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说什么？！”几乎从来没有如此高声说过话的张师爷，声音不由得因了梁煜清那平淡的一句话，而提高了不止一个音阶。

“我要出去。”

还是同样一句坚定的话语，不容任何人的反驳，而他，也有这样的能力。

张师爷无语了，是不是林宣逸已经料到这样的情况？

原来，平淡的表现不代表不在乎，反而比激烈的发泄，还要来得排山倒海，这，才是真正的梁煜清吗？他可以感觉得到那平静中，蕴含着的强大的力量，那也许，可以摧毁一切。

不将所有一切看在眼里的梁煜清，竟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按他说的话去做任何事情。

“你回去告诉林宣逸，我会回来的，明天天亮之前。放心，在上法场之前，我会让自己活着，我有这个能力。人到了绝望的时候，就没有了畏惧。现在的我，也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谁能奈我何？天一黑，我就走。那个苏隐昭，是我最后的牵挂了。他听了你的转述之后，会有所安排的。还有，请你告诉他，明哲保身。你走吧。我意已决，没人可以拦得住我的。”

说着，梁煜清再次闭上了双眼，虽然已经连续多少日的失眠了，可此时，他要逼着自己睡上一会儿，他要用最好的精神状态，去见那个人，已经成为他心上的痛的人，这，就是他们今生，最后的一面了吧。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啊。

林宣逸，我等你，到上法场的前一夜，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来，我就放弃，还你们清静。这个世上，本就多了一个我啊。我何必一再的挣扎？

见梁煜清不再理自己，张师爷赶紧离开了大牢，让人好生的照看着，不许他人前来打扰，就速速的赶去给林宣逸报信去了。

此时的林宣逸正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心里是一片的焦急，一直他都是那个主导一切的人，可此时，他恨自己竟是那个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局外人”。

说真的，刚刚听苏老爷子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就恨不得不顾一切的冲到苏府，去看看那个人。可是，他明白，他去也没有什么大用处，因为自己在那个人的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并不确定。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探探梁煜清的想法。因为梁煜清，才是那个可以掀起他心里波澜的那个关键人物，他林宣逸算什么啊？

毕竟那些关于苏隐昭在梁煜清的心里是十分重要的想法，也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至于梁煜清是不是真的把他放在心底深处，就只有梁煜清自己知道了。如果说以前的话，他林宣逸敢用项上的人头来担保，梁煜清绝对是重视苏隐昭的，可就在得知梁煜清对苏隐昭做过些什么的时候，他不确定了。

其实心里是有一种想法隐隐的成了形，只是如果还有其它的办法，他也不想去冒这样的险，当然了，这中间关键的一环，是梁煜清的配合，如果他真的不想去……

那……

林宣逸苦笑，也许，就真的只有绑人一途了呢，不去？不去也得去！！

当然了，林宣逸的心里，此时正在赌着那么一个可能性，赌他的清，会心甘情愿的前去，重新开始也好，结束一切一好，总之，那个人，不能让他就那么一声不响的沉入永恒的黑暗之中。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他曾经的一切付出和委曲，不就成了可笑的折腾？他的成全也化作空茫，一切，究竟有何意义？

他们，浪费了四年的时间，如果只换来一句可笑，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不！！他林宣逸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不允许！！

清，会去看那个人吗？念着曾经的一点旧情，而去看那个人吗？而那个人，真的会因此而醒过来？这一切的一切，也都只不过是猜测和预计，让他林宣逸一颗乱成一团的心，如何平静的下来？

哎呀，急死了，已经不止一次的走到房门口，向着来路的方向张望以待，可是，却连张师爷的一片衣角也不曾见到过，这都多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这说明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清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是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激烈？？还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平静？还是已经出了什么事？不，不会的，如果有什么异动的话，会有人来通报自己的。那么……

不，林宣逸已经无力再去作过多的猜想了。

人生不如意的事情经历得多了的时候，人就学会了什么事情都先往坏的方面想，同时保留着好的希望。因为人们总在说，‘最坏也不过如此了，面对的时候，才不会太过失望。’

可是，不行，乱，好乱，大脑都不能思考了。心揪痛着，早已经飞到了昭的身旁。

林宣逸再次恨起了自己当年的自私，虽然他知道他和他的清之所以会分开，苏隐昭也是掺了一脚的，只是，那种纠结着的情感，让他根本无法真正的去恨他，可那种情感也不是……至少他这么认为，至少，昭不是这么想的，是吧？

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些阴差阳错，他和梁煜清就一定会没有任何负担的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吗？这个答案不用问，也知道，不是。因为，不管是谁与谁在一起，他们的心底，都会藏起一份遗憾，永远都不会完满，他们都知道这一点，也许，才会因此而落到了今天这种境地，让每一个人，都在绝望的深渊之中，沉浮，挣扎。

