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弹不得了。他浑身是伤,右手的伤势尤其严重,手臂软软地垂在身侧,样子极吓人。
林跃平日总是慌慌张张、笨手笨脚的,这会儿却难得冷静起来,连忙在附近的客栈开了个房间,一面吩咐小二去找
大夫,一面动手给徐情上药。
包扎了一阵伤口之后,却渐渐困惑起来,皱着眉头低喃道:「奇怪,这伤虽然看起来严重,但为何每一剑都避开了
要害?」
难道是他大哥手下留情?
可是大哥口口声声嚷着正邪之分,那模样……可一点都不像会心软。
徐情此刻力气用尽,身上隐隐作痛,刚闭了一会儿眼睛,就被林跃的嘀咕声吵醒,微微喘气道:「你大哥一定是故
意的……」
「欸?」
「他明明多的是机会取我性命,却偏偏等到听见了你的脚步声才动手,肯定是为了试探我们。」
「试探什么?」
「试一试……」徐情眨了眨眼睛,笑:「我们是否真心相爱。」
林跃听得呆了呆,迅速脸红。
他虽然已跟徐情心意相通,但听见情情爱爱这几个字时,仍旧有些不太自在。而且,他大哥素来光明磊落、胸怀坦
荡,怎么可能故意演戏骗他?
哎呀,定是李凤来那个无赖想出来的坏主意!
哼,还白白被他骗去了一声「李大哥」呢。
林跃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眼见徐情伤势并不严重,自然松了口气,有功夫去琢磨其他事情了。大哥多的是机会杀害
徐情,却偏将人活捉了回去,后来又当着自己的面废他武功,难道当真是故意的?
他思来想去,心中一片混乱,直到小二请来了大夫,方才集中精神照顾徐情。
徐情虽然失血过多,却果然没有性命危险,治过伤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林跃坐在床头,一守就是整整两夜。
第三日中午,他正坐在床前发呆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林跃以为是小二送饭菜来了,急急跑去开门,哪知见到外头立着的那个人时,却是愣了一愣。
细长的眼、薄薄的唇,极普通的五官……怎么瞧怎么眼熟,似乎曾在何处见过。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从前
替他大哥治过病的神医段奇。
「段神医?」林跃又惊又喜,连忙侧身把人让进屋来,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上次见面的时候,林跃就觉得这段神医的脸色又黑又臭,模样极恐怖,而今日一见,更是比从前僵硬了许多。只见
他大大咧咧地跨进门来,不耐烦地哼哼了两声,道:「还不是姓李的找我过来救人的!」
他只想守着自家那座仙山,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奈何李凤来那个混蛋,完全把自己当手下使唤,动不动就找他治
病救人。
实在可恶。
段奇心中有气,走起路来也砰砰作响,三两步行到了床边,坐下来替昏睡中的徐情把脉。
林跃呆呆跟在后头,这才明白是他大哥找神医过来救徐情的。
呀,大哥果然最最宠他。
至于那个姓李的无赖……唔,还是自动忽略吧。
林跃见段奇一边把脉,一边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心惊起来,小心翼翼地问:「段神医,
他的伤不要紧吧?」
「皮肉伤而已,普通的大夫就能治好。」
「可是,他已经昏迷整整两天了。」
「那是因为他内力耗尽,再加上体内毒素四处流转的关系。」
毒!?
林跃听到这个字,才想起徐情素来是身中剧毒的,当初日日浸在寒潭内,就是为了压抑毒素。而现在……毒发了吗
?
心头一紧,忙问:「他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为了练成绝世武功,故意服下剧毒之物,以此逼出强劲的内力来。」段奇又哼一声,笑容满是嘲讽。「真是不要
性命。」
原来,徐情竟是这样才中毒的。
他是为了报仇,才一心练成绝世武功的吧?
