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过周洛书的多方关照,帮他租店面、雇员工,甚至还给他和顾客当翻译。朋友做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更何
况两人还来自不同的国家。
不可否认,与周洛书相处了这些日子,那人给叶思潜的印象,与八年前那个禽兽判若两人。
除了初见时偶尔还显得蛮横不讲理,现在的周洛书身上,感受到的更多是霸道外衣遮掩下如水般的温润平和。
这便是重见周洛书伊始,叶思潜在他身上觉察到的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可是,如果宁静似水是他的自然气质,他
又为何要把自己化装成一个偏执而粗暴的人?
“……潜,思潜?”
叶思潜从满脑子神思中返回到目前所在的饭桌上,看到对面的周洛书正望着他。对上他的目光,叶思潜一时有些恍
惚,周洛书盈满迷惑而显得异常单纯的双眸令他有片刻的失神。
“怎么了?”叶思潜忙不迭地收回眼光,阻止自己继续失态。
“你在想什么?饭都忘了吃了。”
“哦,没什么,”叶思潜赶紧扒了几口饭,“在想今天记下的那些配料。”
周洛书点点头,片刻,想到方才叶思潜发呆的样子,禁不住唇角轻舒,扬起一抹笑。叶思潜不自觉地又失神了,他
觉得,那一瞬间,自己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跌进了周洛书的笑容中。
没来由地,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叶思潜的心头。他迅速吃干净碗里的饭,立马起身收拾饭桌,不再与周洛书的
视线有交集。
周洛书望望叶思潜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解地摇了摇头。整理完餐具,周洛书正准备回书房,放在厅里的手机忽然急
促地响起来。
周洛书退回厅里,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面露诧异地举到耳边。
“所长,您好,请问……”
叶思潜此时刚好进入客厅,瞥见讲电话的周洛书突然住口,脸色刷地变白了。叶思潜也吓了一跳,片刻,他听到周
洛书开口了,声调微变。
“在哪家医院?……嗯,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了。”
挂了电话,周洛书用力地吐了几口气,抬起头来,“思潜,我同事被人打伤了,我得到医院去看看……”说着,匆
忙到屋里换衣服。换好衣服出来时,周洛书发现叶思潜也穿戴整齐地在屋外等他。
“你……”
“我陪你一起去。”
周洛书一愣,下意识地推辞,“不用了,我开车去……”
“你这样子不能开车。”叶思潜打断他,口气不容置喙,“我送你。”
周洛书看看身旁稳坐驾驶的叶思潜。觉察到身边的人投来迟疑的目光,叶思潜心中升起一丝难以形容的满足感。
“你有驾驶证?”
叶思潜差点被这种问题噎死,他咳了一声,“当然有,我还没胆量无证驾驶。”
“我从不知道你会开车。”
叶思潜莫名自得,心说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我早就会开了,以前还跑过一阵子短途运输。不过好几年没开
车了倒是真的。没车开,呵呵。”
一路无话。两人赶到医院,穿过大厅,在急诊室门口见到了所长和秦珊珊。另外还有两名警察以及两个不认识的人
。
殷鹤言还在急诊室里接受医生的紧急处理。所长大略地对周洛书讲了事情的经过。他接到医院的电话,问他认不认
识殷鹤言,然后才得知殷鹤言在路上遭人袭击头部受伤。歹徒伤人后迅速逃逸,倒地昏迷的殷鹤言由目击者叫来救
护车送往医院。
那两位陌生人想必就是送殷鹤言就医的人了。正想着,警察来到周洛书面前,询问他的身份以及与伤者的关系,周
洛书一一据实回答。
此时,医生走了出来,秦珊珊第一个迎了上去。周洛书瞥见秦珊珊哭得通红的眼睛,心下叹气,要是鹤言知道珊珊
这么心疼他,指不定乐成啥样子,可是……
据医生说,殷鹤言头部系被砖块击打,头皮划破一条伤口,已经进行了缝合。幸好脑部扫描未见异常。不过,毕竟
是头部受创,短时间还将处于昏迷。
听了医生的诊断,警察决定先回去,待明天病人苏醒后再来调查,毕竟有些问题还是得直接询问当事人才能清楚。
护士将殷鹤言推入病房,周洛书等四人跟在后面一同进去。挂好吊针,护士离开了。秦珊珊为殷鹤言掖了掖被角,
又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而后才在旁边的床沿上坐下,望着殷鹤言的睡容发呆。
所长看看静静坐着的秦珊珊,拍拍周洛书的肩,示意他们到外面说话。
稍稍定下心来,所长似乎终于发现了周洛书身边跟着个没见过的人。“洛书,这位是……”
“他是……”周洛书一时也想不出怎么介绍,今晚发生的事让他脑子乱哄哄的,好容易编出了瞎话,“他是我的一
个远房表弟。”
突然与周洛书升级为亲戚关系令叶思潜有些不自在,可他也不能说别的,只好默认。半晌,他听到周洛书开口:
“所长,这件事您怎么想?”
