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瑜一愣，随即“噗”的一声笑起来：“你搞什么啊？说的好像生离死别似的。是不是要到国外出差？还是你们帮里出了什么事，要你避避风头？”

“就算是这样吧，”颞远笑笑，上前揽了揽柯瑜的肩膀，又放开。

“保重。”他笑着说。

柯瑜一愣，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他明明有一大堆问题想问颞远——生日宴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后来到哪里去了，又怎么会突然出现？梁小夜真是被他害死的？他真的和萧澈勾结，背叛宏田企图霸占青洪帮？

想问的事情很多，但是看着颞远云淡风轻的微笑，柯瑜的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他看着颞远后退，转身，向喷泉的另一侧走去，穿着黑西装的身影转瞬间就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喂！”他失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颞远回头。

“你……要去哪儿？”柯瑜看着他，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

“不去哪儿，”颞远又笑笑，“一会儿就回来。”

他挥挥手，身影彻底融进了黑暗里。这一次，柯瑜没有叫住他，他也没有再回头。

沉沉的黑夜里，柯瑜孤零零地站在喷泉边听着耳边清冽的泉水声，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将会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七

与柯瑜作别，颞远又叫了一辆计程车去江边码头，途中继续闭目养神。关在小黑屋里的颞远想跟他说说话，但那个家伙却睡得很熟，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来见他。

半个小时以后，计程车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颞远睁开眼睛，眼底掠过一丝寒意，连带着被关在小黑屋里的颞远也浑身一冷。他连忙趴在小黑屋的窗前，意识到最后的终结就快到了。

空落落的码头上只停着一艘汽艇，有个身穿黄色雨衣的男人坐在上面打瞌睡。颞远一声不吭地踏进船舱，雨衣男人抬了抬头。

雨衣的左胸口印着一个字母“X”，这个男人是X的手下。

“有劳你了。”颞远递上一支烟，然后坐到船舱一角。雨衣男人点点头，发动了汽艇。

马达呼啸起来，汽艇驶向无边无际的海面。这里的地理位置特殊，常年被迷雾笼罩，很少有船经过。也因此，谁都不知道迷雾的尽头究竟有什么。

汽艇在夜雾弥漫的海面上奔驰着，不到十分钟，眼前的迷雾就渐渐散去，呈现在朦胧白色之中的是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那是一座山，或者说是一座巨大的岛屿。浩瀚的大海上存在着无数这样不知名的小岛，其中的数座都被X购买下来，作为他的私人基地。

在靠近岸边之前，雨衣男人就关闭引擎，靠着惯性让汽艇悄无声息地抵达岛屿。岛上漆黑一片，只有沿山而上的道路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由萤火虫构成了一条光的道路。

但是这条路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不像是通往X眼前的路，倒是更像一条通往阴间的死亡之路。就算是在凡人世界里嚣张骄纵的颞远，站在路的尽头也有些忌惮。

低头沉思许久之后，他才像下定决心似的踏上了这条路。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雨衣男人没有跟上来，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耳边是自己微微的喘气声，以及皮鞋踏在湿滑石块上面的脚步声。心脏的跳动在渐渐加速，想到道路的尽头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他的心中涌起一种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的情绪。

右手颤抖着，他默默按住了腰间的枪。这是他从凯那里离开之前顺手牵羊来的，但这并不是为了对付X。任何武器对他都没有用，之所以带着枪，只是为了防止某个突发事件。

是为了对付某个人。

沿着石板路绕过一个拐角，颞远抬头。

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优雅、挺拔，却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气质。

颞远眯了眯眼睛，借着点点灯光，他看见了李白的脸。

绅士先生穿着黑色的雨衣，他永远是优雅的，但他生气的时候也是可怕的，而现在就是他最生气的时候。他的表情并不狰狞，甚至可以说十分冷静，但颞远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杀气。

李白要杀他。

没有宽容，也没有原谅和饶恕，这个男人耐性已经被挑战到了底线，他只想跟这个害死梁小夜的凶手，在这里决一死战。

八

“你果然来了。”李白冷冷地看着颞远。

“我来履行五年契约。”颞远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现在的他是青洪帮的颞二爷，而不是被关在小黑屋里那个软弱的男人。与那个颞远相比，他对李白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取而代之的只有强烈的憎恨。

憎恨他的虚伪，憎恨他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所以，他是不会对李白手软的。

“我听说了，”李白沉声道，“你……不是真正的颞远，只是他分裂出的另一个人格。正因为如此，X先生才对你有兴趣，把你带在身边。”

