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竹吟(生子)下+番外——沙穆
沙穆  发于:2013年0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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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为何一觉醒来司徒尊会变得如此,冷漠的口吻就像是在跟陌生人说话。

前一刻,他真的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现在……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的话……你不想听。」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胸口酸楚难当,揪着胸前的衣衫,冷傲竹忍不住质问,「你又怎知,我要说的话你一定不想听?」

怎知?呵呵,此问甚好。

耳边的话,停住了司徒尊离开的脚步。

泛起一抹冷嘲,侧着头斜睨着床上的男人。

兴许,他宁愿不知,不知道冷傲竹会有什么反应,也就不会觉得心痛。

「你确定不想下山?」

司徒尊的问题令志轩与驰风无言的互看了一眼。

然而,冷傲竹却紧皱着眉头,凝着不远处的司徒尊。

「是。」他不想走,这是肯定的。

闻言,司徒尊哼笑了一声。

「即使,我赶你下山,也不想走吗?」

不明白司徒尊为什么重复又重复的问,但冷傲竹还是慎重的点了点头。

「是!」

一连串银铃般的笑,令冷傲竹不解得眨眨俊目。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司徒尊迷人笑靥下的话语,顷刻间冻结了他的呼吸。

「原来,冷少侠如此坚决要为展鹏扬收尸,我真是错估了少侠的有情有义,当真失敬了!」

说不清是呆愣还是震惊,又或者什么都不是,仅只是毛骨悚然。

望入那一对映笑如月的凤目,他几乎可以见到一簇冰蓝的火焰在乌黑的瞳仁中隐隐闪耀。

「冷少侠,这是什么表情呢?」缓步回到床边,司徒尊居高临下冷眼垂望着露出一丝慌乱的冷傲竹,「我还以为你不会意外,应当不至于如此惊讶才对,莫不是……呵呵,未见展鹏扬在此就以为我已经放了他吧?」

他从不敢如此奢望,可是亲耳所闻,沉重的杀意与压迫感依然令他窒息。

「司徒尊,你非要……」

「嗯?」颇为惊讶的扬眉,司徒尊眯着眼眸,看不出息怒地打断了冷傲竹嗫嚅的叮喃,「你想要替他求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比较懂得解读司徒尊的喜怒。

就好像此刻这般,分明带着笑,他却无法忽视笑意没有进入眼眸的真实。

冷傲竹沉沉地闭上双眼,「展鹏扬是展家独子。」

他实在不忍心,就此让展家绝后。

而且,不可否认,当年展家如果没有收养他也许根本不会有今天的他,这份恩他不能忘。

「哼,如果我说,你大可放心……」

怀着希冀的曙光,冷傲竹昂起头,可是司徒尊接下来的话语,却立刻将他推至地府。

「展家上下,我会鸡犬不留,那么也就没有人会为那个猪狗不如的展鹏扬伤心难过了。」

「你——咳!」战栗与怒火积聚在喉咙,令他有些晕眩也有些窒息。

一阵猛咳之后,冷傲竹一把抓住轻抚他背脊的手,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是说……你要杀尽展家人,血洗啸剑山庄吗?」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冷家庄上下一片血海的景象,鸡犬不留,根本不足以形容当年的惨况。

展鹏扬确实罪无可赦,以至于他也险些失去冷静,先不说展鹏扬是否死有余辜,仅只是展家上下的无辜者,他也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司徒尊这么做。

「我不准……你不能……司徒尊,不可以啊!绝对……」头痛欲裂,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身心都因为恐惧、因为焦急而颤抖不止,冷傲竹却还是死命抓着司徒尊,不停的呢喃着。

落在冷傲竹身上的目光由怒转冷,由冷冽渐渐变得苦涩与怨怼。

轻而易举挥开冷傲竹的手,司徒尊不明所以的大笑起来。

「我就说,不想听他开口,他要说的话,只会让我杀意更浓!」不知是对志轩、驰风说,还是对自言自语,司徒尊笑得身子如风中摆柳般隐隐发颤。

在这样的笑声中,冷傲竹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直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司徒尊,我只是……」