“我拿不准,”所长语调沉稳,“不过……搞不好跟鹤言手头负责的案子有关。”
“我也觉得,”周洛书表示赞同,“目击者不是说没有看到歹徒抢夺财物,而是打了就跑,看起来像是寻仇。
“那你有听说鹤言跟什么人闹矛盾吗?”所长不放心地问。
“没有,鹤言不是容易结仇的人。鹤言手上的案子很快要二次开庭,也许,是有人想拖延或扰乱案件的审理。”
周洛书说是或许,口气却是相当肯定,“如果能尽快揪出伤害代理诉讼律师的犯人,不仅能让他一同伏法,连原案
被告的量刑都会重新裁定……”
“喂,洛书,你怎么啦?”见周洛书越说越不对劲,所长急忙打断他,“不要那么激动,现在事情还没查清楚,你
怎么说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周洛书脸色立时变得苍白。对一个律师而言,没有证据胡乱臆断是相当忌讳的事。他不再说
话,无声地叹了口气。
护士过来通知他们探视时间已过,并且说病人情况比较稳定,不需要人留下来陪护。
“既然这样,我们今晚就回去吧,明天再来。明天等鹤言醒了,再把这事通知给他的家人。”所长如是说,周洛书
也点点头。他走进病房去叫秦珊珊一起离开,对方身子动了动,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
“珊珊,”周洛书柔声劝她,“医生不是说了吗?鹤言没事了,他受了伤,要好好休息才能快点好起来啊。听话,
咱们先回去,明天再来,明天他保准精神抖擞等着你来看他哪。”
秦珊珊终于点了点头,跟着周洛书出了病房。周洛书执意把她和所长都送到家,这才和叶思潜返回自己的住处。此
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明日要早起到店里上班,叶思潜必须洗漱准备睡觉了。从卫生间里出来,市内一片静谧,叶思潜以为周洛书太累已
经先睡了,可还是下意识地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最后在未开灯的阳台上发现了他。
阳台的窗帘没有拉上,青黛色的天幕繁星闪烁,周洛书背向叶思潜立在窗前,星光勾勒出他纤削的剪影。叶思潜望
着望着,忍不住出声叫他。
“你不睡吗?”
闻言,周洛书回过头,唇边绽出一丝笑容,在黯淡的屋子里显得有些清冷。
“不睡了,等日出。”
叶思潜不去管这人是否精神分裂,他有些倦意,便倚在一侧的墙边。
“看得出,你跟你那个同事的关系相当好。”叶思潜耐不住寂寞,搜罗着话题,至于自己为什么牺牲睡觉时间陪那
人在这里瞎站,他倒忘了去考虑。
周洛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猜想,叶思潜大概是结合自己得知殷鹤言出事时以及在医院的表现得出这一结论的。
其实,对于方才在所长面前那一番毫无事实基础却斩钉截铁的推测,周洛书也不理解那冲动从何而来,不过至少,
在他意识到不妥而感到后悔之前,他的全部神经都沉浸在一种近似泄愤的快感当中。
他轻轻把窗子拉开一条细缝,初夏的夜晚,丝丝沁人的凉风流入窗隙。呼吸着充斥凉意的空气,周洛书开始讲起了
不相关的话题。
“鹤言比我晚两年进事务所。他那个人,心里没什么东西,一直到现在也这样,当新人的时候更是木讷得可以,满
脑子都是法律条文和案例。所以我对他说,律师不是执法者,也不是审判者,不能使用暴力也没有裁决的权利,律
师只是一个参与者。其实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可鹤言跟我理解得不一样,我的意思是,希望他懂得保护自己,不要
发生类似今天的事……但他,只是一门心思‘参与’他的工作,而不作他想。他的眼中只有工作本身,而我却无论
如何都不能无视自己的无力,所以,我没法变成鹤言那样的律师。”
叶思潜没料到这个人口中会说出如此颓败并带着浓重悲观意味的话。他犹豫着问,“你不喜欢你的工作吗?”
