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纳又被这笑容晃到了，敷衍地点点头赶紧转身走了。
回到旅馆，众人已经收拾妥当，集合之后出发莫法利。
莫法利部落距塞尔镇不太远，一行人骑马快行，于黄昏时分就到了。
莫法利是百牧草原最大的部落之一。临近索姆河，拥有大片的草场和肥沃的农田。一路走来，到处可见成片的牛群、羊群，牧人们骑着马带着牧羊犬在碧绿的草原上到处飞奔，嘴里还唱着嘹亮的草原歌谣。厚厚地毡布帐篷，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地搭建着，女人们坐在门口，有的纺纱织布、有的准备晚饭；孩童们拿着小马鞭追逐打闹，惹得刚会走路的小豆丁在屁股后面歪歪扭扭的跟着。
看来这里的人过得很不错。
大家进入牧区，为了不惊扰羊群纷纷放慢马速缓缓前行。
一个小豆丁摇摇晃晃走到路边，手里抱着半个面包，圆鼓鼓的脸蛋上沾满了面包屑和芝麻，歪着小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有几个人看见，嘿嘿一笑，蹭蹭跳下马，凑到小豆丁跟前，弯下腰努力跟他平视，嘻嘻哈哈地逗着他。
萨迦蹲着庞大的身躯，费力地将自己缩到最小以免吓到他，从包里翻了翻，拿出一个红艳艳水灵灵的果子递给小豆丁，冷酷的脸上带着柔和的温情。
小豆丁直愣愣地盯着他手里的果子，又低头瞅瞅自己怀里的半个面包，半响，迟疑地伸出肉肉的小手轻轻地摸摸果子，眼睛试探性地看向萨迦。萨迦鼓励地冲他翘起嘴角。小豆丁继续盯着果子，似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最后终于败给本性，伸手牢牢地抓过果子握在手里。抬头冲萨迦弯曲圆圆的眼睛，咧出一口小奶牙，咯咯咯地笑了。
霞彩漫天的苍茫天际，棉花团般的朵朵彩云，一碧千里的马踏绿荫，尽情满野的牛羊牧犬，一泓清碧的缱绻母河，稚气纯真的粉嫩幼童……
一种留住这种美好生活的欲望充盈满腔。
残忍的邪恶，一定要得到惩罚！
众人重新上马，奔向城门。
收到禀报说有人接受了悬赏委托而来，值班的长老克西亚扔下叉子，甩起圆滚滚的身材，抬脚火急火燎地奔向城门口。
终于又有人愿意缉凶了！
远远地看到一队气宇轩昂的人马，正训练有素地等在外面。克西亚用他号称媲美苍鹰的眼神偷偷打量，各个精神抖擞、魁梧挺拔。他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么几个不符合“审美的”。
恩，这回来的真不错，比之前那些吊儿郎当无纪律的佣兵好多了。天神保佑，希望这次能把凶手抓到，否则再这样耗下去，自己早晚有一天得操心得灯尽油枯。
扫视一圈心里有数后，克西亚赶紧在脸上堆出热情友好的笑容迎了出去。
“贵客来访，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说着，右臂弯曲搭在左胸前，左手自然垂到背后，上身略一前倾，施了个得体的见面礼。
奥德纳赶紧上前，回了个礼，“哪里，是我们突然造访，多有叨扰，还请见谅。”说着，从怀中掏出委托书和悬赏机构提供的委托证明给克西亚过目。
克西亚翻阅资料没什么问题，赶紧侧身把奥德纳一行请进去。
城里的房屋、街道明显密集了许多。从新旧程度看，这里的建筑全都维持得很好。居民的宅院虽然有大有小，但都排布的整齐划一，没有残破的旧屋烂瓦。想来这里居民的基本生活条件都不错。在百牧草原，有这样的成绩，说明这里的领袖很有一套。
只是，这刚到傍晚时分，街道路边怎么都没有人烟了呢？
户户家门紧闭、院门紧锁。除了偶尔的犬吠声，整个城里安静无比。
……
这……是怎么回事？
把众人让进议会院的会客厅，吩咐人出来好好招待。克西亚转身四周瞅瞅，扭头偷偷跟站在墙边的吉姆投去一个眼神：大小姐呢？
吉姆憋屈地小幅度摇摇头：没来。
克西亚一瞪眼：还不再去请？
吉姆一脸苦瓜相：请不来啊。