“但我的出现，都要归功于你，”颞远冷笑，“如果不是被你一次次的伤害，我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他说着，右手按在自己胸口：“他现在就在这里，就像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李白，你知道你对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吗？他一直在相信你，一直期待着你是真心的，但是你从头到尾只把他当成一个宠物，一个备胎！一个精虫上脑的时候就喊来插一插，发泄之后又随手丢弃的工具！当然，这些话他自己是说不出口的，因为他很爱你。但是我不会犹豫，因为我就是为了报复你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颞远说完，突然扬手一枪。但李白已经抢先一步预料到了他的动作，用灵活的身姿向旁边闪了一步。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一颗子弹打在地面上，擦出几点火星。

“你有一点错了，”李白拢了拢额发，“我的确想过要真心对待颞远，那段求婚誓言也是发自肺腑。但是他……不，应该说是你，是你毁掉了这唯一让我爱他的机会，因为你害死了梁小夜！”

说到最后，他的眼中迸出一丝狰狞。

但是颞远并不为所动，反而不屑地笑了笑。

“是我害死了梁小夜，所以你收回了对颞远的爱？呵，那你怎么不说自己原本就是X的人，而且从来就没有跟梁小夜真正分开过？”

李白一愣。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颞远咬牙，“你一直都在为X卖命，而且和梁小夜根本没有致命的矛盾，只是一对总是在闹别扭的小情侣而已。你们都是X的走狗，你们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普通世界的平凡人。你有脸说自己是真心爱着颞远？你有脸说，你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同类平等看待？哈，恐怕在你眼里，他只是一只傻乎乎的宠物狗而已吧？他是那么的天真，无论被伤害多少次，只要你祭出‘我爱你’这三个字，他就会屁颠屁颠的回到你身边。你敢说，你从没有这么想过？！”

李白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悠长的叹息，也让小黑屋里的颞远仿佛掉进了冰窟。

这就是他与外面那个颞远不同的地方，那个男人，敢说出所有他不敢说的话，敢问出所有他不敢问的怀疑。李白究竟是个什么人，他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却总是死守着那一点小小的希望，期待着他哪天能回心转意。

但是，潜意识里他早就知道了。

这种事，永远都不会的。李白爱梁小夜，这点永远不会变。

九

寂静的夜空，突然又被一声枪响划破，这次开枪的是李白。但是颞远同样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一个闪身躲到了石头后面。

紧接着，纷乱的枪声响起。李白和颞远都开始了自己的复仇，双方互不相让。

李白为了死去的梁小夜，而颞远为的则是自己。

两个人都没有带很多武器，枪械的子弹很快就用完了。在射出最后一颗子弹后，颞远怒吼一声冲出藏身的石头，向李白冲过去。

李白似乎没有料到颞远的动作会这么快，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倒去。摔倒的前一瞬间他揪住颞远，两人滚倒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

颞远抢先往李白脸上揍了一拳，李白也不甘示弱，一脚踹中颞远的肚子。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谁对谁错，他们只想做最后一个了断，斩断两人之间理还乱的情丝。

肉体被击中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脸上和身上沾满泥土。

李白不再维持绅士风度，颞远也不是黑道上嚣张的颞二爷。他们就像两头互相撕咬的野兽，只想撕开对方的喉咙，咬开肚子，置对方于死地。

突然，李白抓住一个机会，抓住颞远的头发，将他的头狠狠撞在地面上。

颞远闷哼一声，还来不及反击，身体就软软地倒了下来。

喘着粗气站起来，李白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污，得意地笑了起来。周围恢复了寂静，他终于成为了胜利者。

但这笑容并没维持多久，几秒钟之后，他突然大口咳出一滩血，单膝跪倒在地上。胸口传来一阵阵的刺痛和窒息，唇边溢出血沫，呼吸中带上了嘶嘶的杂音。

是刚才，颞远的拳头打断了他的肋骨，骨头刺穿了肺部。

这个男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李白吃力地跪着，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但就在这时，他看见躺在石头旁边的男人动了。

颞远动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睛。

他漆黑的眼眸望着夜空，带着一丝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试着转动脖子，揉着后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李白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他已经没有余力了。他不知道颞远怎么会醒过来，但是如果他再次出手，自己没有一点胜算。

但是，颞远似乎有点不一样。

他站了起来，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李白。

刚才凶狠的戾气已经从他眼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宁静。那种宁静中，带着一丝冷淡，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李白很清楚这样的眼神，也很熟悉。

