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未迟 上——叶飞白
叶飞白  发于:2012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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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一步一步往宫外挪,其间洛自悟婉拒了不少大臣相送的美意,但最终还是被人拦住了。宫门前,天离斜倚在马车边,笑得面泛桃花:“洛五,你怎么忘了,我还要送礼呢。”

“礼?”洛自省迟钝地重复着,却依然动不了已经变得异常沉重的脑子。

洛自悟皱眉道:“殿下,他已经醉了。”

“醉了又如何?礼还是能见的罢。”

“改日如何?”

“他已经答应我了,只是顺便去瞧瞧而已。不知他满意与否,我怎能放心?”

“礼……”醉了的人忽然领会了这个字的意思,立即亢奋起来,“去瞧瞧!”

“你瞧,他不是也想去么。”天离直接无视了洛自悟紧皱的眉,自顾自地掀开车帘,“走罢。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府便是。”

在车中听着回荡在空寂的内城中的马蹄声,格外响亮。

也不知走了多久,洛自省已经半睡了,天离毫不手软地将他摇醒。洛自悟始终不曾做声,眉头也没有展开过。

马车停在一座小院落前。月色下,门扉轻掩,灯光流泻,仿佛主人无声相邀。

洛自省的醉意不由得散了一些,定了定神,推门而入。门发出“吱呀”的轻响,在这静寂的夜中,却并不突兀。

甫入内,落入眼中的,便是简单雅致的庭院。小桥流水,将小小的院子一分为二。两三棵柳树,一株老梅,一丛细竹,各不相干,却又各有风味。台阶下,花团锦簇,微风拂过,暗香盈袖。

三人俱是静默不语,缓缓越过院子。

隐隐约约,琴声悠然。停驻细听,琴音十分随意,不成曲调,却异常地自若淡雅。

洛自省心中忽然一动。他已经明白天离的意思,也很清楚不能与此间主人太过接近。然而,在听见琴声的刹那间,他却生出结交的心思。

虽然洛家是将门世家,重武轻文,但有二哥与四哥在,家中却是时时处处雅致非常。他生性好动,却独独喜爱听四哥抚琴。才绝惊艳的洛四公子,在抚琴吹箫时,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寄情山水、逍遥自在的心意。而他耳濡目染,对那琴音箫声中的绘卷,也早已是向往之极。

原以为再也听不到那般纵情随心、通透达意的琴音,此时此刻,却令他无比惊喜。

洛自悟的神色也微微变了,张口欲言,最终却还是没有说话。

洛自省闻声而去,来到后院。便见湖岸小亭中,一位青衣女子十指纤纤,随性地拨弄着琴弦。

恍然间,他仿佛看见桃花树下,少年懒洋洋地一根根挑捻着琴弦,抬首见他来了,眼中满含的宠溺笑意。

她亦抬起首来,黛眉雪肤樱唇,嘴角一抹轻柔的微笑,带着些许闲逸,却是婉转动人。

不知是月光的缘故,还是酒醉的缘故,洛自省看得一怔。闭月羞花之容、沈鱼落雁之貌,他不是不曾见过。然,眼前的女子却更显出众。无论是眼中的灵动,还是举手投足间的悠闲,都令他一时转不开眼去。

直到身侧天离一声轻笑,他才回过神。

“看来你是满意了。”

“这就是……”

“这就是我送你的礼。”

女子款款而起,躬身行礼:“小女子玉生烟,见过五公子、六公子。”

天离侧过首,耳语道:“从近往后,她便是洛五你的人了。随你处置。”

“天离,玉姑娘可不是物品。不过,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天离眼神愈深,笑起来:“难得见你这付神色,今晚便留下罢。我们继续喝酒,也不必顾忌别人。”

“也好。”洛自省略作踌躇,向小亭走去。

玉生烟莺语道:“奴家去温酒备小菜,各位稍等。”与他错身而过。

他侧望了她一眼,笑了笑,走入亭中,轻轻抚弄着那张琴,心中充满了怀念之情。

亭外,洛自悟叫住天离,低声道:“殿下此举甚为不妥。惊鸿内殿可是殿下的嫂嫂,您怎能送给他一名女子?”

