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颜逸笑道:“我如今已不可再回星宿宫,日后便跟着子凡,可好?”
郝伍少磨牙霍霍,目光将韩轻嗣的后背灼出一个洞来:敢说好,少爷灭了你!
韩轻嗣却并不回答,转而问道:“你可有遇见花乐醉?”
江颜逸眉梢一动:“九星七耀丹?我已问出是哪七种花,待我歇一歇,便替他炼制解药。”
韩轻嗣眼中一刹那闪过惊喜的光芒,然而转瞬又恢复了平日冷清的神色:“好,多谢。”
江颜逸将他神情变幻尽收眼中,心口竟是被人揪了一把,方才蛊毒发作的时候也没有这般难受。
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有一种自虐的快感,然而自十年之前那人眼神冰冷地盯着自己之时,心已缺了一块,再不知何为
喜怒哀乐。如今再找回来,哪怕是伤感,亦教他欣喜不已。
安顿好了江颜逸,郝伍少与韩轻嗣离开去了隔间。
郝伍少唤小二倒来热水,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江老妖精和你叔叔是甚么关系啊?”
韩轻嗣有一刻的迷茫:“甚么关系?”
他原以为江颜逸与韩诩之应只是极好的朋友,这几日他回想时又陆续想起一些有关江颜逸的事情来,只记得江颜逸
时常走访韩门,幼时也曾逗过他玩耍。不过七岁之后江颜逸出现的便少了,故他对此人的印象并不是十分深刻。
然而记起来的东西越多,他反倒越有些迷茫了。
韩诩之的房中裱着一副字,上题“门隔流水,十年无桥”八个大字,说是友人送的,现下想起来这友人便是江颜逸
了。韩轻嗣对此印象极是深刻,因他曾缠着韩诩之问过这八个字的含义。
当时韩诩之笑着摸了摸小韩子凡的脑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韩子凡不解:“流水深吗?”
韩诩之目含笑意:“深。有湘江这么深,什么人也淌不过来。”
韩子凡更为不解:“那岂不是与世隔绝?”
韩诩之墨黑的双眸如星辰一般明亮:“对。”
韩轻嗣八岁之时韩门遭血光之灾,是时韩诩之已有三十余岁,却一直未娶妻。
这些事情串想起来,韩轻嗣再看看郝伍少,脑中立刻蹦出两个大字——断袖!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大为不爽:记忆中的韩诩之是他最伟大的英雄叔父,韩门中武功最高的一人,平日桀骜不驯,
私下里对他却是宠爱有加。若是这样的人物却和郝伍少一副德行——想想就很幻灭!!
郝伍少却十分不识时务,奇道:“咦,你也不知道吗?”
韩轻嗣冷着脸不答。
郝伍少坏笑着用肩膀顶了顶韩轻嗣:“喂,我怎么觉着江老妖精和你叔父关系不一般?难道你叔父——也是断袖?
”
韩轻嗣一张俊脸顿时黑成了炭。
他闷了一阵,有些烦躁地站起身,下楼叫小二打热水去了。
替郝伍少擦身的时候,韩轻嗣望着他光滑白皙的背脊有些出神:男子之间,也可如夫妻一般?
郝伍少扭头看他:“怎么不动了?”
韩轻嗣见他脸色被热水曛得微红,嘴唇莹润,脑中竟不由幻想起自己与他两人唇舌相交的画面来。
那是什么感觉?
韩轻嗣神色迷茫。
之前花乐醉曾骗得他亲过郝伍少一次,那时候也没什么异样的感受,不过两片唇相擦,同亲吻自己的手背又有何分
别?
然而若是亲一个姑娘,不也是相同?
男子与女子究竟有何分别?
郝伍少见他出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嗣……?”
韩轻嗣茫然地看他。
郝伍少挑眉:“想什么?”
韩轻嗣下意识地答道:“断袖。”
话甫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
郝伍少作震惊状:“难不成你看上少爷了?”
韩轻嗣脸色一沉,看见他那没个正经的模样心中就来气,用布巾在他身上狠狠搓了两下,愤愤道:“谁像你一样变
态!”
郝伍少唉哟呼痛了两声,听了他的话亦是一肚子气,暗自发誓道:哼!早晚有一天,教你比老子更变态!
伺候完了郝伍少,天色尚早,然而两人也无事可做,韩轻嗣便要求郝伍少早早睡了。
郝伍少虽是不满,然而蜷在他怀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韩轻嗣自己辗转难安,睁着眼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黑了,月光被纱纸拦下来,变作一团荧光。
他悄悄爬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月光流淌地泻进来,微弱地照亮了屋子。
他跳上窗台,倚坐在窗框边上,望着一轮圆月出神。
坐了一阵之后,些微的倦意更被照散,他索性从窗口跳下去,下到院中走走。
韩轻嗣出了房间不久,郝伍少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江颜逸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除了木门打开时发出的咯吱声,
竟连脚步也未发出半点声响。
他走到郝伍少床边,藉着月光打量着他的睡颜:眉长入鬓,眼尾稍扬,鼻梁高挺而秀巧,唇角略略上翘,与白蔚比
起来只是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而已。
片刻后他轻声嗤笑:“郝伍?长得与她果然像。”
他在床边坐下来,手指挑起一缕郝伍少的发丝,满面笑容,目光却冰如寒窟:“你还有用,再留你几日罢。他遇到
你,也算是缘分。呵,最后几日就让你活得开心些。”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打开的窗边,也跳了下去。
韩轻嗣正坐在墙头发呆,手指不断摩挲着青雪剑,回想着江颜逸的话——“只是这青雪剑,乃是魔剑!”
