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雁疑惑着摸了一下发髻,取下来一根细细的,约一指长的小树枝来,应该是和司擅打斗之际,不知何时被插上的,当即面红耳赤,瞪了司擅一眼,轻轻一跺脚,似嗔似喜:“原来我早就输了,你们都在看我笑话。”不经意流露的女儿态和面上羞意让她清丽的脸庞更添几分秀色,司擅忘了客气,直直得盯着面前的少女。高凌笑着轻推他一下:“谁输谁赢你们自己知道就行。”
韦雁向袁峥和高凌福了一福,转身离去,临走,目光似有意无意地瞟过低头呆立的司擅。
重新落座,袁峥见司擅站得远远地,貌似不经意地简要和韦成涛说了他的家世,韦成涛听着不置可否,三人又谈了谈当前局势。算时间,成氏父子应该快到袁府了,袁峥高凌正要起身告辞,铁夫人也来看从未谋面的世侄,又是一番见礼。
韦雁也跟在母亲身后,已回复女儿装束,秀发绾了个弯月髻,简单却不失俏丽,缎袄红裙,薄施脂粉,明艳照人,就连韦成涛也暗自得意。韦雁附到父亲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太傅眉梢一挑,玩味地看着女儿:“儿大不由爹,你自己决定吧。”姑娘眼睛一亮,转身来到司擅面前:“司将军武艺出众,韦雁佩服,请收我为徒,教我功夫。”说着便要盈盈下拜。
司擅慌了神:“韦小姐,我……你……不可以……”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急得手足无措。
韦雁瞪大了双眼:“莫非司将军嫌我资质鲁钝,不屑教我?”
司擅脸涨得堪比关公:“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哀求地看向袁峥和高凌。
高凌笑着来解围:“雁姐不必如此,司擅是你袁大哥的好兄弟,你们年纪相仿,只要唤一声司大哥就可以。”
韦雁求之不得,立即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司大哥”。司擅红着脸低叫一声“韦妹妹。”
高凌又对韦雁说:“你想和司擅切磋容易得很,以后多来王府玩,或者让他来找你……”说到此处忽然顿了一下,“元宵过后司擅就要奉旨去西山锐健营任职,也许没那么方便……”越说越轻。
韦雁却笑了:“没关系,他出不来,我可以去啊,那里我熟得很。今天若不是太子被皇上急召入宫,让我护送君公主回五华楼,我还在那玩呢。”
袁峥也笑了:“那就好,妹妹放心,阿擅若敢欺负你,我来替你出气。”
韦雁得意地看司擅,后者避开她眼光,看不出是喜是忧。
韦成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高凌,终没说什么,只伸手替他掸去落到肩头的梅花瓣。
高凌迎上他目光:“老师和师母都请放心,袁峥和司擅情同手足,我和雁姐也是亲如姐弟,绝不致害她。”顿了顿又道,“老师您全家从小便对我关爱有加,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非身份不许,我,我早想称呼您……”
“十殿下,”韦成涛匆匆打断他,“臣身为太傅,食君王禄,自然要负起教导皇子之责,殿下不必如此。”转了头向袁峥:“你爹曾经说过,你和袁岳若有做错,让我直接教训,不必顾及他面子。”
袁峥恭敬非常:“是。家父是当着我们兄弟的面说的,侄儿都记得。”
“记得就好。”话锋一转,“刚才你们不是说陈医正在等你们吗?快回去吧,下回来,我们一起喝个痛快。”
“是。今日是小侄和高凌来看望韦叔韦婶,下回正式来谢媒。”
“好,我等着。”
第63章
从韦府告辞出来,三人三骑缓缓走在京城大道上,袁峥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似乎在加重,腹中也开始泛起恶心,不禁暗自着急,好不容易与高凌消除了一切隔阂,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才好。回头看跟在后面一路傻笑的司擅,又生出了逗弄之心,故意问道:“猫儿,你在笑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啊?”司擅吓一跳,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看到了街角处正飞驰而来的快马,张着嘴愣住。
那马瞬间飞奔到三人近前,驭者猛一拉缰绳,马儿人立起来一声长嘶。不等站稳,周阿根从马背飞身跃下:“王爷,皇上有旨,请您申时(15点)入宫赴宴,时辰快到了……”解下背上包袱呈上,里面是整套亲王朝冠朝服朝靴。
看袁峥匆匆套上朝服,高凌问:“怎么没把我的朝服拿来?”
周阿根回答:“传旨的太监说了,皇上只请王爷一人,殿下不必去。”
袁峥拍拍高凌肩头:“你回家招待姨父和表兄,我尽量早回来。”
高凌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叮嘱:“袁峥,吃东西千万小心!”袁峥微笑点头,却被高凌拉过来轻声耳语:“尽量别喝酒……晚上……我等你……”话未说完,已是连耳垂都已红到透明,最后几个字语声低不可闻。
袁峥笑容满面,站直身子,唇似不经意间从高凌脸颊擦过,对故意东张西望的两人嘱咐:“这里离皇宫不远,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们俩护送殿下回府。”
高凌问周阿根:“旨意上说了皇上因为什么事请王爷赴宴吗?”
