你才说明它的主人调教有方。”随即从温顺配合的鸽子腿上解下小筒。
抓了一把谷子豆子混合的食物给远道而来的鸽子,温君谊径自坐下读信。读罢思虑片刻,觉得有必要回
信,于是提笔写了个便笺,又塞回小筒封上。彼时信鸽也已吃得差不多,见温君谊过来,便伸出一条细
细的腿,让他捆上小筒。
宋逍书始终在旁巴巴看着。鸽子的那些食物嘛,他不是特别眼红,若是他要吃,温君谊必定会给他。可
是这只信鸽竟然滴水不漏,太不容易讨好了!说来这倒真是主人训练得当,只要不是收信人,鸽子就有
所防备。而这只聪明的信鸽已经认住了温君谊。
温君谊的动物缘一向很好。
可是——它也是这么一小只,又不会吃了它,为何会视它若无物、瞥之如敝屣?
宋逍书自个儿气闷,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鸽子。
绑好后,鸽子将要离去之时,见松鼠还在一边,先是绕着它飞了两圈。
宋逍书有所期待,这只鸽子终于要同它修好了?它抬头望向鸽子。
鸽子却不回应它闪亮亮的眼神,飞到它身后,伸出爪子,疾速地捏了一下松鼠尾巴,既而从窗口远去。
“啾——!!!”
宋逍书发出急促的惊叫。
被“受伤的”人形宋公子抱在怀里要求安慰了好一会儿,温君谊总算把他劝到了饭桌上。
席间,温君谊停下正色道:“逍书,我决定最近出山一回。”
“出山?不是经常么?”
“不,不是去山下,要到更远的地方游历。”
温君谊算得上武林中人,自然少不了行走江湖。春暖已过,夏季将至,也正合适出行。
温君谊本是每年游历一回,但去年一直留守在山上照顾宋逍书,倒是误了一年。宋逍书理解了他的意思
,不喜不忧,只要是两人还在一块儿,那便是好的。
“去哪儿我都不在乎。不过,让我跟着你吧。”
“你有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宋逍书笑了:“中原塞外也就这么大,之前十多年,我已走得差不多了。今后也还有无数的时间得以游
玩,去往哪里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之事。只是人生寂寥,走在路上,最想要的却是有人陪伴。”
温君谊附和:“也是。”
事实上,这次下定决心出山,更主要却是为宋逍书之故。
陆家一事近日又沸沸扬扬甚嚣尘上。本是招婿的喜事,被宋逍书这么一搅和,结果无疾而终。若是说陆
家下不来台,须得宋逍书亲自上门谢罪,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只是陆家的作为,竟使人有疯狂的错觉。
小姐的婚事,再摆擂台或是老爷指一位佳偶,也即可成。即使小姐不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不可违。
宋逍书名声虽好模样虽俊,也绝非不可替代,何况他根本无心娶妻。对上门求偶的武林中各路青年才俊
闭门不见,却又全江湖寻找宋逍书一人,在事发初期,并不稀奇。
然而,在事出之时,陆家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找寻了一阵,便没了声音。反是在一年之后,大张旗鼓地
要重寻宋逍书。在遍寻未果的情况下,竟向江湖各个门派修书,若是有见宋逍书,请立即制服交予陆家
。武林中人难以理解,倘若陆家当真钟情于宋逍书,又岂会对佳婿如此不客气?
