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持大事时,他会与唐秋荷一同出现而已。如唐秋荷遇害,他便成了唐门新的主事之人,诸般应对都靠他来决断
了。
听燕轻裘开了场,唐旭虽不拿乔,却也不行礼,只冷笑一声,背起手来:“原来足下便是大名鼎鼎的飞花公子,从
前只听说飞花公子年纪轻轻便有侠义之风,武功更是了得,孰料这半年多来,老朽才晓得飞花公子手腕更是惊人—
—敢与魔头论交不说,还能令其只身涉险,赌命相救。老朽虽然闭塞,却也晓得飞花公子乃是名门之后,理应深知
大义,你这段时日以来与慕容魔头做下许多大案,若自断一臂,乖乖地回去金陵面壁思过,倒也算知道羞耻。如今
却与这魔头堂而皇之地来说什么明辨真相,嘿嘿,老朽活了六十有九,今日才知道何为’才人无行‘。”
这一番冷嘲热讽,令燕轻裘窘迫非常,只觉得又羞又怒,然而想到今日来乃是为了洗刷污水,追查真凶,万不能意
气用事。遂按捺下心中不忿,隐忍不发。
他耐得住,米酒仙却是个炮仗,又最是护短,听到唐旭这一番话,立刻就跳将起来,嚷道“唐老头——”但还没有
说完,便教燕轻裘伸手拉住,吞下了话头——燕轻裘如何不知道师傅的脾气,见他嘴一动,便怕坏事,连忙打断。
他们这边打了岔,慕容哀却踏上一步,对唐旭道:“阁下比我年长数十岁,理应比我更通人情事理,如今才知道并
非如此。”
他这话说出,周围唐门子弟纷纷大怒,喝斥不断。唐旭却阴测测一笑,竖起手来,令他们闭口。
慕容哀继续道:“唐门在此地经营数百年,门徒众多,机关遍布,试问贵派哪个仇家敢上门来讨教?我此刻站在这
里,便是问心无愧。”
唐旭冷笑道:“听闻慕容左使在红叶山庄大展神威,若自持神功盖世,不将区区唐门放在眼中,倒也不奇怪。”
慕容哀大笑:“我与绝尘及酒仙人不过三个,阁下门徒子弟不下千人,再加上毒药、暗器、机关,只怕算三千人也
是少的。哪种神功能有千军万马之能,抵挡唐门倾尽全力的围攻?”
燕轻裘暗暗高兴:慕容哀这一番话,不但合情合理,又暗中抬了唐旭一把。唐门中人极好面子,如此一来,也算得
上慕容哀略下了个矮桩。
果然,唐旭脸上冰霜略略化开,他回头看看身后的红木棺材,道:“既然左使口口声声说来追查真凶,老朽倒是愿
意听听左使要怎样做。”
慕容哀问道:“倒要请阁下说说大奶奶遇害前后经过。”
原来,昨日唐大奶奶设宴招待江湖上的朋友,便在花园中摆下了几桌酒席。江湖中人聚会,又是熟客,难免不会切
磋两下。唐大奶奶便与胡之远等几位老友试了试新打造的暗器,又多喝了几杯。他们兴致极高,一直到子时初刻才
渐渐尽兴。唐大奶奶起身更衣,进了内室,其余人则渐渐有了些酒意,便各自闲聊取乐。不料唐大奶奶屋内突然传
出稀里哗啦的声响,几个侍女叫了两声,首先入内。一进去便见唐大奶奶与一黑衣人打斗,连忙呼救。院中还未醉
倒的几个人便率先去助拳,然而还未来得及出手,那黑衣人便将唐大奶奶一剑穿喉,杀死在当场,随即逃走。
慕容哀听唐旭说完,没有开口,燕轻裘却转向胡之远,问道:“胡大侠乃是第一个进去的人,又说看到我师尊在场
,可是如此?”
胡之远大声说道:“不错!俺不爱吃酒,所以那昨晚上算得上清醒。一听到唐大奶奶出事,便顾不得礼法,进去查
看。那屋中窗户大开,一黑衣人正飞身跃出!屋内却还有一人,正是酒老怪!他跟着那人出去了,口里又叫道’慕
容小子‘。俺查看唐大奶奶尸身,剑创在喉头,正是’啜血剑法‘的杀招!”
