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上。
周宵等了等,郑嘉没说话也没打开隔间的门。
周宵直起身体靠在隔板上,看着对面的墙壁开口说,“我上个月刚代理了一个案子,一个附带民事赔偿案。”
“被害人是个女孩子,今年二十二,她去年就失踪了,一直到今年年初,她母亲才从老家出来找她,然后才知道这
个女孩子在酒店上班,就是做小姐。她失踪之后,酒店根本没有理会,只以为她是去了别的地方。前两个月,她的
尸体被人在郊外发现报警。她怎么失踪的,失踪后发生了什么都没人知道。”
周宵顿了顿,“不过,尸检报告上写,她生前曾被性侵犯和多次殴打,死因是毒品注射过量。”
周宵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不是第一次代理这样的案件,每次酒店的人都说,这很平常,他们酒店
每个月都会有七八个这样的女孩子、男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甚至有时候,十几个一起消失也常见。”
“郑嘉……”周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就那么拖长了声音叫了一声。
隔间的门打开,郑嘉坐在马桶上先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低垂着头不说话。
周宵走到他面前蹲下,郑嘉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除了眉头有一点皱起来。周宵知道,他这是听到他刚刚的那些
话了,但也只是听听而已。
郑嘉伸手轻轻地搓着自己的腿,还是保持着沉默。
周宵看到他的动作,于是伸手过去,把郑嘉的腿抬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打算替他用手拍打。
郑嘉以前和他吵了架就是这样,一个人蹲到马桶上生闷气,蹲久了腿就容易麻。他去找郑嘉和好时,总是先一声不
吭地替他先敲敲腿,边敲边能不时听到郑嘉轻声的吸气,然后拧着眉毛小声叫他“轻点。”他再开口哄郑嘉就很容
易,两个人很快会重归于好。
郑嘉却往后撤了撤身体,腿也收了回去,让周宵的手握了个空。
郑嘉这个明显的拒绝姿势让周宵回过神,这已经不是三年前了,他今晚再度在心底嘲笑自己贱。嘴角扯了扯抬头看
向郑嘉,鬼使神差似的还是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腿麻不麻?”
郑嘉不说话,只是看着周宵。
郑嘉的眼睛和以前一样清澈,黑而亮,每次这么看过来的时候都让周宵心尖发颤。
“周老师,您说的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郑嘉的话让周宵彻底清醒过来,他看着郑嘉,郑嘉眼神里头的倔强和认真和几年前一模一样。周宵看着他,慢慢站
直身体,声音也冷淡了下来,“你这是说要继续在这儿做……不,干或者被人干下去?”
周宵故意甚至是带着点恶意地问。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郑嘉总是能轻易地让他失去冷静。
郑嘉看着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周宵却看得一清二楚他对自己的态度,冷淡,疏离甚至还有些不屑掩饰的厌恶
。
“那恐怕是不可能了,你已经被辞退了。”周宵带着点嘲笑地语气说。
郑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看着他,眼神里的惊讶和挫败让周宵笑了出来,“你三年前就说过你知道自己斗不过我,现
在,我告诉你,还是一样。”三年前郑嘉的这句话让他记忆犹新,他无法忘掉当时听到郑嘉说出这句话时心里的难
以置信和其后的好笑和愤怒。
郑嘉从马桶上站起来,才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就趔趄了一下,郑嘉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腿,大步走了出去。
周宵跟在他身后,像是阴魂不散。
郑嘉只当他不存在。
周宵看着他从储物柜里取出东西,看着他和一些人告别,那些人有些偷偷看看周宵,看到周宵的笑容之后就马上转
开视线。
周宵一直跟着郑嘉,直到出了酒店。刚出酒店,周宵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半拉半拽着他往路边走。拦下一辆出租
车,周宵带着点强迫似的让他坐进去,而后也坐在他身边,手仍然用力攥着郑嘉的手腕。郑嘉挣了几下,没有用,
认命似的放弃了。
司机问去哪儿啊?
周宵清了清嗓子,“你住哪儿?”
郑嘉梗着脖子看向另一边,留了个后脑勺给周宵,周宵也没再问,“您先往前开吧!”
出租车在大街上行驶。到了路口,司机又问了一遍,周宵也又问了一次,郑嘉还是没吭声。周宵对司机说,“沿着
大路开。”
车子继续向前,车内两个人却还是谁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周宵拽了拽他,声音柔缓地说“那不是个好地方,也
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郑嘉没吭声,半天轻淡地反问了一句,“那又怎么样?”
周宵被他噎了一下。
“我是担心你……”
“那又怎么样?”
“就算以前再怎么样,郑嘉你总不至于好赖不分吧。”
“那又怎么样?”