一抬头,对上近在咫尺带笑含怒的俊美容颜,没来由的心口一紧。

「冷傲竹,你本该安安分分的随驰风下山,找一处清静的地方先行静养,然后待我处理完那个猪狗不如的展鹏扬以及展家上下之后,你大可当做毫不知情,一无所知的随我回岛上,回你的故乡……」

原来让他下山,是想让他置身事外。

可是……司徒尊啊,纵使他就此独善其身,但勾勒出美好依旧只是镜花水月。

「即使安然一生,也不过自欺欺人。」沉痛的闭上双眼,冷傲竹缓缓道。

「你——」微微一愣,司徒尊冷笑着摇头,「我的愤怒,我的恨,我所承受的一切羞辱,你应当十分清楚!今日展鹏扬就算死十次、一百次都难消我心头之恨!可你……居然、居然还敢替他说情……」向下伸着手臂,五指盈握在喉结跃动处,「冷傲竹,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第七十七章

「冷傲竹,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有许多次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在司徒尊手中,可是也同样有许多次,莫名其妙的活了下来。

可是,这一次与之前都不同。

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能感觉司徒尊几近爆发的狷狂杀气。

视线紧跟着颈上缓缓加重的力道而变得模糊不清,但司徒尊那张比他更痛更难以呼吸的面容令他的像是被人捏在手中,隐隐揪痛。

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抚平那抹朦朦胧胧的哀伤,他可以感觉到颈上的手似乎颤抖着也停顿了。

他只是不想人亲子分离,不想血流成河,难道真的错了吗?

「冷傲竹,一意孤行的善良并非真善,对豺狼以德报怨,你以为会有感激?会让豺狼变为绵羊?」松开手,垂眸冷眼看着终于找回呼吸的男人,「不要太天真了,也该差不多时候看清世事了!这个世上豺狼就是豺狼,永远也不可能因为你的一时善念而有所改变,善良的结果永远一个,那就是成为他人的盘中餐罢了……」

冷傲竹的心性太过纯善,眼中的世界太过趋向完美,就像他宁愿只身前去毁掉别人的山寨,而独断的放过了那群穷凶极恶的山贼。

以为没有了占据地那些山贼便无法聚集,也就没有能耐在继续欺压百姓,烧杀掳掠,大概还会想着失去占据地的山贼能改邪归正。

哼,简直就是愚蠢……

愚蠢?!他在说什么啊?什么愚不愚蠢?

前一刻咆哮的怒火,居然毫无预警地化为担忧,他居然还在为这个男人担心?

天呐,为什么会说到这些?他可不是为了想说这些才动怒的!

他是因为冷傲竹的心中根本没有他,所以才……

啊啊,原来在感情面前,真正愚蠢的人是他自己!

一味单方面的付出,倾尽所有,全心全意……当真愚蠢之极!

如梦初醒,司徒尊布满心碎迷惘的脸上有些难言的矛盾。

下意识地骤退了数步。

他决不是在乞求冷傲竹对他付出感情,也不是恳求对方认同他的行为与思想。

他只是……希望能够进入对方心中。

目光落在难以割舍的苍白俊颜上,静静的对视,仿佛在等待什么却又怕知道结果。

「这里……原本是中原老百姓居住的屋子,你知道这些人都去哪儿了吗?」突然话题一转。

不知道司徒尊为什么这样问,冷傲竹看了眼简陋却十分干净的屋内,有些迟疑的摇头。

深吸一口气,沉沉地闭了闭双眼。

司徒尊头也不回的吩咐,「驰风,带上他……去那个地方!」

收到命令的驰风显然是惊讶的。

看了眼志轩,再来回看看司徒尊和冷傲竹,应了声,「是,主子!」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人架在肩上,双脚便离开了地面,却没有人对他说明所谓“那个地方”究竟是指何处。

冷傲竹拖着无力的身子,远远的望着司徒尊急速前行的背影。

先前司徒尊说的话,他并不是完全不了解,也没有天真到东郭先生的地步。

只是,他无法忽视恻隐之心,无法做到视而不见,更无法自欺欺人。

想堂堂正正做人,难道也是错?