燕轻裘转向米酒仙,道:“师傅,为何当时你会在唐府?还请说个明白。”
米酒仙见他脸色严肃,也不敢再浑赖,随即详细说道:“秃燕儿你知道我人家就爱凑个热闹。那日你与慕容小子从
红叶山庄离开,我老人家呆着也无趣,便甩下了那帮子跟腚的,自己玩儿去了。后来在道上听说不少人都来成都府
,于是便跟着过来了。唐家的人我倒是认识一两个酒友,言谈间晓得这边也请客,我寻思唐大奶奶一贯大方,说不
得起出一些珍藏的老窖……”
燕轻裘又好气又好笑,米酒仙嘴馋贪酒已经是老毛病了,没曾想连唐门这样的地方也敢摸进来。然而他毕竟估计师
傅的颜面,只问道:“师傅果真看清了那黑衣人?”
米酒仙叹了口气:“我原本是在外廊那里找个小丫鬟截了些酒吃,听到旁边房内有响动,就顺势跃进去,彼时那黑
衣人已经得手,我确未看见他的面目。只是背影衣着与慕容小子极像,手上又拿了把银色长剑,故而胡乱叫嚷了几
句,跟着追了出去。”
燕轻裘又问道:“师傅可有追上此人?”
米酒仙瞥了一眼胡之远,哼哼道:“那人轻功虽然高妙,若非胡老五非缠住打闹,我老人家也追得上。”
胡之远面色不悦,却因此时唐旭在场而不着急说话。
唐旭又是一笑:“二位一唱一和真是精彩,总计来说便是不能肯定行凶者为慕容左使,可惜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你
们自说自话,又怎能令人信服?若那黑衣人不是慕容左使,今夜左使又在何处?”
慕容哀道:“我与绝尘本在客栈将息,闻听酒仙人与胡大侠飞身路过,这才追出去看个究竟,因此才知唐大奶奶被
害。既然无人可证我不曾来过唐府,就烦请阁下容我查验大奶奶尸身。”
他这要求虽是个好法子,燕轻裘却觉略显突兀,更不要提唐门弟子本就怒气冲冲,自然更觉得此乃大辱,顿时一阵
大骂。
慕容哀面色丝毫未变,只看向唐旭。
那唐旭等门下诸人骂了半刻,才慢吞吞地道:“拙荆尸身就停在堂上,若慕容左使要看也无妨,只是须得当着诸位
的面来,否则若是阁下动了什么手脚,老朽又怎能知道?”
慕容哀对其讥讽毫不介怀,拱手道:“多谢。”随即走上堂前,立于红木棺材旁。此刻棺木未封,棺盖靠在一旁,
露出里面躺着的大奶奶唐秋荷——
只见她体态丰腴,五官秀美,然而此刻脸色苍白,双唇微张,口齿间留有涌出的血迹。虽然双目紧闭,但是脸上仍
旧有惊愕痛苦的残影。在喉间有一剑创,长不到寸许,然而极深,可见创口紧缩翻出的些许红肉。
慕容哀躬身细看了半晌,伸手略微比了一比那创口长度,又立起身来,略略皱眉,对燕轻裘道:“绝尘,请过来闻
一闻。”
燕轻裘虽然不解,然而依言上前。慕容哀低声对他说道:“绝尘且躬身闻闻唐大奶奶尸身,可有什么味道?”
之前查宁梦山之尸身时,燕轻裘教尸腐气熏得作呕,如今虽见唐大奶奶还近似活人,却仍有些忐忑,硬着头皮俯下
身去,便觉一股奇特味道直冲鼻端:有血腥之气,又有女子香粉之气,更有一股药味混着檀香,闻之胸口发闷。
燕轻裘神色奇异,还未发问,又见慕容哀伸手在唐大奶奶尸身的胸口上腹按了两下。
那红衣女长老大怒道:“魔头轻薄,竟辱尸身!”
