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报‘肖九郎’的名号,他自会为飞花公子拔除身上银针。”
慕容哀转头望了一眼来处,又看看身旁的燕轻裘,后者脸色苍白,浑身冰冷,遂低声道:“司马老儿只怕随后便要
撵来,此处不易久留,管这人打什么算盘,咱们只管应对便是!”
燕轻裘此刻手无缚鸡之力,苦笑道:“一切全凭大哥做主。”
慕容哀也不放开他的手,径直便向那小道走去,在擦过肖九身旁时略一停顿,低声道:“你对绝尘的种种不敬,暂
且记下。来日相见,我必逐一结清。”
肖九也不答话,只面带微笑,拱手为礼。
此时天色已近凌晨,慕容哀牵了燕轻裘在林间小道中疾行。虽然月光亮堂,然而树木茂盛,为了不露行藏,二人又
未曾点火把。慕容哀双目如电,身法又好,全不受影响,燕轻裘却因功力全失,足下虚浮,跌跌撞撞。几次摔倒,
都是慕容哀拉住。
行了一段,慕容哀停下脚步,突然拉住燕轻裘,一把将他托上背脊。燕轻裘大窘,连忙摇下地来。慕容哀在他腿上
一捏,喝道:“此刻不比平常,莫再扭捏。”
燕轻裘又羞又愧,只觉得面皮发烧,便乖乖地在他耳边说了声“有劳”,慕容哀忍不住暗暗一笑,随即迈开步子奔
下了丘陵。
来到小路尽头,只见一木亭立于道旁,一个商贩模样的矮个男子依靠在栏杆下打盹,身边拴着两匹毛色油亮的黄骠
马。
慕容哀大步上前,喝道:“醒来,老爷取马来了。”
那商贩陡然醒转,睡眼惺忪,兀自迷糊,待看清了面前二人的模样,连忙扯开笑脸,点头哈腰地解下缰绳,双手奉
上,口里道:“客官勿怪、勿怪,小的一时睡迷了,嘿嘿……”
燕轻裘道:“谁让你交马给我们?你不怕我们是歹人么?”
商贩赔笑道:“白日里有位灰衣客人来向小的买马,出手甚是阔绰,只说夜里有人急用,叫小的在此等候。取马的
客官有两人,一人必着黑衣,一人斯文俊秀。小的虽然眼拙,然而两位客官气度不凡,又与先前客人说的一模一样
,自然不会错了!”
慕容哀哼了一声,抓住他手腕:“你倒是个聪明人!”
那商贩脸色发白:“客、客官有甚吩咐,但、但说无妨……”
慕容哀探知他毫无武功,遂笑了一笑,放开他,又掷出一锭碎银:“劳你苦候了半夜,现在我只要一匹,另一匹你
找块石头驮上,自己骑了,朝西走三日,而后折回,银子归你,马我也不要了。可能做到?”
那商贩一看银子足有一两,顿时笑逐颜开,点头如鸡啄米:“能够、能够!客官尽管放心!”