魔剑?
韩轻嗣将剑往上,对着月光比照,寒光一凛,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韩门每代皆有一人患上嗜血之症,杀人如狂,逐渐丧失本心而入魔道。莫非与这青雪剑有关?
韩轻嗣心中有些迷茫:那时他还太小,韩门中的秘辛他一概不知,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他也毫不清楚,唯一记得的便
是白蔚率着蚀狐门的子弟屠杀他的亲人。至于白蔚与韩门又有何仇恨纠葛,他也不清楚。许多韩门的传闻还是他从
江湖上听来的。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叫他吓了一跳。
“在想什么?”
韩轻嗣身形微微晃了晃,很快又摆正了:“……没什么。”
江颜逸轻笑出声:“习武之人怎戒心如此低?方才我若偷袭你,你必定躲不开。”
韩轻嗣转头睨他,见江颜逸也跳上墙头,背靠着他坐下来。
韩轻嗣转回来,淡然道:“以你的身手,不必偷袭也能胜我。然而换了别人,我闭着眼睛也未必能叫他偷袭了去。
”
江颜逸笑道:“你也是个奇才,比当年的诩之差不了几许。再努力十年,或可胜我。”
韩轻嗣蹙眉:“十年……星宿宫宫主的武功比你如何?”
江颜逸眯起眼:“自然比我高,若不然重阳的挑宫之日我便已是宫主了。”
韩轻嗣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认得白蔚吗?”
江颜逸奇道:“蚀狐门门主?曾有过一面之缘。”
韩轻嗣道:“你的身手比她如何?”
江颜逸思量了片刻:“她不如我。”
韩轻嗣从墙头跳下来,面容坚毅地仰头看着江颜逸:“江叔,我拜你为师。”
江颜逸挑眉不答。
片刻之后,韩轻嗣犹豫道:“……思暇。”
江颜逸笑着跳下来:“你要学,我便倾囊相授,只要你不介意我是邪门歪道。”
韩轻嗣嗤笑:“韩门难道是正派?”
江颜逸颌首:“我不要做你师父,你要学我便教,你要我杀人我便替你去杀,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统统都是你的
。只要你信我。”
韩轻嗣眉结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好。”
江颜逸道:“那我便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答我。你与郝伍是什么关系?”
韩轻嗣怔了片刻:“……郝家于我有恩,我是伍少的侍卫。”
江颜逸笑着摇头:“或者我该问,你对郝伍是什么感觉?”
韩轻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感觉?”
江颜逸长目微狭:“你喜欢他?”
韩轻嗣一惊:“什么?”
江颜逸不语。
两人间气氛僵了片刻,江颜逸突然笑出了声,打破沉默:“没关系,你喜欢他也不要紧。只要你记得我喜欢你,来
日方长,我会慢慢等你。”
韩轻嗣:“……”
“只是……你莫要让我等得太久……”
韩轻嗣回了屋,见郝伍少已睡到了床沿边上,小手在胸前紧紧攥着拳头,眉结紧锁。
韩轻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脑中也不知想些什么。
郝伍少在梦中嘟囔了两句,一个翻身。韩轻嗣来不及上前拦他,郝伍少已滚落到床下。
“砰!”
“呜……”
郝伍少闷哼一声,转醒过来,就见黑暗中一个身影立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郝伍少先是吓了一跳,看清那人是韩轻嗣,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然而见他幸灾乐祸的模样,顿时恼羞成怒
:“你方才出去了?”
韩轻嗣忍笑将他扶起来:“出去走走。”
郝伍少睨他:“见到江老妖精了?”
韩轻嗣挑眉不语。
郝伍少撇嘴,懒懒地躺回床上:“老妖精和你说了什么?”
韩轻嗣沉默了一阵,郝伍少正觉得奇怪,心中咯噔一响,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难道……”
韩轻嗣连衣服也不脱,愤愤地往他身边一躺:“世上像你一样的变态居然真的这么多!”
郝伍少:“……”
第六章
三人又在小镇留了几日,江颜逸指点韩轻嗣以剑招引真气先走奇经八脉则可连同十二正经,再自手太阳小肠经始,
从手足阴阳表里经之序逐经相传,最终打通受阻的少阴心经。
韩轻嗣以此法舞青雪剑,止行三周便觉通体舒畅,真气果真打通了全身经络。
江颜逸让其莫要心急,练过一阵便稍事休息,每日卯时初、酉时初乃日月交替之际,此时起各练一个时辰,果然三
日之后韩轻嗣已恢复了九成。
江颜逸除了头一日回来时虚弱不堪,往后似乎身体并无甚损碍,又恢复了之前的翩翩风姿。
韩轻嗣道:“你中的蛊,裴满衣可解的了?”