周宵忽然觉得郑嘉说的真对,那又怎么样,又怎么样呢?一时间,他觉得意兴阑珊,这么做真是没意思。
周宵放开攥着郑嘉手腕的手,攥了太久手都硬了,他开口对司机说,“师傅,你前边停一下让我下来。”
司机把车靠路边停下来。
周宵下了车走到前边,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司机,“你等下去他要去的地方,剩下的钱给他就行……”周宵看了看车
后座的郑嘉,“他要不要,您就留着吧。”
司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郑嘉,起步走了。
周宵站在路边看着远去的车很快就汇入车流难以辨认,他转身慢慢地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听到路边的店面里传出
轻柔缠绵的歌声,周宵听着听着忍不住停下来。
为何我心分秒想着过去
为何你一点都不记起
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
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歌很短,周宵听完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重复了郑嘉今晚跟他说的最多的那句话,“那又怎么样?”
第4章
郑嘉掏出钥匙开门。
进门之前,他揉了揉自己的脸,笑着进门时语调轻快地说,“妈,我回来了。”
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的郑妈妈回头,“今天回来得早些,肚子饿不饿?”郑妈妈放下毛衣,起身要去替他盛汤。
“嘉嘉,你什么东西掉了啊?”郑妈妈看到他脚边掉了东西,跟他说了一声。
郑嘉低头一看,脚边落下一个折起来的有点厚度的纸片,大概是刚刚掏钥匙的时候带出来的。他弯腰捡起来,打开
一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是一张浅绿色的支票,看印章是自己工作过那个酒店的。他当然知道,酒店辞退他们这些人从来没有给过补偿,何
况他还是“自己”要辞职的。
这些钱……周宵也的确有那个本事。
郑嘉心底浮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郑嘉看着支票一阵发呆,直到听到厨房那里“哐啷”一声响。
他心里一悬,匆忙跑过去,看到妈妈正弯腰从地上捡汤勺。
郑嘉捡起汤勺,扶着妈妈担心地问,“妈妈,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郑妈妈对他笑了笑,“没事。”
郑嘉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母亲,还是不能放心,“真的没事?”
郑妈妈摸了摸他的脸,“真的。”
郑嘉扶着妈妈出来坐下,自己端了汤出来喝。浓郁鲜美的烫进入胃里,暖洋洋地确实令人舒服,“妈,您煮的汤真
好喝。”
郑妈妈怜爱地看着和她相依为命的儿子,“嘉嘉,你瘦了。”
郑嘉嘿嘿笑了笑,“瘦了健康。”
郑妈妈没再说什么,等他喝完汤嘱咐郑嘉早点睡就先回卧室睡觉了。
郑嘉替妈妈关上门,检查了门窗煤气,然后把灯都关了。
他拉开客厅的沙发,把被子铺上,打开一盏台灯开始赶前几天接下来的一个说明书翻译。翻译弄完,他伸了伸腰,
东西整理好就上床睡觉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到些声音。
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什么声音,疲惫再度让他沉入梦乡。他翻了个身,耳边又听到几声呻吟,郑嘉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掀开被子,光着脚跑进卧室。
打开灯,看到妈妈脸上都是汗,低弱地呻吟让郑嘉一下子害怕起来。
“妈,妈!是不是又疼了。”郑嘉一边问,一边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里头的病历本还有药。
郑妈妈睁开眼,“嘉嘉,我肚子那里疼得厉害。”
郑嘉拉开妈妈身上的被子,掀开睡衣,看到上次手术留下的引流管里头不断地往外滴东西。
郑嘉让自己冷静下来,“别怕,别怕,咱们穿好衣服去医院。”
郑嘉坐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靠在墙壁上木然地望着天花板。
直到医生护士过来通知他去办理住院手续,郑嘉才腾地一下站起来,“我妈妈怎么样?”
护士告诉他,是上次胰腺炎手术之后引流管被动到了,“手术后一定要注意静养,不能干活,你怎么也不看着你妈
妈?”
“我错了,我错了。”郑嘉心里一阵一阵害怕。
护士看着他担忧的样子,原本要数落的话又都咽了回去,“去办住院手续吧。”
交了钱,拿着单子往回走。
医院床位紧张,他们暂时被安排在了走廊里头。郑嘉蹲在妈妈身边,用手轻轻替她理了理头发,“还疼吗?”
郑妈妈开口,声音很微弱,“没事。”
“好了,别说话了,先睡觉吧。”
刚刚教训他的护士看着郑嘉蹲在那儿,从办公室拿了个小马扎给他,“你也趴一会儿吧,这瓶药得吊两个多小时呢
。”
“谢谢你。”
有得坐,身体舒服多了。
他趴在妈妈床头,小声说“妈,你能睡不。”
郑妈妈刚睁眼,他马上又说,“点头或摇头就行。”
郑妈妈点点头。
郑嘉把手机的闹铃定在一个半小时以后,他把被子替妈妈掖好,趴在床边闭上了眼。走廊里人还不少,这个病区又
都是胰腺的病人,这病疼得厉害,左右都是不停地呻吟。还有人大概也是新病人,叫的声音很大。
虽然身边很嘈杂,郑嘉还是很快有了睡意。快要睡过去时,他胳膊那里察觉到妈妈动了一下,郑嘉马上警醒。他一
抬头,正看到妈妈皱着眉,脸上也很痛苦的表情。
“妈妈,你是不是疼得睡不着?”