慕容哀也不多言,翻身上马,又将燕轻裘拉上来抱在怀中,然后一夹马腹,立刻如箭一般地奔出去。
燕轻裘只觉得慕容哀的一只手臂如铁箍一般牢牢地圈住自己,两人紧紧相贴,不由得脸色绯红,然而又明白此刻那
人所为正是好法子:两匹马背向而行,无论是司马父子还是肖九,都不易追查到他二人的真实行踪;且自己功力全
失,更不能单独骑行,这样教他带着,反而更加方便。
虽然心底全都明白,然而如此暧昧,终究让燕轻裘有些难堪。他将脸靠在慕容哀肩头,只觉得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身上却一点也不觉寒冷。于是闭上双眼,终觉得乏了,于是顾不得马上颠簸,沉沉地睡去了。
慕容哀带了燕轻裘一口气奔出五十里路,然后在一故衣店中买了外衫,将马匹卖掉,换了新的。后又奔出一百里,
再换新马。此番连赶连换,途中只稍作休息,燕轻裘偶有不支,慕容哀便多渡真气以为补充,好在他神功已成,丝
毫不觉劳损。这样紧赶慢赶,终于在一月半后,进入了成都府地界。
慕容哀将马匹卖掉,租来大车,又找了些假须,将燕轻裘扮作中年文士,自己当车夫,慢悠悠地赶着朝城内赶。
此刻已经是春末,鸟语花香,暖阳高照,微风熏熏,一路上垂柳依依,野草繁盛,蛱蝶起舞。慕容哀与燕轻裘缓缓
行来,看遍天府之国的美景,竟如同踏青一般。
燕轻裘教那银针封住要穴,时间愈久便愈加虚弱,现在力气竟比普通人还略差些。此刻看春光美好,不由得强打精
神,坐在车外细说前些时日的种种。慕容哀也趁此机会将那日突然离去的前因后果讲明——
原来燕轻裘病重之时,慕容哀与姜峰外出寻找《天魔经》的藏匿之处,回来时却见浮月山庄燃起了熊熊大火。慕容
哀大惊失色,正欲冲进火场,却见大门外有无数马蹄印延伸出去,由此才知道燕轻裘被司马笑等人带走。
他拿到《天魔经》后忍不住试着与以往的底子相融合,正好到了最后关节之处,凶险异常,非但不能分神去救人,
甚至一不小心还有功力尽废的危险。于是便干脆在浮云山庄的废墟中藏身,熬过整整三日的脱胎换骨,终于使神功
大成。
慕容哀令峰伯暗中跟随司马笑的车队,发现他们仅仅是羁押燕轻裘回红叶山庄,便知燕轻裘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随即折返涿州,找寄身庵堂的绮罗问话,这才明白了肖九的暗算。
燕轻裘听他说罢,原本不可明说的郁结消散了不少,甚至为自己心中暗藏的小女儿情态略感羞愧。慕容哀见他脸色
有异,还道他依旧介意自己不告而别,低声道:“我一时私心,连累绝尘受苦,身陷险境,绝尘若要责怪,也是应
当的。若是要罚我,便请说来,我甘心领受。”
燕轻裘笑道:“大哥说的哪里话,之前大哥身不由己,司马父子又寸寸进逼,他们手段下作,自然放不过我,怎么
能说是大哥连累的?”
慕容哀摇头道:“不然。那日里绝尘‘生帛体虚,本来就是因为我。若我放得下《天魔经》,不离开浮月山庄,绝
尘怎会落入司马笑之手?”
燕轻裘听他说到“生病”二字,顿时忆起除夕之夜种种荒唐,顿时面色绯红,心底大窘,竟不敢正视他。想到在红
叶山庄中,这人尽心护卫,奋力相救,却又是倍感欣慰,只觉得胸中如这季春阳光一般,异常地温暖。
他这般复杂心思,慕容哀又哪里知道,还以为他犹自气闷,又多唤了声“贤弟”,握住了他的手。
燕轻裘一惊,立即将手缩回,慕容哀略微一愣,尴尬地笑了笑。燕轻裘心中慌乱,那日在红叶山庄堂上,他与司马
父子并一众武林人士舌战,尚没有丝毫无措,如今竟然因慕容一个小小的举动而如此不安,他自己也暗暗地唾了一
口。
见两人之间有些僵了,燕轻裘便笑道:“大哥不必多虑,小弟也是一时分神,并无责怪之意。大哥虽然先前与我失
散,但后来却单身来救,足见情意。大哥莫再内疚了,此事就此揭过吧。”
慕容哀打量他半晌,道:“绝尘心地真非常人,能宽广若此,我不能及。若我信任之人在危难时弃我而去,我必然
记恨一生,绝不原谅!”
燕轻裘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既然在世间行走,难免有身不由己之处,能有心补过,已是万分难得了。况且
与人相交,怎么能总记着别人的坏处,而忘却二人之间的好处?我这样行事考量,不过是让自己活得爽利一点罢了
,也是懒人的计较。”
慕容哀听他如此说,叹了一声:“绝尘这样的人,得之何幸?”