江颜逸眸光微沉:“鬼医裴满衣……或许他可有他的方法来解此蛊也未必……”
韩轻嗣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除了指点韩轻嗣外,江颜逸亦开始教王小虎功夫,韩轻嗣无甚意见,郝伍少纵是有意见也说不得。
那三人找到空地习武练剑,只余郝伍少一人关在屋中生闷气,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江颜逸并未再提过那晚的话,韩轻嗣自然也不会说,然而郝伍少对江颜逸的不满已显浮于表,只恨不能与韩轻嗣卿
卿我我,怄死江老妖精。只是他到底年少气盛,矮了江颜逸一头,反倒常常被江颜逸怄得一肚子气。
三人坐在客栈大堂中用膳,郝伍少不断向韩轻嗣碗中夹菜:红烧牛尾巴,清蒸鲤鱼,蘑菇炖小鸡……他想着要替韩
轻嗣补补身子,叫了许多大鱼大肉,皆是韩轻嗣以往喜欢吃的。
江颜逸只是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待郝伍少夹的差不多了,方才出声道:“子凡,你需少吃油腻荤腥,多吃些清淡
的才适宜恢复。”
郝伍少面皮一僵,筷子又伸向绿油油的茼蒿,却被江颜逸抢了先。
他快到郝伍少根本不曾看清他是何时出的筷,笑容一如往日温柔,却多了一丝狡黠:“子凡,多吃些这个。”
韩轻嗣犹豫了片刻,冷着脸将两人夹的菜俱拨到一旁:“我不吃茼蒿。”
郝伍少心中一喜:他素来知道韩轻嗣的口味,并没什么忌口,他如今这么说,无非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思而拂了江
颜逸的面子。
江颜逸笑容略一顿,却未说什么,风度翩翩地夹了一筷茼蒿放入自己嘴中,连吃东西的时候亦煞是好看。
王小虎一直在一旁看着,瞧见江颜逸举手投足间的气度,竟不由看痴了,喃喃道:“江叔真好看……”
郝伍少动作一凝,突然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江颜逸美,美到他再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不得不认。
郝家一众兄弟亦个个是美人,郝伍少最清秀,郝肆奕则最为清俊。在未见过江颜逸之前,郝伍少曾以为这世上的美
人儿再美不过郝肆奕——可惜的是,这已是未见过江颜逸之前的结论了。
韩轻嗣听了此话,只是瞟了眼江颜逸,却没什么表情,继续埋头吃饭。
江颜逸嘴角淡淡一挑,伸手轻柔地摸了摸王小虎的头发:“表象俱是虚妄……日后你长大了便会明白,这世上有许
多东西远比相貌重要。”
王小虎只是眨了眨眼,乖巧地任他摸了脑袋,低下头扒饭。
过了五日,韩轻嗣问起九星七耀丹的解药一事,江颜逸道:“要解此毒有两法。一则需备齐七种入药之花,配以二
十一味毒草炼制解药。二则为蒸毒法,无论所用为哪七种花,皆可用此法。”
韩轻嗣不耐烦道:“第二种用过了。哪七位花,我去取来。”
江颜逸一怔:“用过了?”
韩轻嗣颌首,粗略将裴满衣替郝伍少解毒失败一事一说。
江颜逸蹙眉:“如此……裴满衣莫非不曾与你说过,此法一旦打断,则此毒再无可解?”
韩轻嗣眉结紧锁:“什么意思?”
江颜逸顿了顿,抬眼将清亮的眸子看着他,无波无澜:“意思是——便是找到那七位入药之花,亦解不了了。”
韩轻嗣目光一寒:“你是星宿宫的人,也没办法么?”
江颜逸微微耸肩:“办法是——此生避开那七种花,或可活的长久一些。”
韩轻嗣欲发作,忍了忍,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声道:“哪七种花?”
江颜逸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樱、枣、菊、石榴、丁香、山丹……”
韩轻嗣等了一阵,却不见他说出第七种花名,不由蹙眉:“还有呢?”
江颜逸微微挑眉,笑意更甚:“你可听过绿绮花?”
韩轻嗣狭起双眼:“不曾。”
江颜逸笑道:“我不知该说花乐醉手下留情或是下手太狠……这第七种花乃是绿绮花。绿绮是一百年前星宿宫尚未
传入中原时,那时的宫主所炼制的花籽而生,花瓣呈绿色,你便是见过,恐怕也不曾留意——若不细心看,只当那
是一株草便过去了。”
韩轻嗣眼角一抽:“绿色的花?”
江颜逸颌首:“此花甚奇,早在三十年前星宿宫已失了培植它的方法,如今却不知去何处找它。”
韩轻嗣眉结越蹙越紧:“那花乐醉又是从何处弄来的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