“没说。”
“知道还有哪些人会一起赴宴吗?”
“说是请所有在京的各国使臣以及几位来京述职的戍边将军。”
凡是戍边将领都和各邻国的关系皆十分微妙,敌多于友,父皇把这些人召集起来是想干什么?高凌皱着眉想各种可能,袁峥安慰他:“别胡思乱想,放心吧,老丈人请我吃顿饭而已。”
“但愿如此。”
回到安疆王府,有下人迎上前来:“殿下,姨老爷和表公子刚到,正在客厅待茶,马管家和石侍卫正陪着说话呢。”
高凌洗了把脸匆匆过去,马管家见他来了,即刻告退。陈医正满口答应指点西疆民间郎中的事,并告诉高凌,自己父子假意效忠,虽不能完全取得皇贵妃信任,但她对礼物很满意,还赏了腊肉,多谢安疆王爷帮忙度过此难关。
高凌松了一口气:“姨父客气了,自家人应该的。”
陈铿说:“一路上小四已经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们了,看来袁峥真的是良心发现……”陈医正呵斥儿子:“放肆!怎么说话呢?真不知轻重!”
陈铿不吱声了,高凌打圆场:“姨父,表哥是心疼我呢。”
正说话间,袁母带着几个丫鬟老妈子来前厅了,陈氏父子要给老王妃磕头,被袁母拦住:“姨老爷不必见外,你是小凌的长辈,我们也就是亲戚了,何必这么多礼。”
听两位老人家对养生之道说得投机,高凌对袁母说:“娘,周阿根的病没好全,我带表哥再去看看。”对陈铿悄悄使了个眼色。
袁母赶紧点头:“唉哟,那是耽搁不得,你们快去吧。”
高凌拉着陈铿去了翠竹轩,刚进门,一个雪白的毛团便“喵”地一声扑了上来,吓了陈铿一跳。高凌抱住猫儿:“红桃,想我了?”那肥猫扒着高凌衣服,脑袋直蹭他胸口,委屈地甩尾巴。陈铿看高凌顺猫毛,撇撇嘴:“猫养得这么肥,自己倒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高凌勉强笑笑,看看四下无人,连小四也没跟进来,这才放下猫,压低嗓门把毒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问道:“表哥,袁峥昨天下午就开始脸色不好,喝过两次绿豆汤了为什么还不见好转?”
陈铿想了想问:“你放了多少夹竹桃叶子?”
“十来片吧。”
“绿豆汤里放别的药没有?”
“没有,只加了点儿蜂蜜。”
“绿豆虽有解毒的功效,但是要解夹竹桃的毒,还缺了一味甘草,并不对症,所以只是把发作的时间延后了而已。”看高凌后悔又急切的神情,陈铿赶紧给他宽心:“好在下的量少,只要不吃刺激大的食物和发物,两服药就能根除毒性,放心吧,我现在就开方子。”正要提笔却发现高凌忽然脸色迅速苍白起来,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高凌好似没听到陈铿的问话,只一把抓住他手:“如果喝了酒会怎么样?”
“那就不好说了,眩晕恶心呕吐是一定有的,还会全身乏力,甚至呼吸困难……”还待往下说,却见高凌血色尽失,惨白着脸色扑嗵坐倒,吓得陈铿声音都变了:“你不会还给他喝酒了吧?”
高凌摇头:“父皇宣他进宫赴宴去了……怎么办?表哥,想想办法……我不想他有事……他连个侍卫都没带……”
陈铿后悔不迭:“都怪我不好,不该怂恿你……”
高凌痛苦地以手支额:“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忽然站起来,叫来司擅:“准备马车,带几个人去宫门口候着,等王爷出来让他不要骑马了,就说是我的意思。还有,周阿根不宜露面。”
司擅领命而去,高凌又颓然坐倒,暗自祈祷不要再生波折。
陈医正要入宫值夜,前来告辞,陈铿则推说要陪高凌说话留了下来。天色越来越昏黄,还刮起了风,带着水腥气,看来新年以来的晴好天气终将结束。
高凌坐立不安,不时到门口探头张望,陈铿好不容易让他坐下来,给他号了号脉:“你风寒倒是好了,不过还得调理一段时日。”
高凌点头:“你给我开贴补药吧,等下袁峥回来,也用补药的名义给他开解药,免得他起疑。”
陈铿边写方子边嘀咕:“你从小最怕吃苦的东西了,真这么紧张他,不惜自己喝药?”
“表哥,之前都是误会,现在说清楚了,不会再有那种事发生了,放心吧。他其实对我还算不错,这么大的误会,也只冷言冷语而已……我并没受多大的罪……诶,你不会再怪他吧?”
“我这么不识好歹么?他救了我全家,我就算不报答,也不至于恩将仇报。”
天已黑透,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袁峥还没回来,高凌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叫下人们看出来,只在翠竹轩抱了红桃猫儿来回踱步,看得陈铿眼晕,皱眉道:“我说你别太担心,先坐下来吃饭不行吗?有我在你怕什么?”