燕轻裘只觉他话中有话,却装聋作哑,岔到别处去了:“小弟有一事,早想请教大哥,却不知大哥能否告知?”
慕容哀笑道:“绝尘何必客气,但问无妨。”
“小弟那柄青竹箫乃是师尊所赐,十年来不离左右,但是那日教司马笑所擒时,竹箫便不见了踪迹。大哥可是将那
竹箫放在了浮云山庄内?若失于大火,小弟真要心痛死了。”
慕容哀道:“绝尘放心,竹箫并未留在山庄,我将它随身带走,直到前去红叶山庄的时候,才交与峰伯。”
燕轻裘奇道:“那箫不过比寻常物件坚硬一些,却不知大哥为何要将它带走?”
慕容哀停了一停,低声道:“睹物思人而已。”
这般轻轻一句,重重砸在燕轻裘心上,一股热气从心底直升上脸庞,竟比刚才更红上几分。他舌头如打了个结一般
,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慕容哀见他如此,难得地笑了一笑,又道:“不过如今贤弟已在我身旁,过不了几日,我必将那竹箫完璧归赵。”
燕轻裘讷讷地说了声“多谢”,便将脸转向道旁,再不敢与慕容哀多说话。眼前只见得春花烂漫,春意盎然,不知
怎地又慌乱起来了。
行了半日,二人终于驾车进了锦官城。
天气转暖,人们换了鲜丽的衣衫出来行走,摩肩接踵,来往谈笑,甚是热闹。燕轻裘避入了车中,慕容哀也带了斗
笠,二人问清了城西“济世堂”的所在,赶了车慢慢寻去了。
那城西小街小巷无数,医馆不少,药铺更多,“济世堂”便在一条隐秘晖巷子的地方。那药铺开在临街当道一间平
房中,铺面也不宽,长宽不过几丈,外面挑了个幌子迎风招摇,里面悬了个黑底金字的匾额压住正堂。一大排药柜
靠三面墙立了,三两个伙计正在为客人抓药。
慕容哀将马车停住了,扶燕轻裘下来,进到药铺中。一个伙计立刻殷勤上前,问长问短。
慕容哀道:“我这朋友病了,听闻你家药好,特来配一副。”
那伙计满脸堆笑:“客官可是找准了!这春晖巷子药铺三家,咱这里的可是最好,药材精挑细选不说,价格也比别
处公道啊。客官可能让小的看看方子?”
慕容哀点头道:“也不必,我这朋友需要的药没有方子,只需请你们掌柜亲自动手,拔些针就是。”
那伙计脸上一呆,却又即可赔笑:“客官真是好逗人,没有方子怎么能抓药。况且我家掌柜并未学过什么医术,跟
针啊罐啊的可没有交情。”
慕容哀也不恼,反而笑道:“交情没有,总能搭桥,劳烦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二人乃是’肖九郎‘荐来的,还有
请杜圆山杜掌柜略施薄面。”
伙计也甚是乖觉,见他架势,便知非抓药治病那么简单,立刻进了后堂去通报。不一会儿,一个矮胖男子掀了布帘
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他们——
只见这人身量短小,又肥胖得紧,竟印证了名字中的“圆”字,浑似一个球。
他举目四望,一下子就瞧见了慕容哀与燕轻裘,便疾步走过来,好似滚着前行一般。他也不多话见礼,只上上下下
地将两人打量半晌,最后将目光定在燕轻裘身上,半晌开口道:“面色惨白,气短无力,足下虚浮,可是经脉损伤
?”