克西亚暗暗一运气，转身的瞬间又恢复和蔼的笑容：“几位先稍作休息，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吩咐厨房准备佳肴给各位接风，稍后就回。”说罢稍一点头，扭头出门就往后院跑。
“不去！肯定又是些来骗吃骗喝的废物。我每次好吃好喝伺候着，天天笑脸相迎着，结果呢？屁用都没有！到头来，还不是要被那些苦主们指责我没用！姑奶奶不干了。”
“大小姐，您是有修养的人，不能说脏话。”克西亚一脸淡定地适时提醒道。
“咳咳，我是说，我也是有尊严的，我这么劳心劳力的为他们出头，他们就算不感激涕零，至少也要理解我啊。”
说着，委屈地小声嘟囔道：“再说，要不是他们自己孩子不听话乱跑，被人钻了空子，现在部落里能这么乱么。”
这大小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也就是在我面前吧。克西亚压下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调整了下策略。
“大小姐，自从出了这事儿以后，我是鞍前马后、食不下咽，一直就没消停过。你看看我，原来多么健壮标准的身形，现在都操劳得形容枯槁了。”亚克力一脸悲伤委屈装可怜。
“这次这批人，我刚才仔细地观察过了。绝对不是之前那些歪瓜裂枣的货色。他们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经历过生死的真正勇士，相信他们会有办法的。”反正经没经历过生死脸上又没写着，先吹起来再说。
安妮娅依旧面沉似水没说话，但是从侧脸的表情能看出她正认真地听着。
克西亚再接再厉：“他们啊，个个年轻勇猛，其中领头的那个，资料上写了，是特拉蒂纳来的圣骑士。您不是最崇敬圣骑士了么？有这样一位年轻英俊的圣骑士特意为了您的部落而来，您作为部落的大小姐，代理首领，不亲自接待太失礼了。”最后再上一剂猛药。
“那……好吧，克西亚叔叔，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就去见见吧，总不能让您一个人这么劳累啊。” 安妮娅终于被克西亚的迷魂汤搞定，起身披上斗篷，率先走向会客厅。
旁边充当雕塑假人的吉姆偷偷投向克西亚一个崇拜的眼神：厉害！
克西亚高傲地一仰头：这算什么，这丫头从小都是这么被我忽悠大的。
奥德纳等人呆着无事，四下打量会议厅。
大厅宽敞明亮，整洁大方却不奢华。大厅正中的墙上，端端正正地挂了一幅人像油画。画上是个神采奕奕、风度翩翩、一脸慈善的中年男子。从年纪、气质判断，这位应该就是现任莫法利部落的首领——一个传闻中很有才华、很得人心的首领。
这样一位首领，怎么可能容忍在他的部落里发生这样令人发指的事而迟迟得不到解决呢？
难道传闻只是虚妄的吹嘘赞美？
第二十八章：爱恨皆空（上）
一阵清香幽幽袭来，接着一个身材婀娜、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从院子里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克西亚和仆人。
克西亚笑着侧过一步，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莫法利首领的独生女，现在暂代部落首领一职。”
又转过来接着介绍：“这位就是远道而来帮助我们的那位圣骑士大人，这些勇士也都是一道来帮我们捉拿凶犯的。”
安妮娅在院子里时就注意到大厅中央那个阳刚威武、品貌非凡、雄姿英发的男子。赶紧暗自挺直腰板，下巴微扬，拿出在魔鬼礼仪师调教下的最好仪态，缓步而入。
作为主人，为表示友好，安妮娅率先伸出玉手，“您好，我叫安妮亚。我代表全体莫法利人民欢迎你们的到来！”
奥德纳上前一步，轻轻擎住她的手，弯下腰在对方手背上象征性地蜻蜓点水一吻，说道：“您好，尊贵的小姐。我是奥德纳，来自特拉蒂纳。这些都是跟我同行的伙伴。路过塞尔镇看到了您的委托公告，对于受难者我们深表遗憾。特此过来，希望能帮助莫法利抓住真凶。”