眼前醒来的这个男人，不是刚才那个凶狠的复仇者，而是那个与他多年来纠缠不清的、天真的、单纯的、很容易欺骗的男人。

“颞远……？”他嘶声开口问。

颞远点头，皱眉闭上眼睛。刚才头撞上岩石的一瞬间，外面的颞远人格突然消失了，同时他也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小黑屋里扯了出来，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集中精神寻找着另一个人格的踪迹，却找不到丝毫感觉。

就好像，他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难道说刚才的那一击，毁坏了那个人格？

颞远思索着，但并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他回头看看山脚下的黑暗，又低头看看李白，最后眺望不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古堡。

那里，就是X的所在地。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他已经知道了。

十

“远……我……”李白躺在地上，艰难的嘶嘶喘着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是颞远的眼神只是从他身上淡淡扫过。

“我们，还是结束吧。”他轻声说，“这一场相识，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颞远！”

“再见。”

生怕自己多看一眼李白，又会像另一个人格所说的那样心软的原谅他，颞远狠心闭上眼睛从李白身边走过。其实他有很多选择，他可以立刻回头，可以救下李白，可以逃出这座岛，但是他都不愿意。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这座古堡。

再次踏上这条石板路，他听着李白虚弱的呼唤声在身后渐渐远去，最后终于听不见了。眼前古堡的大门也越来越近，黑漆漆的颜色就像一张恶魔的大嘴，准备吞噬着所有的侵犯者。

他站在门前，望着两个巨大的圆形黄铜门环。

还没等他拉起门环，门就发出沉重的吱嘎声，向两边慢慢打开。不像外面山路上的漆黑和潮湿，古堡内部金碧辉煌，颞远的眼睛一瞬间被里面射出来的灯光刺痛，忍不住眯起眼睛。

他走进古堡，听见大门又在自己身后沉重地关上了。

出现在眼前的情景，称不上多么让人惊讶。这个地方很大，是一处足以容纳千人的宴会厅。地上铺着柔软的红色镶金地毯，头顶上是炫目的水晶吊灯，红色和白色的玫瑰花点缀在四周，若有若无的香气沁入颞远的鼻尖。

如果是和李白相遇之前的他，可能还会为眼前的景象吃惊一阵。但他实在见过太多富丽堂皇的宅邸，对这些东西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一点失望。

那个神秘莫测的X先生，就用这样的房间来迎接他？

宴会厅里，正对大门的方向是一道宽敞的楼梯。当颞远的视线漂移到那个方向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站在那里。

心里咯噔一下，他甚至没有发觉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欢迎你的到来，好久不见了，颞先生。”看见颞远的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斗篷人开口了。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冰冷、嘶哑、低沉。

“久违了，X……先生？”颞远用力吞了一下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他还以为古堡里又会有一场恶战迎接自己，但事与愿违。

见到X的过程，似乎实在太顺利了。

“你好像在怀疑我的身份？不用担心，如果你认为我是X，我就是。”男人咯咯地笑起来，缓步走下楼梯，停留在距离地面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这个位置，让颞远只能仰头看他，但即使这样，他也看不清斗篷下面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我是来履行五年契约的，”颞远暗暗握紧拳，“可以把斗篷摘下来，和我正面交谈吗？”

“呵，我会的，但现在还不能，”斗篷男颤动着肩膀，“因为当你看到我真面目的那一刻，就是这一切结束的一刻。”

“……到底什么叫做结束的一刻？我和你签下契约，真的是为了让一切回归原点？这做得到吗？”颞远急切地问，这是一直在困扰他的问题。

“你的态度让我很不高兴，别忘了你的身份。”X冷冷地说。

“……抱歉，”颞远咬了咬牙，“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一切。拥有这五年记忆的人格已经不在了，你应该也清楚。”

“说的也是，那么我就原谅你这唯一的一次不礼貌。远，不要怀疑我的力量，我做得到，这就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X冷笑一声，“你应该听说过，所有俱乐部游戏的冠军都消失了踪影，你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甘愿放弃辛苦追求来的财富、名誉、地位，愿意抛弃一切？”

“我听说他们加入了一个神秘的教会。”

“那只是传言，真正的原因是……他们都因为我的力量，而抹去了一切人生中后悔的记忆，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十一

“你……说什么？”颞远愣住了。原来想让一切回到起点的，远不止他一个人？

“现在你明白了吗？”X又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是高官、富豪还是黑帮首领，必定做过许多令自己后悔不已的事情，而我能给予他们的就是重新来过的机会。是教会给了我这种力量，我用他帮助了许多人，因此已经被教会盯上了。你是最后一个能享用这种力量的人，好好珍惜吧！”

“不……等一下！”颞远连忙打断他的话，他似乎听懂了些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明白，“到底为什么……是我？这五年里我为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