“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周洛书语气淡淡的,“只不过想试试自己究竟能坚持到什么地步,所以怎么样也得有点
事做。”
想看看,生和死,哪一个更难。
叶思潜直愣愣地站着,看他随意地扫了一眼天上的繁星,然后拉上窗帘。
“不早了,去睡吧。”自己并没有动。
叶思潜点了下头算作回应,也不管对方看清没有,转身离开阳台和窗前的人。周洛书说的话他一个字也理解不了,
但有样东西他可以感觉得到,便是星光掩映下,那人眸中熹微的哀伤。
第十一章
叶思潜强迫自己不再多想,这一夜竟然也好眠无梦地过来了,只是早上醒来时头有点沈。
纵使他不愿深究,潜意识中却有一种渴望如蔓草般急速延伸来开。渴望了解那个人,析透他的哀伤从何而来。这渴
望像影子一样蛰伏在叶思潜心底,偶有惊觉,却无迹可寻,因而被当作一种错觉。
殷鹤言受伤那一晚过后,好像有什么变得不对头了?叶思潜使劲敲打两下自己的脑门,莫不是神经错乱了?人家殷
鹤言脑瓜子挨了一下都没错乱,我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叶思潜长长地换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活计——他正在打蛋清以备制作饼皮。
得振作啊我。我只要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就行,其他的事,与我无关。
叶思潜决定想些开心的事。比如,下个周她期待已久的婷婷的生日便要到了,礼物嘛,早就想好了,就用他的本行
让她惊喜一下吧。叶思潜想着,笑了。
殷鹤言的伤没有大碍,可还是被得知消息从老家赶来的两个姐姐堵在家里休息了半个月。殷鹤言在家中排行最小,
从小就“饱受”两个姐姐的疼爱——疼爱是当然的,甚至还有溺爱,但姐姐们也会经常性地结成阵营联手作弄这个
宝贝弟弟。
袭击殷鹤言的犯人一个星期即被缉拿归案。周洛书想的不错,对方确是殷鹤言参与的案件中被告的近人,此举是为
了警告和教训一下控方律师,也阻止他继续指控使被告处罚加重。
殷鹤言自认的确是倒霉了点,不过也没啥大不了的,反正歹徒已被抓获等待审判,自己这次要连本带利报复回来。
更何况……嗅到厨房飘来的食物香味,殷鹤言不禁眉开眼笑。
能让珊珊见天陪在身边,为自己忙里忙外,就是受点伤,又有什么不值呢?
眉开眼笑的不仅殷鹤言,两个姐姐也是如此。自从殷鹤言出院,秦珊珊每天下班都来探望。今天是星期天,她中午
便过来了。两个姐姐过意不去,说有她们就行,让秦珊珊不必担心,她却雷打不动。姐姐们看出这姑娘对自己弟弟
的心意,又见她妍丽大方,聪明能干,心下十分喜欢;至于殷鹤言,这傻小子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姐姐们觉得时机
正好,这几天便一直怂恿殷鹤言表白,结果这笨弟弟竟推说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什么心理准备,分明是没胆!姐姐
们生怕到手的弟媳妇飞走,恨不得替殷鹤言向秦珊珊告白。
秦珊珊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看到这姐弟三人满脸乐开花,感到莫名其妙。大姐见状,上前结果秦珊珊手中的菜
,再把她按到座位上:
“秦姑娘,你歇着,剩下的姐姐做。姐姐给你做黄鱼豆腐锅。”
说完,向殷鹤言眨眨眼,迅速拉着妹妹进了厨房。姐妹俩躲在厨房门边听着厅里的动静。话说实在忍受不了笨老弟
的温吞,姐俩儿才故意出这招逼殷鹤言顺水推舟,她二人意图如此明显,只要不是瞎子的都能看分明。
紧等着殷鹤言张嘴,等了半天,终于听到殷鹤言说话了:
“那个,我……”
还行,这小子总算不是瞎子。
“我姐做的豆腐鱼很好吃。”
二人厥倒,俱是痛心疾首,这笨蛋已经无药可救了。
星期一上班,秦珊珊把在因殷鹤言家的见闻讲给周洛书听,只把他笑得险些岔气。
可以想见,日后鹤言定会被珊珊吃得死死的,只是那小子平日工作时总是干脆利落威风凛凛的,相比之下,在感情
上竟会有这么大的落差,真是想想就好笑。
噙着笑埋头继续工作,手下起草的诉状需要不时查阅资料,周洛书写了一会儿,停下来去拿一旁堆放的文件夹,这
一抬头,一个人影倏地跃入眼帘。周洛书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自己的办公桌对面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站了这么个人
?
他向秦珊珊看去,后者无奈地摊了一下双手。“是我示意那位小姐不要打扰你的,不过看来好像吓到你了?真不好
意思。”来者开口,温和悦耳的男声传入周洛书耳内,“周律师,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周洛书定睛看向那人,认了出来,于是站起。
“怎么会呢。好久不见,成总。”
男人名叫成映帆,二十八岁,却已是一知名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身价逾亿。他年纪轻轻便有此骄人业绩,精明才
干自不必说,商业和交际手腕也不在话下。然而,使他倍受关注的,除了商界巨子的身份,还有出众逼人的外貌。
此人身材高大结实,英俊的面容透着锐气,与他周身散发的果敢与成熟气息相得益彰。
周洛书与他是工作上认识的。上个月,他作为成映帆公司的代理律师参与了同另一家公司的合约项目,不过他只是
暂代,原本的代理律师是周洛书大学同学,这次他因故暂时离职,周洛书便应他的请求接下了这个工作。
不过,周洛书没想到成映帆会来这里。跟那家公司的合作早就结束了,周洛书不明白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成总,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倒是有一件事,就不知道你肯不肯。”成映帆似乎有点踌躇。
周洛书颇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如果我能帮上忙,一定帮。”
成映帆脸上的犹豫一扫而光,“你一定帮得上的——跟我共进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