即使是恶人,也会有良心未泯的时刻,也会有家族亲人,为什么不能给别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是真的不懂!

杀、杀杀……你杀我,我杀你,除了能衍生仇恨,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生命何其可贵,任何人都没有第二次机会,什么来世也许也只是空幻的妄想。

与其无情的夺走,为什么不活着改变?

他曾经历过失去亲人,经历过死里逃生,看过太多太多人不由自主的失去生命,他不想夺取他人性命,难道也不对?

在一个踉跄之后,他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体。

被中断的思绪,回过神,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山野一处有着许多不知道是小石堆还是小土堆的地方。

很奇怪,每一个小土堆上不知为何都摆放着小雏菊。

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此地会飘来淡淡的泥土清香与青草气息。

「唔、唔唔……」

簌簌的风吹草地声中,还有微弱的呻吟。

迅速回头查找,入眼的景象,那鲜血淋漓的尸体半成品惊呆了他。

「展、展鹏扬?」

脱口而出的惊呼,冷傲竹蓦然回头,却看到司徒尊、驰风以及志轩正对着那些小土堆行属于他们民族的礼。

「这里——二十三个中原人,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司徒尊如叹息般响起,冷傲竹像是睁着双眼被惊醒,心中一阵震动。

没有想到,这些看起来又像小石堆又像小土堆的东西会是人的坟头。

「冷傲竹,你不是嫉恶如仇吗?是谁说,最讨厌流血?谁说不可让人亲子分离,是谁正义凛然的喝止我不可血洗展家?」冷笑着质问,「这些中原人,难道不正是你口中的“无辜”?这些生命,因为展鹏扬的一己私欲而失去,这些人的家人难道就不是妻子儿女分离?见到这些,即便不算我的愤怒与恨意,你还敢说展鹏扬不该死吗?」

冷傲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眸。

他并不知道,心底也有些不想知道。

一眼就看穿那种懦弱与胆小,司徒尊讥讽地冷笑。

「哼,你想说你不知道!」犀利的话语如一把利刃毫不犹豫的刺入冷傲竹强自镇定的心。

头也不回的自志轩手中取来冷傲竹家传的宝剑,面无表情的丢在对方脚边。

「那你现在知道了,这些无辜人,全部都是被展鹏扬杀的!这些人,不但不是江湖人,更是一些连武功都不会平民百姓……」冰冷的凤眸对上露出一丝慌乱的俊目,「正义凌然的冷少侠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恶即斩”?如此大恶之人就在你眼前,用你父亲留下的泷月刀杀了他,只有这样你才能贯彻你口中所谓的“正义”!」

司徒尊的话就像一股强力,使他心中的天与地崩坏倒塌。

脑中一片空白,他一直坚信的信念正在渐渐扭曲。

他确实憎恨邪恶,可是……展鹏扬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义兄。

即便恩断义绝,但一同成长的情义,如何能说断就断。

司徒尊究竟想他怎样?