陆家传言陆小姐非君不嫁,消息灵通的人却说陆小姐未有任何表示,她与宋逍书仅一面之缘,并非非其
不嫁。因此陆老爷的举动十分蹊跷。
各大门派对书信不曾有反应,但碍于武林世家陆家的面子,恐怕见着宋逍书,也会与陆家一个音信。而
偷鸡摸狗的邪门歪道,则难说了。
对宋逍书道出出山之故,宋逍书本人也陷入了思索。
“解铃还须系铃人,”宋逍书道,“那我便先去解决此事好了。”
温君谊道:“嗯,一直不露面也不好。我已修书告知我们将出发。”
宋逍书在一年多的思索中早已理出个大概,也经温君谊多次开导,心中早下决断:“毕竟是该给陆小姐
一个交代。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不顾及小姐的面子。”
“嗯。”
宋逍书忽然笑了:“君谊,这么一想,你我也认识一年有余了。”
朝夕相处,眉目相对,在山里温饱自足,不问世事。
没有波澜,却是温和。
“是啊……”
温君谊记得清第一次看到宋逍书的情形。
他采药回来,在半山腰上撞见一个浑身发黑的人趴倒在地,面部向下,看不见面孔。温君谊大惊,急忙
奔过去,小心翼翼试探脉搏和鼻息。
尽管体无完肤,甚至身体有些地方焦黑,但这个人未死。
医者仁心,无论此人是否作奸犯科,他不能见死不救。
检查全身,确认骨头内脏未损,可以挪动,温君谊解下背篓,缓慢避着那人的伤处,将他背到背上。
回到家,解开此人的衣物一瞧,布帛之下,更是触目惊心。不过,这个人倒是体格健壮,许是因此才留
得住一口气。看上去似乎也是习武之人,于是温君谊探了探他的内力。接触到的内力涣散非常,但余下
的游走的力量仍然不凡。可以感知,受伤之前,此人的功力绝对在他之上。
只但愿,不是什么危险奸诈之辈。
温君谊烧了水,细细地为他清洗伤口。天气转凉,一点不小心,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洗净之后,他才开始对症下药。
这具身体上的伤口虽多,几乎快要覆盖了全身,然而类型却不多。大多是像被灼伤,也有些被利物划开
的迹象。好在绽开的伤口并不是很深,除绽开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给他抹敷上各种药物,温君谊又取出纱布将重要的伤口一一包扎好。也是因为此人身上的伤口太多,若
是全包上,恐怕连一小块皮肤都露不出来。
方才将之洗净之后,摒弃了脸上的伤口细看之下,倒是一张英气俊挺的脸,想必仅凭这张脸,在江湖上
也不会是无名之辈。再加上不低的内力,温君谊大致上能猜到他是哪些人之一,好在都是正义之士。
当下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次日才需要再采药换药。温君谊又探了探他脉搏,脉象微弱但平稳下来。给他
放平身体盖好被子,自己到另一个屋就寝。直至此时,才发现他自己都没顾上用饭。
宋逍书是被体内走乱的仙气磨醒的。被劈之后郁结在体内的热气,与体外清凉的草药、略低的温度抗衡
着,而身体里刚刚出现的仙气他还不能运用自如,四处冲撞,五脏如被置于油锅上煎熬一般,难受得令
他耐不住低吟出声。
尽管体内一片混乱,他的身体却完全不能动,面上看不出一丝汗色。发觉意识也完全不受控制,宋逍书
挣扎着醒来。
一旦睁眼,便觉得情况好了许多。
勉力要坐起来,才感觉到全身上下的剧痛,正倒抽气,一个人快步推门进来。
“公子莫急,请先躺下。”
那人眉宇间一片清朗,举止自如,扶他再度躺下,执起了他的手腕。
宋逍书缩了一下,那可是人形时的命门所在,不是那样容易被人掌握到的。
这一缩却又带起一阵刺痛,那人笑了一下开口道:“公子不必担心,在下断不会伤害公子。只是不把脉
的话,不好辨别伤势。”