“话虽如此。”睿王殿下挑起眉,“我这嫂嫂出入烟花之地,皇兄也从未多言。送一位侍妾,总比青楼女子更好些。”

自家兄长行为不端,洛自悟一时也无法回话,暗暗地叹了口气。回首见洛自省按着琴,神情中带着一分喜、一分悲、一分痛、一分苦,顿时也心潮涌动起来。

昭王府书房的暗室中,天巽执笔扬袖,在雪白的宣纸上勾勒出浅浅几笔,随意潇洒。

跪在角落里的暗卫言简意赅地禀报了睿王与惊鸿内殿的行踪,随即消失在暗门后。

天巽恍若未闻,换了笔,继续专心致志作画。

暗室内除了他,还有五人,都在书案前坐着。坐姿最为端正的,是位带着面具的男子。他身侧的男子则垂着首似睡非睡,身体不断地摇晃。坐在另一旁的身形高大、神情坚忍的男子想移远一些,却又不忍,只能默然不动。而后便是皱紧眉头一脸不满的陈珞,与掩着檀口笑意盎然的陈绯。

一身红纱,与白天的优雅静美迥然相异的陈绯忽然起身,娇笑着取过墨条磨墨:“这礼可送得妙极,却没想到他就这么收下了。舅父担心他为人所惑,后悔毁约么?那……将我赏给他罢。我堂堂公主,也不会辱没于他。”

天巽淡淡地道:“他不是会轻易毁约的人。而且,你似乎也不太得他中意。”

陈绯吃吃地笑,摇着首:“以我的手段,不中意也能教他中意。我都如此了,您怎么还下不了决意?”

下笔沉稳,心随意动。天空悠远,苍鹰展翅!翔,睥睨天下,自由自在。

天巽将笔丢进笔洗中,端详着自己的画作。

得与不得,还是能够兼得?

若有违他的心意,折下他,只会让他生恨罢了。

何况,他很清楚,那人真正想要的未来,并不在朝堂之上,更不在宫廷之内。

“这画儿好。舅父送给我罢。”

天巽瞥一眼娇俏的陈绯,有些时候,他真不了解女子的心思。“我着人裱了给你送去罢。”

也罢,只能暂且观望了。

第十八章:推心置腹

深秋午后,阳光明媚,和风习习。

身着浅青绣银叶的外袍,头斜插墨玉长簪,耳垂翠宝石长坠,腰悬三尺青锋,手持乌檀折扇,足踏皂长靴。惊鸿内殿正一派悠闲,慢悠悠地走过闹市。

离大战过了三个月有余,朝中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民间的风潮却依然正盛。每回经过外城时,津津有味的议论与赞赏都不绝于耳。洛自省最初自是得意非凡,之后便颇为怡然自得,而如今,已是充耳不闻了。

与民众们对惊鸿内殿如今呼风唤雨、随心所欲的生活的想象大不相同,他的每一日,都是波澜不惊的。由于洛自悟已经在兵部任职,林副将一人难以领会运用他的想法,于是,他天天一早便须前去大营指导演练。上午巡视并处理军务,正午时与众将军商讨切磋,听取将军们的意见。而到了下午,他才能闲下来。

然,闲暇时也并不意味着便能与以往一样四处游玩。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天巽得知他的行程,便常与他定在外头见面议事。但事实上,见了面也并不能真正议事,只能互相打趣,听他挖苦、嘲弄而已,天巽却乐此不疲。久而久之,两人下午的会面也成了例行之事,地方由两人交替决定,洛自省也逐渐起了兴味。