说实话,只是现在,仅仅面对展鹏扬他都觉得有点辛苦。

他心中也正有另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咆哮,就像一正一邪两个自己在挣扎。

其实,他也不想司徒尊再见到这个人。

别问他理由,他也不知……不,或者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敢去承认。

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脚边的兵器。

冷傲竹觉得自己只能看着司徒尊在他眼前,却又变得越来越遥远,逐渐变得无法触及。

「果然,还是做不到吗?」司徒尊苍凉的笑了,「在你心中,父母之仇、养育之恩才是全部……」与他恩断义绝时的决绝,对展鹏扬留情时的矛盾,这些才是真正的冷傲竹吧。

对眼前这个男人抱有最后一线希望的自己,简直像个笨蛋。

泛起一抹自嘲,司徒尊迎着凉飕飕的山风,然而身体的寒意却是因为心冷了。

「罢了,我早已知道。」也该是认清的时候。

每一次都体无完肤的伤痛,也该到此为止。

转身不想再看见冷傲竹的脸,身后却不期然地伸出一只灼热的大手拉住了他。

没有立刻甩开,他目光清冷的回头。

看着一脸认真拉住他的男人,扬眉表示询问。

「并非如此!」

淡淡一笑,「那又怎样?」

即使不是全部,也没有他的存在的余地。

冷傲竹似乎有些被问住了。

「已经,足够了。」他很清楚了,「放手。」

说实话,司徒尊沉静的怒火反而令他不知所措。

「司徒尊,你到底要我怎样?要我杀了展大哥我真的做不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与他毕竟一同成长,我……」习惯性的称谓因为焦急而漏了口。

突兀地,不知因为什么,司徒尊绽放出一朵冷艳邪魅的笑。

冷傲竹呆住了。

「好一句“人非草木”!」邪魅的勾唇透着嘲讽,然而嘲讽中又有着淡淡的悲戚,「我还以为冷少侠本就是石头心肠,否则,又怎会如此无情无义……又或者冷少侠的情与义,本就需因人而异?」

一想到直到现在冷傲竹依然称展鹏扬那个畜生“展大哥”,想到既然人非草木,又怎么独独对他冷酷无情,司徒尊就险些无法控制自己。

欺近一瞬僵硬在眼前的冷傲竹,司徒尊粲笑着慢慢的伸起另一只手,轻轻柔柔的覆盖在对方不断起伏的胸膛上。

看似轻轻一推,后者却准确无误的跌倒在不断抽搐的展鹏扬身旁,一脸愕然的抬头回望。

「呵呵,冷少侠,看看你“展大哥”正用什么眼光看着你呢?」

闻言,冷傲竹本能的侧目。

左手边,那双匍匐在地上布满血丝的双眼,除了强烈的憎恶与深邃的恨,再也找不出其他。

其实,他知道展鹏扬恨他,他自己又何尝不恨不怒?

可是,当忆起往昔的兄友弟恭的年代,心中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啧啧!」

极具嘲讽意味的摇头啧叹,打断了冷傲竹的思绪。

司徒尊如一个天真且冷酷的孩子,单手托着下颚蹲在他身前。

「真是“兄弟情深”呢,不免让人羡慕也嫉妒!」说着这样的话,司徒尊笑容有一瞬的黯然,但快得令人难以捕捉。

看着这样的司徒尊,冷傲竹不明所以地觉得心痛。

「既然冷少侠你如此“有情有义”,我也不好枉费你的用心,那就“一死一生”如何?」拍拍冷傲竹来不及做出应对的脸,司徒尊的提议令一旁的驰风与志轩也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

耐不住性子的驰风当下就想开口,却被一旁愁云浮面的志轩拉住了。

睨着眼前怔愣的俊脸,司徒尊又旁若无人的摸着下巴似乎思考着。

「咦?我还以为这样的提议会正中下怀,尤其对于心性纯善又正直不阿的冷少侠,定会满口答应,不是么?」

挑衅的语言,终于将冷傲竹从一连串的震惊与惊吓中唤醒。

但司徒尊的“玩笑”,如同愚弄,令他不禁怒从心来。

「司徒尊——你要生气就生气,大可对我咆哮,就算动手也不过皮肉受苦,又何必阴阳怪气,说些语带讥讽的话!」眉头攒紧,「我从未说过自己纯善或者刚正不阿,我纯粹只是想……只是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闻言,司徒尊却突然若有所思的沉默了。

许久——

「那么,你现在算是“问心无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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