痛苦，不堪。

已经把彼此都深深刻在彼此的身心之上的三个人的故事……

怎样才能理出一个头绪？怎样才能让彼此都满意？怎样才能……

无论怎么去想，都无法平衡，难道这一生，就注定了要以这样的结局而悲哀的收场？

其实，可以改变的吧，其实可以找到一个平衡点的吧？其实……

“林大人！”

就在这时，一声呼喊拉回了林宣逸的思绪。

一抬头，正看到张师爷脚步急急的向着这里而来。林宣逸向前迎了几步，拉住张师爷的衣袖，“怎么样？他什么反应？”

“他，很平静。”也许是想看看林宣逸的反应，也许是……张师爷没有将话说的很明白，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句。

“平静？”

林宣逸看了眼张师爷，笑了，仿佛松了一口气般，语气也松弛了很多，“这就好，这就好。”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清，原来，这四年来，你都不曾变过，愤世嫉俗也好，横行霸道也好，残忍无情也好，原来，原来，原来我们，都不曾改变过。

“看来，你是真的很了解他啊。”张师爷看到林宣逸的反应，不由自主的佩服起了那三个人之间的默契。

“是啊，我很了解他。”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他？不然，他也不会被我刻意的伤得那么深。

曾经以为，那是对他们好，苦了自己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孰不知，最自私的那个人，才是自己。他现在才知道，其实一直以来，真正苦的不是自己，折磨的也不是自己。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两袖清风，到头来才明白，由于自己的自私，折磨了三个人，“永世不得超生”……

梁煜清那个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当年他就是利用了那一点，把他伤得体无完肤，自己的心也在滴血，直到今天都还没有愈合。

他以为那么对他，他会放弃，会释怀，却不想，那一系列的做法，竟然天底下最笨的方法，除了激起对方的执念之外，什么目的也达不到。只是当时年少，没有想那么多，对于未来，更是虚浮得看不真切。如果那个时候，如现在般成熟，也许，一切都可以以一种更好的方式，重新开始也好，结束一切也好……可后悔，有什么用呢？

梁煜清的单纯，梁煜清的清明，是他的亮点，也是他的弱点。原来，我们，自以为坚强，却都是世间最笨的人。其实只要换一个方式活着，其实只要不去在乎世俗的眼光，让自己爱的人幸福，让爱自己的人也得到幸福，这么简单的事情，很难吗？为什么那个时候，就根深蒂固的觉得，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穷及一生，也无法解决的事？

如今，看来却是那么的可笑，可一切，都已经晚了。晚了啊！

我们为了我们的幼稚和自以为是，付出的太多，太多，却丝毫没有意义。

好笨，好傻……

深吸了一口气，林宣逸再次看向张师爷，“他，还说了些什么？”不会是，想要连夜逃走吧？

很显然，他猜对了。

“他让我给你代话，他说，他会回来的，在明天天亮之前。他让你放心，在上法场之前，他会让他自己活着，他说他有这个能力。他说人到了绝望的时候，就没有了畏惧。现在的他，也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天一黑，他就走。他说你听了我的转述之后，会有所安排的。还让我告诉你，明哲保身。”

心像被一记重锤狠狠的砸了一下，闷痛闷痛的，一瞬间体内什么东西好似在翻涌，喉头似乎也尝到了一丝腥甜。

在张师爷惊愕的注视下，林宣逸流下了眼泪，让人无比的震撼，从来没有想过，如铁人一般的林宣逸，竟然还有这般脆弱的时刻，果然，都是人，都有脆弱的时候，这话真的是一点不假。曾经以为林宣逸会是个例外，可如此看来，也不过，就是凡人一个，逃不开世间的纠葛。

那眼泪一经涌出，就再停不下来，一颗接着一颗，顺着脸颊滴落到地面，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原来，最大的悲伤，是哭不出声音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给他送一套夜行衣，再暗中交代一下，把夜间守牢的高手调走，调不走的吩咐下去，放他的行。他会回来的，我相信他。他说到，就会做到。”

“大人，万一……”虽然张师爷知道那梁煜清的确是一个说到做的主儿，却也不由得担心，万一，万一到时候闹大了，林宣逸将成为众矢之的，那却是他不愿见到的情形。

林宣逸摆了摆手，“没有万一，相信我，我太了解他了。好吧，如果，如果，明天天亮前，他真的，没有回来，那么，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承担。他不怕死，难道我就怕吗？呵呵。为了他，我可以放弃所有，命算什么？”

如果，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的清幸福永远，如果那种方法是让他受尽千辛万苦，如果那种方法是要再将他的清重伤，那么，他会笑着，毫不犹豫的跳进万丈深渊，那之前，狠狠的再给他的清一刀。

也许，在这种绝望的爱中，他，早就已经不正常了吧，呵呵……

如果是以前，他会这么做，可如今，他学会了一样东西，就是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而他们要的，真正想要的，那种幸福的全新定义，他学会了……