“十分感谢！我想那些受难者的家属会为您这种正义的行为而非常感动的。”
“那么，我们想了解下案情发生前后的详细过程。”
“没问题。克西亚叔叔，麻烦您将详细的情况介绍给奥德纳先生。”安妮亚非常优雅地冲克西亚一歪头。
克西亚嘴角微抽，不过话语仍是很及时：“好的，大小姐。不过案件情况比较长。现在时间刚刚好，不如我们移步餐厅，先给各位大人接风洗尘？”
安妮亚也觉得刚来就让人干活很失礼，于是赶紧顺着话茬说道：“当然了，我们怎么能怠慢客人。那么，请容许我先请你们品尝下莫法利的美食，奥德纳先生。”
“那就客随主便，先行谢过。不过，直接叫我奥德纳就行。”
一行人被带到会客餐厅。
奥德纳被安排在了客位的首位，跟安妮亚隔着长桌正对着，其他人依次排开。瑞斯是奴仆的身份，本来是不应该上桌的，但考虑到他是贵客带来的人，又是来帮忙的，所以总管吉姆很“开通”地给他在最下手也安排了个位置。
习惯了他跟奥德纳同进同出，跟大伙无所顾忌地开玩笑，冷不丁看到他受到这样的安排，蒙达心里非常别扭。想开口辩驳，但想起他的身份以及现在的场合，最终只能忍住把话咽了回去。
除了科林、雅各这些平时走得格外近的，早把瑞斯当好朋友的人觉得隐隐不舒服外，其他人倒是没留意。
奥德纳在跟安妮亚、克西亚寒暄客套的同时，也忙里偷闲地发现了这个问题。不过一来瑞斯的身份确实尴尬；二来现在双方刚刚认识，对方一番好意，立刻就提出异议的做法不太恰当。只能给瑞斯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继续应付这俩人的轮番轰炸。
外交什么的，经常都是无聊而麻烦的。父亲以前是不是也受不了这种过分谦和礼让的面具式交往场合，所以才经常把老蒙达推出去而自己躲掉的？
奥德纳装作不经意间瞥了眼正襟危坐但思绪明显已经钻入美食中的蒙达，暗暗叹口气，算了，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桌上的食物算不上奢华、昂贵，但胜在精致、用心。众人奔波了一路，一顿美味实惠的食物比什么都要好。
大家开动后，瑞斯才默默拿起刀叉，慢慢戳起面前的食物，一小块一小块……看着奥德纳跟人家聊得热闹，看着其他人吃得一脸满足，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嘴里怎么嚼都没味道，心里越吃越堵得慌。
……
用完餐，应奥德纳的要求，众人被带到会客厅了解案情始末。而瑞斯却被吉姆带走，帮奥德纳一行人安置行李，准备房间。
“这个凶手歹毒残忍，罪大恶极，但他偏偏异常狡猾，很善于逃脱和隐藏，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线索，所以至今，我们不知是何人所为。”克西亚在外人面前努力压制心里的不甘和愤怒。
“那么最早发生不幸的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奥德纳从最初开始了解。
“第一个遭遇不幸的是蜜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刚刚十六岁。大概发生在半年前吧，一天晚上蜜莉替她父母给外婆送些新摘的果子，她外婆通常都会准备很多好吃的给她。可是最后却迟迟没有回家，她父母以为蜜莉被她外婆留下了就没在意。结果第二天一早，有人在一个偏僻小巷里发现了蜜莉。可怜的孩子，浑身都是伤痕，身体都已经冰冷僵硬了，腰部以下什么都没穿，还……”说到这叹了口气，“还被摆成了非常不堪的姿势……”现在想起当时那个场景，克西亚仍旧非常惋惜和心痛。
安妮亚已然没有了刚才那副高贵优雅的架子，低落得不说话，想起了蜜莉在自己生日宴会上兴奋地说：等我十八岁生日时也要办一个这么热闹、浪漫的宴会。如今，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再也看不见了……