慕容哀嗤笑道:“原来阁下见过验尸不摸不碰的,便是衙门仵作怕也做不到吧?”
那女长老脾气暴烈,顿时便伸手探入了腰间的鹿皮袋,唐旭却喝止道:“且慢!”他一直站在慕容哀对面,虽离了
数步之遥,却将他们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见二人私语,便知定有内情。
他上前问道:“二位既然见到了尸身,有什么疑点便请说明。”
慕容哀起身道:“唐大奶奶身上并无内力击伤的痕迹,骨骼也无折断,咽喉一剑乃是致命伤。”
唐旭磔磔一笑:“慕容左使说这些岂不是废话?拙荆正是死于’啜血剑法‘,盲眼人都看得出。”
然而燕轻裘却知慕容哀有深意:他适才抚按唐秋荷之尸身,定然灌注了内劲,而并未发现骨骼断裂,可见唐秋荷临
死前并未中“棉里针”的掌力;但那尸身上的气味又甚是熟悉,似在何处闻过,两相交杂说不定慕容心中已有判断
。
然而在宁梦山的尸首已经毁了,“棉里针”之事又只肖九与他们面对面时承认过,若坦白真凶乃习练“棉里针”之
肖春笛,不啻于又剥了唐门一层颜面,更会被说是泼污水。而且现今唐大奶奶尸身上又无任何断骨,扯到“棉里针
”只怕堂上无人肯信,反而更觉荒谬。
慕容哀对唐旭道:“阁下说得不对,虽致命伤是咽喉一剑,然而无人见到当时凶手的招式,怎能判定就为我的独门
剑法?且我的’快意秋霜‘剑面只有两指宽,与寻常长剑相比,更轻更薄,而大奶奶喉头创口却有一寸,怎会是我
伤的?”
唐门中有人插嘴道:“杀人时换把兵器,又有甚奇怪?以此为据,未免可笑。”
慕容哀左手拇指一拨,“快意秋霜”铮地弹出,银光一闪,落在右手掌中。
他这一动,引得其他人悚然一惊,纷纷拔出各自兵刃,就怕他立时便要翻脸动手。孰料慕容哀只在剑身上一弹,大
笑道:“我平生杀过多少人都记不清了,然而却记不得哪一次不是用的这把’快意秋霜‘。”
第三十九章:明里金创暗里毒
慕容哀此举可谓狂放,亲厚之人当然不在意,而周围诸人却是素有仇怨的,看在眼里自然厌恶非常。
圆真在红叶山庄就是吃了慕容哀的亏,本就憋了一肚火,此时更是大怒,叫骂道:“柳葆芝,你这恶贼!这许多年
来你认贼作父,替魔教祸害中原正道,如今做下连环血案不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真是恬不知耻。”
慕容哀眼瞳缩了一下,脸上陡然结了层冰。燕轻裘知圆真的话触到了慕容哀最刺痛的旧伤,依这人的性子,只怕立
刻便要发作。他来不及细想,连忙伸手拉住慕容哀,低声道:“一个莽和尚,又是大哥手下败将,莫与他一般见识
。”
慕容哀冷哼一声,踏出半步又退了回来。
燕轻裘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然而又想到:在红叶山庄中慕容哀之身份已教不少人晓得,今天却只有这圆真大胆叫嚷
,而其余人等仍以现用名呼之,不知那事到底在江湖上是否还未传播开来。按理说如此惊天大事,江湖上凡有些灵
通的便早该略有耳闻才对,却连峰伯打探时也未曾提起过,未免奇怪……
可惜他来不及细想,便见唐旭制住了圆真叫骂,又转回头来问道:“慕容左使既然自认不是凶手,请问又是何人害
了拙荆?”