林跃从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如今听了之后,又是一阵心疼,急急问道:「这毒能不能解?」
「说过多少遍了,我可是神医啊!活死人肉白骨的那种神医,怎么可能连这点小病也治不好?」段奇不耐烦地翻了
翻白眼,咬牙切齿。
他这大名鼎鼎的神医被人当小厮使唤也就罢了,竟然还一个个质疑他的医术,净找些没有挑战性的小毛小病塞给他
治。
林跃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地问:「意思是……你能治好他?」
「废话!」段奇忍无可忍,干脆把林跃推出了门外,取出药箱中的银针来,专心关在房里施术救人。
林跃在外头痴等了一昼夜,才见段奇推门而出,板着脸说一句「好了」,背起药箱就走。林跃朝那远去的背影道了
几声谢,急急冲回房间去看徐情。
一眼望去,只见徐情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睛已经睁开了,目光流转,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林跃大步上前,刚走到床边,就双腿一软倒了下去。他也不站起身来,就这么跪坐在床头,摸索着去抓徐情的手。
十指紧扣。
他们经历多少磨难才走到这一步,从今往后,自然再不分离。
「小跃,」徐情轻轻唤他,声音嘶哑:「你在水牢里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给我听听,好不好?」
「哪句话?」
徐情不答,只这么望定他,黑眸幽幽暗暗的,尽是情意。
林跃的脸便又红起来,慢慢把头凑到徐情耳边去,一字一顿地喃:「我喜欢你。」
话一说完,徐情眼里就漾出蒙蒙的雾气来,好似一汪碧水,幽幽暗暗,无比动人。
林跃瞧得呆了呆,情不自禁地往他身边凑过去,呼吸莫名急促。
徐情则牢牢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小跃,等我的伤好了以后,咱们就去把扬州城逛一遍,好下好?」
「嗯。」
「然后,你愿不愿意跟我回西域?」
林跃点点头,却又马上顿一下,猛地想起某件事来,道:「西域,我若跟你回去了,那位程公子怎么办?」
「程双银?」徐情皱了皱眉,有些错愕。「关他什么事?」
「他这么喜欢你,你们又是那种关系,怎么可能无关?」林跃握紧拳头,光是想起那夜听见的暧昧声响,就觉得胸
口剧痛,
即使过了这么久,也依然忘不掉。
徐情却是越听越迷糊,一头雾水地反问:「我跟他算哪种关系?」
「他、他不是你的男宠吗?」
闻言,徐情的脸孔奇怪地扭曲了一下,咬牙道:「我跟程双银?怎么可能?」
「可是传言都说,西边那片树林里住着教主的男宠……」
「你也说是传言了,怎么当得了真?」徐情伸手在林跃额上点一下,道:「何况,你当初闯进树林之后,见着的人
是谁?」
林跃眨了眨眼睛,讷讷地应:「教主本人。」
「那不就成了。」
林跃蹙眉想了一会儿,又道:「可是,我那天晚上明明听见……」
「听见什么?」
「唔……」林跃结结巴巴了半天,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把那一夜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徐情弄明白来龙去脉之后,脸上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总算明白林跃当时为何会不言不语、模样古怪了。紧接
着却又嘴角抽搐,沉声道:「程双银那个混蛋,又随便在房里胡来!」
「咦,那天晚上……不是你?」
「当然。」徐情这回干脆凑过头去亲了林跃一口,道:「我那晚在寒潭里浸了一夜,天刚亮就去替你煎药了。」
「所以说,程公子根本就不是你的男宠?」林跃一时转下过弯来,仍是有些怔怔的。
徐情觉得他这模样呆得要命,却又偏偏无比可爱,忍不住亲了一口又一口,连话都懒得回答了。
林跃不躲不闪,自顾自地喃喃道:「可我当初问程公子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反驳?」
「喔,」徐情脸色一变,拖长了声音道:「这么说来,程双银是故意的?」
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突然弹了弹手指,张嘴念出一个名字来:「赵悠。」
话音刚落,窗外就响起一道毫无起伏的淡漠嗓音:「属下在。」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
「知道该怎么办了?」
「属下明白。」
「去吧。」
徐情一挥手,外头就传来一阵沙沙的风声,听不见任何脚步声。
林跃呆归呆,到底还视听出了些端倪,忙问:「你让赵悠去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他去问问清楚,程双银那夜是不是故意叫给你听的。」
「如果是的话……」
「那就给他点教训。」
「程公子不是坏人。」
「我明白。」徐情揉了揉额角,轻轻叹气:「就算他坏到十恶不赦,我也绝不可能动手对付他。因为这世上若没有
程双银,我就活不下去。」
「咦?」
徐情仍是叹气,视线遥遥地落在远处,哑声道:「那家伙就好像另一个我自己。当初我刚刚遭人背叛,一夜之间家
破人亡,简直恨不得一死了之,却恰好遇上程双银。他那时的情况跟我一样,不,甚至比我更惨上几分。」
林跃眼眸一转,猜测道:「程公子也曾遭人背叛?」
「他从前感情用事,非但因此失去了亲人,还赔上了一双眼睛。」
「啊,」林跃吃了一惊,问:「程公子的眼睛是被他情人害成这样的?」
徐情摇摇头,黑眸沉沉暗暗的,竟有几分诡异之色,轻轻地说:「是他自己亲手毁掉的。」
「什么?」
「他恨自己有眼无珠,误信仇敌,亲手把双眼挖了出来。」
「……」林跃听得浑身发抖,背后泛起阵阵寒意。那程公子瞧起来斯文无害,说话更是和相气气的,怎么竟这么狠
,
徐情见他神色,忍不住笑了一下,连忙把人搂进怀中,道:「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没什么好怕的。后来我跟程
双银相互扶持,在西域创立魔教,早已把大仇给报了。」