他声音尖细,却不缓不急,甚有气度,燕轻裘不禁微笑道:“掌柜好眼力,说得八九不离十。”
杜圆山点头道:“便请随我进来。”
言罢也不客气,转头便进了后堂。慕容哀与燕轻裘对望一眼,紧跟在后。
第三十三章:一步难近失良机
慕容哀与燕轻裘跟着那圆球一般的杜掌柜进了后堂,只见里面曲曲折折,竟有好几个回廊,四周堆满了装过药材的
布袋,又有许多杂物,显得异常拥挤。出了回廊便是一个小院,各类药材放在大圆簸箕内,列在木架上翻晒。
燕轻裘见杜圆山在前面带路,健步如飞,丝毫不见跛态,便对慕容哀使了个眼色。后者只是一笑,略一点头。他便
放下心来,准备好见机行事。
只见杜圆山绕过了小院,打开东侧的一间屋,请他们进去。慕容哀艺高人胆大,并不犹豫,揽住燕轻裘一步踏入。
杜圆山关紧房门,又撩起一道布帘,道:“请这边走。”
他们钻过布帘,只觉得呼吸一窒——原来这布帘中的内室不过三丈见方,燃了檀香,又满是药味,周围连一扇窗户
也没有,气息极为浑浊。
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汉子做在椅上,手中杵着一枝铁拐杖,满面病色,无精打采。
杜圆山向此人一拱手,道:“大哥,这两位是肖九公子引荐来的,您看……”
那病夫抬起眼皮看了一看,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杜圆山连忙上前捶背,一面说:“小弟即刻去奉茶过来。”
那病夫连连摆手,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朝旁边一指,示意他二人落座。
慕容哀笑道:“若我猜得不错,足下才是杜圆山杜掌柜吧?”
那病夫哼了一声:“若你们是抓药的平常客官,那我这兄弟便是杜圆山;若你们是肖九公子的朋友,那我就是杜圆
山。”
慕容哀道:“在下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哀字,这位是义弟燕轻裘,我们与肖九算不上朋友,他却欠了我些债,如今
介绍足下来为我义弟瞧病,正是还我的债呢!”
病夫的眼珠转向燕轻裘,上下打量了一番,磔磔怪笑:“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光明教左使与飞花公子……莫非是唐家
那些龟儿子下的手!”
燕轻裘挽起手上衣袖,将臂上银针露给这个“杜圆山”看了,道:“掌柜的猜得不错,在下被唐虹扎了十八枚银针
,锁住周身大穴,内力完全不能施展。肖九公子便指点在下来向杜掌柜问诊,望掌柜的悲悯苦厄,妙手回春。”
瘸腿的杜圆山咳嗽了十几声,又慢吞吞地饮了口茶,这才哑声说道:“我可以帮你取出那些银针,一来是给肖九公
子一个面子,二来是唐家那些龟儿子要害的人,我定然要救,嘿嘿。不过这针扎进去容易,取出来却难,因为那针
做得巧,刺入之后折弯尾部,尖头便也会有小钩子探出,因而先要用药水化去鱼胶,然后用内力将针一枚一枚地逼
出几分,再用药物浸润了穴位,施巧劲拔除。不过……两位也看到了,在下带病之身,想要灌注内力逼针出来,可
不能够了……”
他一脸菜色,形容枯槁,说话也有气无力,倒真没有半分推脱之意。燕轻裘眉头微皱,不好说了。
这时只听得慕容哀接话道:“掌柜的快人快语,我们也不会不通情理,在下别的忙也帮不上,唯独这灌注内劲一节
,或许能添一把力。只需告知我行事方法,再加以指点即可。”
杜圆山抬起眼皮,懒懒地一扫慕容哀:“请这位公子让在下把把脉。”
慕容哀也不怕有鬼,大方将右手伸出,那杜圆山搭上两根指头按了一按,咧嘴一笑,道:“公子内力深不可测,又
如此仗义,那在下便可借力取针了。两位今天就先自将息,在下今夜配好了药水,明日便可取针。”
慕容哀拱手道谢,燕轻裘却有忧愁之色。
那杜圆山果然有些本事,只一夜工夫,便熬好了药水,自己的咳嗽也没有了,说是取针时劲道拿捏实在太巧,不敢
有失,便饮了药暂且强压下半日。燕轻裘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杜圆山点燃房中檀香,嘱咐燕轻裘脱去衣衫,端坐在屋中,然后用热辣的汤药捂住插针部位,不多时鱼胶便化了,
露出银针尾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