宋逍书藏住眼中怀疑的神色暗暗打量眼前的人。平凡无奇的脸,态度倒是文雅温和,大方有分寸,衣服
上带着一股药味,必是哪里的医者或药师。宋逍书最擅看人眼神,只直直盯入那人眼睛,那人先是小小
惊讶了一下,未几又有点儿羞腆,倒是一贯诚挚。
“我的医术并非多好,但附近也只有我这里可以给公子疗伤。以现在的情况看,至少要修养月余。”
他静静地说完,也没有强迫给宋逍书看诊,只安静候着对方的决定。
宋逍书慢慢挪动着前臂,在将近落到对方手里之时,忽然刻意停在了半空中。对方并不急促,没有来接
他的手,而是等他再度挪动,自行放置。
搭在腕上的手指微凉,恐是由于自己体温过高,才觉得罢。
温君谊把宋逍书的手重新小心塞入被子,说道:“公子体内有一股乱力,两天前还未曾诊到。在下能力
所限,无可奈何,只能医治皮肉伤了。若不介意,可在敝舍暂留。”
宋逍书开口只说了三个字:“宋逍书。”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莞尔:“宋公子。”
停了停又接着道:“温君谊。宋公子若未曾听闻,实属正常。”
宋逍书倒是从友人嘴里听过这个名字,只是不曾想竟在此地见到。
正琢磨着,温君谊起了身:“在下去取一点水来。天色将暗,也正好准备点吃食,公子几日未进食了。
”
宋逍书昏睡期间,倒是尝试过喂食,可惜滴水不入。好在脉象稳当,温君谊不是太担心。
“有劳。”
宋逍书谨慎稳重,即便知晓凡人对他做不出致命伤害,也不曾放下警惕。
体内的仙气逐渐能掌握,疗伤的法术虽然生疏,但还记得一些。一旦活过天劫,之后无论法术还是法力
均大有增加,身上的伤不成问题。额外施法护住全身,以防不测。
不能下床的最初几天内,温君谊替他换药、擦身,料理身上的各种事,并未有任何越轨举动。
听说温君谊乃江湖上一名侠医,不能冠以神医的头衔,却完全没有不好的传闻。
传闻不可尽信,宋逍书想,初步看来,关于温君谊的消息属实。
晚间窗口上飞来的鸽子,温君谊也不避讳,告诉他是友人的传信。温君谊在江湖上的事迹之一,便是救
下了意外落难的“风门”。风门不是一个门派,而是一个人,此人消息灵通,且总有非常手段得到一些
秘闻。外加行踪诡异,与他见一面,可与而不可求。
温君谊说:“也是他好心,时常差遣信鸽给我送信,这样方才知晓山外之事。”
总之,温君谊救过风门,此事是真。
看温君谊忙里忙外照顾他几天之后,宋逍书总算下了地。
面对要帮他打下手的宋逍书,温君谊倒犯了难:“宋公子现在不宜使力。唔……这样吧,可否帮我……
剥这个?”
宋逍书颔首,在灶台前坐了下来。
等到温君谊出了厨房,宋逍书对着一筐绿不拉几的毛豆呆滞了片刻。
挤出半个小豆子,绿得鲜嫩欲滴。左右瞧瞧没有人,宋逍书直接把它挤进嘴里。
青涩的……有水滴……
许久没有吃到成型的食物了。这几天温君谊都给他吃的流质。不过……
宋大侠搓了搓鼻子,偷吃不是很好啊。
他本来手指灵活,可惜伤未痊愈,速度不是很快,好在亦并不慢。
窗外传来一声高亢的鸟鸣,定是猛禽的叫声,在安静的山里,传扬得甚远。
宋逍书莫名地抖了抖。
想来多少年没有因此害怕了。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如今那些动物,怎可能伤得了他?在房子周围加上
一道法术屏蔽,他接着与毛豆奋斗。
此地倒是清幽寂静。温君谊人品谦和,与他相处,十分舒服。养伤……不急不急。
再一思及天劫之前惹上的麻烦事,呃……
此地甚好,甚好。
他先前有些怀疑有关温君谊的身世。一个官家流落在外的野生小子,虽被父亲找回,在家族里却被正房
百般排斥。后来父亲去世,大娘更加凶狠,温君谊不到弱冠,便称自己再不属温家,独自踏足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