慕容哀回剑入鞘,道:“杀害大奶奶的人武功不算太高,剑术也是平平,然而轻功极其了得,所以才能及时脱身。
”
唐旭冷笑道:“拙荆虽不如慕容左使这般剑术高超,却也蒙江湖朋友看得起,推为暗器第一人,怎么会被三流杀手
暗害?左使这话,委实让人难信啊……”
慕容哀淡然道:“这也不奇怪,唐大奶奶当时中了剧毒,半分内劲都使不出来,又吃了酒,根本无法发出暗器,便
是寻常武夫也能杀了她。”
这话一出,举座皆惊,一时间竟无人说话。燕轻裘也心中大骇,然而想到尸身上那股味道,顿时电光石火地想到一
人。
只见唐旭也失却了冷静,双颊涨红,白须颤动,追问道:“中毒?你怎会知道是中毒?”
慕容哀侧身让出路来:“老先生且自己看看。”
唐旭半信半疑,却仍走上前去,伸手在亡妻脉门上一按,用银针插入尸身咽喉,取出来时在鼻端一闻,脸色登时又
是一变。
原来银针入肉虽未变黑,却沾了血,那血腥气转淡而香气转浓,正是毒物的性儿。唐旭也是使毒的行家,知道这毒
隐秘而难以觉察,虽然闻上去略淡却能盖过血之本味,体表上却丝毫没有异状,称得上极高妙了,必来自于高手炼
制。
然而蜀地之中,又有谁制毒能强过唐家?莫说西川,便是放眼中原,不光能胜过的没有,即便是相当者也寥寥无几
。
唐旭将银针用白绢包了,递向身后,立刻便有两个长老起身拿了银针退下——想必立刻追究来由去了。
唐旭回头看向慕容哀,面上神色不但未有丝毫缓和,反而更是疏离:“老朽眼目昏花,竟未看出有如此奇毒。这毒
非但唐家人未曾见过,只怕江湖上也鲜有耳闻,不知左使知道些什么?”
“别的倒不知晓,不过此毒施放时无形,中者也不觉有异,只是内力完全消散,须得一两日后才能恢复。”
他这一说,周围立刻有人暗暗催动内劲,觉察无恙才纷纷放下心来。
唐旭也运气试了一试,并未发觉中毒之相,随即定了神,又干笑两声:“从前只听说慕容左使剑法了得,却没想到
连毒药也精通得很。”
慕容哀怎不知其试探之意,倒也不隐瞒,直说道:“我对毒药一窍不通,只不过刚来成都时教人暗算,中过这毒。
”
“何人施毒?”
“春晖巷子中有一药铺名为’济世堂‘,那姓杜的掌柜曾用此毒。”
唐旭捻须摇头:“左使的意思是,一个寻常药铺掌柜能用这样的毒?老朽久居成都,竟从未听说过。却不知其他同
门可有耳闻?”
唐家长老与门人都齐齐摇头,有人笑道:“慕容左使若要扯谎,也该说得圆些才是。若有如此制毒施毒的高手住在
成都,唐门怎会不知?”
慕容哀哼了一声:“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岂只这一件?”
唐旭听出端倪,忙道:“莫非慕容左使知道那用毒高手的底细?”
慕容哀看了燕轻裘一眼,才对唐旭笑道:“若我猜得不错,那人便是贵派的弃徒——肖春笛。”
方才一连串问答,早已经如夏日撼天雷,一个接一个地震得堂上诸人惊诧万分,然而最后那一句话,却更骇得唐门
的人面色如土,连一众宾客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圆真脾气火爆,当即便骂道:“奸贼又在胡说八道!那肖春笛习练魔功,早被唐门废了撵出去,这许多年没有任何
消息,说不定已经死了。你要脱罪嫁祸,也该找个更好的,这般说来,哪个能信?”
慕容哀也不动怒,懒得理睬他,只看着唐旭:“死没死的老先生应当晓得,越是匪夷所思的,到头来越是确凿无疑
。”
唐旭背过身去,沉默不语。燕轻裘跟着拱手道:“老先生明鉴,关于唐大奶奶之事,我与慕容兄所知的已经全说了
,望老先生再多多查验,切莫因一时之气而放过真凶。”
此刻人人都看向唐旭,圆真脾气火爆,生怕唐旭信了慕容哀的话,嚷道:“唐大官人,这二人巧舌如簧,只怕另有
所图,切莫偏听偏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