郑妈妈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妈妈,你说我穿灰色的好看还是白色的好看?”郑嘉小声地问,“我听有人说,面试的时候衣服颜色也会影响。
”
郑妈妈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有道理。不过,嘉嘉穿什么都好看。”
郑嘉笑起来,“妈妈你给我织的毛衣是灰蓝色的,我看还是选灰蓝色。我小时候你就给我织毛衣,什么人看了都说
好看,咱们隔壁那个小胖,还要用他的玩具车加上皮帽子要跟我换……”
郑嘉和妈妈一直小声地聊天,多半是他说,郑妈妈只是偶尔插一句话,两个人想起什么说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郑嘉看了看吊瓶里头剩下的药液还得过一会儿。他起身伸了伸腰,和妈妈说了一声,走去
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他在想给妈妈讲个故事吧。走回床前,却看到妈妈已经睡着了。郑嘉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坐在
床边安静地守着,不敢再睡。
翻出钱包,拿出那张折起来的支票,郑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周宵。
周宵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灯光逐渐熄灭,城市在天快要亮的时候完全安静了下来。路灯熄灭,远处的天色灰蓝暗
沉,他拿起自己的钱包,打开,看着里头那张一寸的黑白照片。看了半晌,周宵把照片抽了出来。
照片是郑嘉当时快要毕业时照的证件照,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珠,白净的脸,白衬衫,是黑白分明的郑嘉。在他
心里,郑嘉就像这张黑白照片一样干净,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晚会在娱乐城那种地方遇到郑嘉。
不可否认,经过了三年,他能重新遇到郑嘉,心里有一刹那是有些惊喜。
但很显然,郑嘉并不这么觉得。
周宵捏着那张照片,他打开窗户,手伸了出去,却迟迟不敢松开手指。
周宵骂了一声,把照片扔在了一旁抽屉,用力合上抽屉,转身走回房间,拉上被子蒙头大睡。
第5章
星期五下午,周宵结束了研究生的课。
下课往外走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他接通电话,老薛在电话那头带着明显取笑的语气问他,“鸳梦重温的滋味怎
么样。”
周宵嗯了一声就算回答了,“什么事?”
“周末了,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有。”
“你家小朋友愿不愿意把你放出来啊。”老薛继续取笑他。关于周宵和郑嘉,老薛听过一些,头尾倒不怎么知道。
只是就那么“一些”,老薛也知道周宵对郑嘉有时候都宠得离谱。
周宵沉默了一会儿,“不想出去。”至于郑嘉并没有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不想出去,他也没说。
老薛听出来周宵的语气不大一样,他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和周宵这么多年了,他听得出来周宵似乎是心里有事。
换了取笑的语气,老薛问他,“周宵,怎么了?”
“没什么,没意思。”周宵坐到车上,准备开车,“我得开车了,没事我先挂了。”
老薛忙说,“别别,真有事找你。”老薛说,他有个朋友在北二环那边新开了家酒店,老总说想找个法律顾问,得
是个能罩得住事的。这位老总有天就问起老薛来,说你们公司都没听说惹上过什么麻烦,用的哪个律所的律师做顾
问。老薛说是周宵。对方一听,就问是信合律所那个合伙人,我们旁边那重点个大学的法学院教授?老薛你可以啊
,居然能找到这个人给你做顾问。
老薛说那是,也不看看我们关系,多年的朋友了。
就是这一句话,对方非让老薛给他引荐一下周宵。
周宵听完老薛那通话,淡淡地拒绝了,“不去。”
老薛这才觉得周宵这儿一定是有什么事了。“不去就不去。”老薛就是这样,对朋友从来不让对方为难,“你怎么
了?是不是郑嘉……”老薛也不知道说什么。那天周宵不是把人领走了吗?以周宵的手段想做什么还做不到?
周宵听到“郑嘉”两个字,心里抽了一下,“没什么。”
老薛知道,周宵越是这么说,证明问题越大,“我一会找你去,咱找个地方喝一顿。”
周宵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去食堂吃了饭然后就回家了。
没一会,老薛就到了。
周宵上了老薛的车,也不问他去哪儿就出了校门。
“老薛,你说我是不是特别锉!”周宵忽然这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老薛没吭声,等着他继续。
“都三年了,我居然还过不去这个坎。日子都他妈给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