高凌醒悟过来:“啊,表哥,不好意思,我都忘了你还没用晚膳。”赶紧吩咐开饭。
陈铿边吃边问:“他真的当着属下的面以西疆最高礼节待你?”
“嗯,司擅不会骗我,周阿根更不会撒谎,不信你可以问他。”
“不用了,他不辜负你就好,今天看你说话还挺管用,我也放心了。诶,你怎么不吃?”
用过晚饭,细雨已转成大雨,已经过了宫门下钥的时辰,高凌正准备亲自出府去看看,有侍卫急跑进来禀告:“殿下,太子爷亲自送王爷回来了,现在正在中堂,您快去……”
未等他说完,高凌携了陈铿冲出门去,连雨伞都未来得及撑。
高蕴一身团龙朝服,也不用杯盏,正抱着茶壶猛灌,马小晖侍立在侧。高凌急急冲进来:“七哥!”向太子施礼,眼睛却望向一旁坐倒在椅上的袁峥,神情难掩焦急关切之色。
高蕴一把扶住:“在家里就不必见外了,他喝多了,去照顾他吧。”向袁峥的方向一抬下巴。
委顿在太师椅上的袁峥正头晕目眩,听见高凌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笑了笑:“我没事……”就着司擅的手喝了两口热茶,便觉得胸中翻腾,一把推开茶杯。
陈铿上前参见太子殿下,高蕴挺高兴:“哟,陈铿也在啊,那正好,省得去请御医了,替安疆王看看,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是。”陈铿和高凌悄悄对视一眼,去给袁峥号脉,然后扯过一旁的纸笔刷刷开方子:“太子高明,王爷不仅是喝醉,还有寒症在身,大概是多日睡不好了,胃肠也不调,一喝醉,体内寒毒就全激出来了,照我这个方子连服两日,每日三贴,第三天再换过温补之剂,七天便可痊愈。”写完看了看周围,递给司擅:“这么晚了,药房都打烊了,你认识我家,去找薛管家取药,还有我的出诊箱也带来。”
“是。”司擅二话不说,披上蓑衣便策马而去。
这边,高蕴拉了心神不宁的高凌走到一边,一脸的不知是高兴还是无奈:“小凌,年前他一个人来我府上,我还以为你们两闹别扭了,现在看你着急的样儿,看来你们俩处得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多谢七哥关心。今日宫宴,是不是您大喜将至?”
“你个鬼灵精,什么也瞒不过你。”
“恭喜七哥。”高凌真心祝福。
“且慢恭喜,大婚日期还没定,可是在这之前要按例先娶两位太子侧妃,今日宴会的目的就是要我决定侧妃人选。”高蕴浓眉紧锁,“什么月氏公主、吐蕃皇妹,我真的不想要娶侧妃,怎么办,你帮我想想办法。”
高凌也皱眉:“就算你现在不娶侧妃,将来不可能六宫中只有一位皇后吧?”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当务之急是父皇一定要我先娶侧妃,说是哪怕一个也行。”高蕴烦燥地扯扯领口,“而且只给我十天时间决定。”
“七哥你先别急,我想到法子一定马上通知你。”
高蕴点头:“那我先走了,府里还有一堆事呢。”附到高凌耳边,“好好照顾他,他为了陪你散心居然敢逃我的酒!”忿忿然的表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高凌赔笑:“等过几天,我们作东给七哥赔罪。”
“好,一言为定!”
“我送你。”
“不用了。”高蕴阻止弟弟以及强撑着想站起来的袁峥,“你们也早点休息吧。”一甩手干脆地走了,马小晖赶紧撑伞随行。
第64章
看太子一行人消失在雨幕中,袁峥只觉得眼前发黑,全身无力,再撑不住,重重地坐了下来。“扑通”一声吓得高凌脸色发白,奔过去一迭声地叫“袁峥,你怎么样了?哪里难受?”
似乎是酒的作用,安疆王脸色红得发紫,嘴唇却是发乌,呼吸中满是酒气。陈铿拉起已显失态的高凌:“殿下,叫人送王爷去内室,换件舒适的衣裳,能吃就吃点东西再喝药。”
“哦,哦。”高凌清醒过来,未等他发话,马管家已经指挥众侍卫扶王爷回翠竹轩。
高凌亲手给袁峥脱掉朝服,并绞了热手巾替他擦了把脸。袁峥靠在床头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难受,嘴上却调侃道:“高凌,你真贤惠。”
若在平时,高凌早还口了,但今天却只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夺过小四手里的粥碗,亲自喂他,动作看似恶狠狠地,送到袁峥嘴边却又变得温柔,仔细看,似乎还有极轻微的颤抖。袁峥胃口全无,又不忍拂了高凌心意,勉强咽下半碗清粥便再也吃不下去了。高凌替他放平枕头:“你先睡一会儿,药煎好了我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