「嗯。」林跃点头轻应,默默靠倒在徐情的胸口,听那怦怦的心跳声。他光是听完程双银的故事,就已觉得心惊肉
跳了,不知徐情的故事,又是怎样?虽然不曾开口问过,却隐约能猜到一点。
为了练成盖世神功而服下剧毒。
短短十几年内,一手在西域创下魔教。
手刃昔日的旧情人,报了大仇。
这些事情说起来轻描淡写,实际却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
林跃突然有些难过起来,怨恨自己没有早出生十年,无法在徐情最痛苦的时候保护他。同时又庆车,虽然迟了些,
但到底还是遇见了他。
有机会握着他的手倾诉情意。
有机会……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想着,果然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徐情秀丽的双眉。隔了一会儿,仍觉得不够,干脆往床头一坐,俯下身去亲吻他的
额头。
缠绵缱绻。
柔情万千。
徐情可不知林跃的心思,只是被他这么亲着,就觉口干舌燥起来,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哑声道:「我身体尚未
痊愈,你别胡闹。」
林跃呆了呆,顿时面红耳赤。
虽不敢再亲吻下去,却又舍不得离开徐情身边,便默默地在床头坐定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的
,实在可爱。
徐情心头一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隔一会儿,又去摸摸他的头发。手掌四处游走,就是不肯从他身上挪
开。
林跃被逗得笑起来,低头在徐情前额一撞,正正经经地说:「你身体还没好呢,快点睡觉。」
「嗯。」徐情点头轻应,果然乖乖闭上了眼睛。
一夜好梦。
接下来的几天里,徐情的身体康复得极快,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少,体内的毒也没再发作过。
林跃不由得将那段神医夸了一遍又一遍。徐情刚开始还点头附和,后来吃起醋来,便干脆用吻堵住他的嘴。
他们两人一面养伤,一面手牵着手将扬州城逛了个遍,从前的海誓山盟而今兑现,当真如梦一般。
等到徐情的身体痊愈之后,林跃便偷偷跑去林府同他大哥道了别,然后跟着徐情回了西城。他们这一路上自然又是
游山玩水,原本两个月的路程,硬是拖了三个月才走完。
结果刚回魔教,徐情就被程双银请去喝茶了。
数月不见,程双银仍是那斯文俊秀的模样,双眸上覆着黑布,唇边浅笑盈盈,一个人坐在桌边执棋沉吟。听见徐情
进门的脚步声,也只微微一笑,抬头道:「教主别来无恙?」
徐情走到桌边坐下了,自己动手斟了杯茶,反问道:「你气色差了许多,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闻言,程双银竟是神情一变,牢牢捏住手中的棋子,沉声道:「教主究竟对小悠说了什么,害他接连几个月不肯理
我?」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说了说……你某天晚上故意叫给林跃听的事情。」
「原来如此。」程双银嘴角微微抽搐,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偏头笑道:「你明知小悠脸皮薄得很,却又故意命他来
找我对质,难怪会惹得他闹别扭了。」
「赵悠晓得你利用他干这种事,而且什么声音都给林跃听了去,不生气才怪。」徐情弯了弯嘴角,也跟着笑起来。
两个人虽然无法对视,但这么静静坐着,倒也有几分僵持不下的味道。
最后还是徐情叹了叹气,先开口问道:「你很讨厌林跃?」
「普通而已。」
「为什么故意离间我们?」
「因为他兴许会害死教主你啊。」
「即使我喜欢他,你也要反对?」
程双银静默片刻,忽然嗤地笑出了声来,道:「现在不会了。」
「欸?」
「他当初明明可以取你性命,却偏偏把匕首扎进了自己胸口,光凭这一点,我就不好意思再拆散你们了。」顿了顿
,手中棋子终于落到了棋盘上,展颜轻笑。「因为一个笨一个蠢,实在是天生一对。」
「程、双、银!」徐情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来,眼神凌厉,模样骇人。
可惜程双银什么也瞧不见。
他依然浅浅微笑着,重新捻起一颗棋子来,道:「教主在扬州使的苦肉计真是不错。」
「什么?」
「我都听小悠说了,你明明多的是机会逃走,却故意给正道人士抓去折磨,弄得狼狈不堪,还差点废了一条胳膊。
啧啧,林跃若知道真相,不知会怎么想?」
徐情面容一僵,立刻威胁道:「什么也不准对他说!」
程双银始终是那笑嘻嘻的模样,软软地应:「教主若不给些好处,恐怕封不住我的嘴。」
「……」徐情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奈何怎样瞪眼睛,程双银都无动于衷,最后只得败下阵来,道:「赵悠对不对
,我这就让他休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每天都得陪着我。」程双银慢条斯理地加一句,手中棋子又落在了棋盘上,笑容甜美,温柔动人。
「随你高兴。」徐情摆了摆手,连茶也喝了,飞快地站起身,掉头就走。
他刚被程双银摆了一道,心中有气,但走到半路上想起林跃的时候,胸口竟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等到走回林跃暂
住的厢房时,已经又是笑容满面了。
「小跃。」推门而人,光是叫出这个名字来,心底便是一阵甜蜜。
林跃等人等得百无聊赖,此刻见他回来,自然蹦蹦跳跳地扑了上去,问:「你去见过程公子了,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
「喔,那我明天要不要去跟他打个招呼?」
徐情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一把将林跃抱进怀里,道:「打招呼可以,但他说出口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