这一回,是由他定的地方──位于外城东市边缘的一家小酒铺。与天巽所定之处全然不同,他总是选寒族甚至平民聚居之地。一方面,也是想尝一尝美酒佳肴,另一方面,却是不怀好意,想瞧一瞧狐狸不悦、不舒服的模样。不过,遗憾的是,他至今未能如愿。

有些破败的小巷尽头,支着一个斜斜欲坠的铺子。暗色油纸下的阴影中,摆着数张残缺不全的桌椅,光膀腰圆的汉子们围在桌旁,吆喝着行酒令。

果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下午便有这么多客人,这里的酒可真令人馋了。洛自省走近前,寻找着天巽的身影。

正拼着酒的大汉身后,当家的老汉正往豁口的粗瓷碗中倒酒,与酒客谈兴正欢。而那位酒客,俊美非凡,衣饰华贵,举止优雅,笑容温和,打扮与周边格格不入,散发出的气息却异常融合。

洛自省一怔。终于不得不承认,狐狸的虚伪面皮摆出来,不论年龄、贵贱都十分受用。

“老人家,来最好的酒!”

他跨进铺内,径直往角落而去。其余的客人也见怪不怪,依旧喧闹着。

“客官,小老儿这的酒都是最好的。”老汉将粗瓷碗推向他,笑眯了眼,“这小店里,可从未来过两位这般的贵人哪!慢用!慢用!小老儿这就去拿小菜。”

洛自省坐下来,一脚搁在长凳上:“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哄得老人家兴致勃勃的。

天巽微微一笑:“老人家在向我打听大战之事。大概觉得我会知道得多些罢。”

洛自省挑起了眉:“你在每家店都说这个,不腻么?”

“人人都想听,怎么会腻?惊鸿内殿的功勋,我可恨不得每日多说几回呢。”

“算了罢,再说便败了我的酒兴了。”

老汉端过酒菜,半是责备半是感叹道:“这怎么会败兴呢?此等胜战,说上一百年也高兴。这酒菜,还是送给客官罢。给小老儿讲了好些事,都够胡吹一阵了。”

天巽摇首,温言道:“老伯做生意不容易,我讲得高兴,老伯听得也高兴,不就足够了么?”

“这如何使得!”

“老人家别与他客气!”洛自省忽而心血来潮,笑道,“不过,我可知道得比他更详细。信是不信?”

“信!”老汉喜出望外,搓搓手坐下来,“客官赶紧说来听听。”

“这便要看老伯想知道什么了。”

“朝廷千年未能做得之事,惊鸿内殿却一举完成了。这惊鸿内殿据说出身洛家……洛家有什么来头么?”

“说起池阳洛家,可是鼎鼎大名哪。与宁黎封三家并列为四大世族,家主为池阳右将军洛程,下有六子一女。或许老伯便想说了,这与高右将军家有何不同?我便要告诉你,最大的不同,是洛家儿女个个出众。高右将军只有一子,实在无法与之相比。”

洛自省摇着头感慨,眉眼间俱是笑意。

天巽垂下眼,下箸给他布菜,倒酒。

老汉点头叹道:“确实,人丁兴旺是怎么也不能比的。”

“何止如此。”洛自省喝一口酒,继续道,“洛家长子是池阳三品将军,次子官至刑部尚书,三子为御林军副将,四子则入宫封栖风君任吏部尚书。老人家,您想一想,哪一位不是爵高位重?而且,那洛家四公子便是池阳新政的主持者。洛家众人,都深得池阳圣上倚重。”

他兴奋地夸赞自家哥哥们,满脸钦佩之色,引来了旁边汉子们的注意。

“这洛家不简单,高官辈出,已不是寻常将门了。”

“是啊,那惊鸿内殿出色也是理所当然的。”

洛自省喜上眉梢,接道:“可不是。惊鸿内殿也是深受父兄影响,文武皆备,良将之材。”

真是脸不红气不喘呢。天巽弯起唇。

“田骋将军也有大将之风,为何便不曾有如此大捷?”