还有完成它的机会吗？

如果，命运注定了擦身而过……

还有完成它的机会吗？

还有勇气……

去跟命运，拼一拼吗？

说完刚刚那句话，林宣逸背过身去，掩去了一身的脆弱，如果不是情非得矣，他根本不想在别人的面前，暴露自己如此的一面。

张师爷得了令，就下去安排了。

清，对不起。我绝了你所有的希望，你却在这样的时刻，还愿为我开一扇‘生’的门。林宣逸双手捂住脸，清，我改变主意了，我不会让你死的。是你让我明白了，为了自己爱的人，应该努力与他共创幸福，而不是一味的，自以为是的做着一些觉得对他好的事情。当年，我的确应该问问你的想法，真的，我错了。我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了你，伤了你，我也无法释怀。

我要把曾经浪费掉的那些时光，都追回来。你等着，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可以放弃一切，为什么我不可以？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就算我们永远也不会再生活在阳光之下，注定要在黑暗之中苟延残喘，可我们的世界，还需要别人的参与吗？一直的一直，不都是我们三个人？

不错，我眼中的未来，不止我和梁煜清。

为了那个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未来，我，会，好好努力的。再见面时，我要让你看到一个全新的我，和一个崭新的未来……

清，清，清……

等着，法场的那一天，就是变天的时刻，只是，这个时候的林宣逸没有想到，那一天，天是变了，而他们的未来，却……

至于终有一日，是否还可以幸福圆满，就要看老天，是不是还没有开够他们的玩笑了。

梁煜清强逼着自己入睡，却自然是睡不安稳的，从张师爷离开这里的时候开始，也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他就不安的睡过来了三四次。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期待过黑夜的来临，如果是这四年间的每一天，其实对于梁煜清来说，黑夜，只是意味着痛苦和可怕，还有无尽的折磨和残忍，而这一刻，看着天窗外的天色，每一刻，都是一种焚心蚀骨的折磨。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美丽的晚霞，那么的不甘退去？那每一天都挣命似的想压倒白昼的黑夜，却迟迟不肯到来。

曾经，也是度日如年，此时也是度日如年，可意义，却完全不同。

直到那夕阳退去，夜暮低垂，周遭一片寂静，梁煜清的心才得到了救赎一般的松了一口气。看着刚刚有人秘密送来的夜行衣，梁煜清的嘴角勾起了丝丝笑意。如果，他猜的不错，现在的警力一定是相当的薄弱。

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刻，梁煜清用内力震碎了束缚的铁链，穿上那衣衫，便头也不回的，冲破牢门飞身而出。

果然，就如他猜想的一般，一路上高手没有见到，只遇上了零星的几下阻拦，却也是虚晃几招，便败下阵去，至于那是因为来人功力不济，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梁煜清自是清楚的很。

虽然凭着自己的力量，冲出这里，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他还是不想闹大，而让林宣逸背负更大的灾祸。

林宣逸啊，毕竟，你不仁，我不可以不义，这是我一生，对待你的态度。只求你，给我一个明白，给我一个痛快。

就这样轻易的离开了刑部大牢，他知道林宣逸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嘴角不由自主的扯起了一丝微笑，飞身的过程中，那抹笑，就不曾消失过。如果，这是某种暗示，如果，这代表了某种意义，那该多好，可梁煜清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妄想罢了。他也只能借着这一抹笑意，自欺欺人的觉得，那是他们之间永远不变的默契。

梁煜清暗中再次提了提内力，越过那些高高的屋脊，向着苏家的方向飞掠而去。

昭，等我，等着我，在没有见到我之前，我不许你放弃所有的一切。也求你在见到我之后，忘却一切的烦恼，也忘了我这个人，给我醒过来，给我好好的活着……

暗夜中，远远的，一道黑影飞身而起，冲着前方黑影飞掠的方向追了过去，说是“追”，却也不尽然，那么，就算是“跟”吧。那人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一段不会被发现的距离。说实话，这样的距离想要梁煜清不发现，也的确是很难，不过那人此时却有自信觉得梁煜清不会发现，没办法啊，这个世人，他是最了解梁煜清的人啊。

算他猜对了吧，此时的梁煜清的确也是无暇去分神，不管是天王老子，还是牛鬼蛇神，都阻止不了他去见苏隐昭的决心。

第二十五章

昭，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我为你而心乱的样子吗？不是一直都希望我的目光可以投注在你的身上吗？我这就来了，你好好的，好好的等着，等着看看我，也让我，再看你一眼。本来以为，今生再也没有机了……

原来，他梁煜清一直都知道，知道苏隐昭那内心深处的渴望，他只是一直都假装不知道，假装看不见。

他怕自己的目光投注在那人身上，久了，就想移也移不开了。他不想让这段关系，变得更加的复杂。却是那么的身不由己，该来的，岂是你想避免，就可以避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