然而，悲剧却没有就此完结。此后一个半月内又有三名女孩不幸遇难，都是尚未成年的少女，都是发生在夜深人静的僻静小巷、树林里，而现场没有任何有关罪犯的痕迹留下。
就在莫法利城内，凡是家有少女的人家都打起万分精神严防死守的日子里，一名叫塔塔的十五岁少年又重遇惨剧。此后，那罪犯胆子更大了，后来又有两名少年在白天也遭遇不幸。
克西亚说得直摇头，声音颓废而苍老，“眼睁睁看着这些年轻可爱的孩子一个个遇害，我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却什么都阻止不了，真是有愧啊有愧！”
奥德纳几人将拳头攥得手筋爆膨，眼中怒火狂燃。一时间，会客厅阴云笼罩。
“悬赏发布后，那罪犯就销声匿迹了。但是来了几批人，迟迟毫无进展，最后都不了了之。于是罪犯胆子又大了起来。就在你们到这的七天前，又一名少年险些被害，幸好当时有几个醉鬼晃到那条巷子，罪犯才不得已中途逃脱了。不过可惜醉鬼们什么都没看见，那少年受了严重惊吓，现在精神状况也非常不好。”克西亚把近期的情况又补充了下。
……
从餐厅出来之后，吉姆把瑞斯带到一个侧院，指着面前的几排房间给瑞斯说道：“这是专门给各位大人准备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我会安排人把大人们的行李拿过来，就请你指导他们送到各个房间去吧。”
瑞斯注意到，他虽然在跟自己说话，却从头到尾都没看过自己一眼。看着他扬起的下巴，言辞似是友善，实际上却浑身散发着傲慢和不屑，连掩盖都不屑于遮掩一下。
是呀，他是议会院总管，虽是服务于人，但那却是一个拥有实权被万千族人羡慕的官职。
而自己呢？
瑞斯直到今日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只是个奴仆，一个卑贱的下人，一个根本不值一提，甚至连带个面具对他掩饰一下都不需要的人。
因为，他们的眼里，只需要有那些身份高贵的大人。
而自己就像这石板路上的灰尘一样，他人只需要将灰尘扫净得到上头的认可，又有谁会关注那些尘埃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不再得到他人的恭敬了呢？
对了，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那些高贵、炫目、耀眼的光环早已失去了。
那些小心翼翼、那些谄媚赞美、那些毕恭毕敬、那些关怀宠爱，全都随着光明而去了。
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认清这一点呢？
一种久违的冰凉感，重新从身体记忆的深处蔓延而出，啃噬着筋骨和血肉，那些被呼喝、嘲笑、瞧不起、嘲弄的画面如开闸的洪水奔涌到眼前，冲击着瑞斯那颗高傲倔强的心。
瑞斯努力平息着呼吸，用力控制住颤抖的身躯，死死地抓住心灵角落里那处新生的温暖，那处让他感受到生命温度的柔软，那处他给的——一种叫做“生活的希望”的东西。
……
奥德纳的父母非常推崇自由、民主的教育方式，在奥德纳姐弟还很小的时候就给予他们充分的重视和尊重。后来，姐弟俩突然成了孤儿失去了依靠，最后又得到了大家的热心照顾而长大。
瑞斯一边收拾奥德纳的房间，一边回想他之前默默观察到的。
只有像他们这样，成长中充斥的都是与人之间的相互关心、相互体谅的人，心中才能没有阶级观念吧？即使后来一个成为了高贵的圣骑士、一个成为了部落卫队队长的爱人，从始至终，他们都习惯友善地对待周围人。
瑞斯缓缓坐到床边，眼睛虚空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还记得在自己最走投无路、最绝望的那一天，那桶温热的洗澡水，那件干净的新衣服，那瓶看似随意的药膏，那句最简单的询问，以及那顿终生难忘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