“大家有所不知,惊鸿内殿大胜,实为得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势。尤其,他还有位才能不相上下的孪生弟弟……”

捧了兄长,抬了自个儿,终于轮到弟弟了。天巽禁不住轻笑出声。

洛自省正兴高采烈地叙说,也未能及时给予反应,只得暂时无视。

“倘若田将军也能得此助力,自然也能大胜。”

“小兄弟说得是。”

“不过俺还是觉得惊鸿内殿有胆有谋……”

小小的酒铺里大笑声不断,暗中的窥视者面面相觑。

直到天色暗下来,在天巽的提醒之下,洛自省方意犹未尽地回府了。

江管事迎上来:“殿下,内殿,可要用晚膳?”

“好啊,喝了一下午酒,腹中空空了。”洛自省眉开眼笑地回道。

“等一等罢。”天巽瞥了他一眼,“自省,先随我去趟书房。”

江管事躬身:“殿下,不能让内殿空着腹议事。小人就将晚膳送入书房罢。”

“也好。”不知不觉,竟然也收服了江管事。天巽摇了摇首,看了一眼似乎对此毫无感觉的人。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洛自省抬了抬眉,随在他身后。他早便等着了,大战之后,狐狸什么事都未提起,显然是有些奇怪的。何况,追随在狐狸身边的人,他的势力,他也已经好奇许久了。

来到书房中,天巽慢条斯理地使风关上窗与门,而后停在书案边。

洛自省看他将砚台略作移动,书案底露出一个圆洞。他再轻轻一推,将圆洞合上,而后来到内室。绕过屏风,软榻上赫然出现一条暗道。

洛自省睁大眼,这软榻他曾睡过,并不觉得有异,没想到下头竟然别有洞天。

“来罢。”

天巽轻轻道。

两人顺着暗道往下走,约莫百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与书房毫无二致的摆设,令洛自省讶然。不过,与书房不同的是,里头多了数人。

洛自省才想发话,一团火红便扑过来,玉白的手臂揽住他的脖颈。

仔细一看,樱唇微抿的大美人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面目有些眼熟。

“洛郎,你终于来了。”

美人柔声细语,手抚上他的脸颊。

洛自省脊背一寒:“这……这不是公主殿下么?”那位优雅华贵的病弱美人哪里去了?这热情难挡的美人又是怎么出来的?

“认出来了?我便知道,不管我是什么性子,你都认得出来的。”陈绯欢喜地笑着,将他搂入怀里。

软玉温香,却无福消受。洛自省向淡淡笑着在书案后坐下的天巽无声求救,他却视而不见,令他好不恼怒。

“洛郎,你在看何处?你不想见到我么?舅父已经许诺将我许给你了。”

“公主就别捉弄我了……”

“洛郎大胜之后,英姿一直萦绕在我心里。我终于明白,这些年为何都不想成婚……因为我在等着你出现啊,洛郎……”

洛自省浑身僵硬,也不好再动,只能任她上下其手,而后捧起他的脸。

双目对视,一个风情万种,一个左右游移。

陈绯娇嗔一声:“怎么,我堂堂公主殿下,许给你还不成么?”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我这等人怎能配得上。”洛自省已经浑身是汗,心里诅咒了狐狸一万遍。该不会是真的罢,狐狸竟然选了这么一位人物!虽说是美人,但他也想挑挑性子啊!这样的女子,需要人时刻侍奉左右、事事顺意,他如何能做到?

“我说你配得上就配得上。”陈绯笑起来,真是色如春花。

便见她睇了天巽一眼,粉唇在洛自省脸上一触:“中意的人出现了,怎能放过?”

天巽翻着书页,泰然自若,默然不动。

剩下的四人,其中三人连坐姿也未改变,然,却有一人终于跳了出来,伸张正义:“姊姊,你嫁不出去也就罢了,怎么能胡乱坏人的婚事?”

陈绯玉面一沈,捏住洛自省的下颌:“我坏谁的婚事了?洛郎与我,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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