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的袖口——约耳
约耳  发于:2013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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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觅大概根本没时间给他来电话,短信也没回,这次他是彻底跟青年失去了联系,凭昆然开始觉得不习惯。

哪怕只是在一起了仅仅半个月,池觅却已然完全填充了他的生活。他现在没有现成的美味早餐了,房间空旷,那个时常出现的系着围裙的身影也见不着了,在公司一天要“偶遇”个三四回的人现在专程去找也找不见,私人手机很安静,里头有十几条没有回应的短信静静躺着。

关于池家的动静,他鞭长莫及,只能打听到零星消息,而有关池觅的半点风声没有,但是好在池家没有传出什么大事来,池觅应该还安稳着。

可是也许是心绪不定,他最近健忘得厉害,连助理小姐都说:“Boss你还是赶紧让那小模特回来吧,他再不回来你恐怕连上班都不会记得来。”

唯一知晓池觅身份的助理小姐也不知道池觅为什么突然请假离开,只是隐隐有些担心,女人的八卦天分在期待着某些电影情节的发生又不希望自家Boss太过神伤,但是再这么杳无音讯下去,她每天的工作量就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了。

第十七章

池觅的本家在尧城。

据说池家的父辈曾经在这座城市割据一方,但是压不过另一个帮派,火并落败后被驱逐出境。尧城是块宝地,外貌萧索,却占有举国闻名的港口和工业基地,商贾繁荣,于是池家在这一代,由池远抢回了地盘,现在的尧城姓池。

池觅对这座城市的记忆仅仅存有小时候的零星片段,后来池家被挤出尧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因为一直不愿意跟家里的生意接触太密,所以池远在尧城定居后想把弟弟叫过来也没叫得动。他没想到与这座城市阔别重逢,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见了父亲,好好说话。”池远在他踏进本家大门时,低声叮嘱了一句。

池觅抬头去看他,但是自己的二哥侧过了脸去。

池远是在来尧城的车上醒过来的,因为扛着个昏迷的人坐飞机太引人注目,池觅就自己租了车连夜回尧城,当时醒过来的池远二话不说就揍了他一拳,导致他的眼眶现在还乌黑着,但池觅知道他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小时候几乎见不着大哥的面,就只有池远带着他玩,两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可是自从池觅第一次提出自己不想继承黑道生意之后,池远就对他声色俱厉起来。

不过再怎样严厉的二哥,跟父亲比起来,也算得上温柔了。

这座院落式的房子是池远的,而他们的父亲早就卸甲归田了多年,这次居然为了池觅从静养的山上下来,池觅不自觉绷紧了背。

他还没跨进厅堂的门槛,就只听见里面传来父亲苍老威严的声音:

“先打二十棍子。”

于是身旁一路跟着的打手就从左右围上来架住了他。

“三少爷得罪了。”

那时候池觅的念头是,就算能在英国那场秀开始之前赶过去,自己也走不了台了。

凭昆然突然觉得一阵心悸,他伸手捂了胸口,那里好好的,心跳也缓了下来。

莫名其妙。

这时候池觅正好走了两天,车程的话,应该是刚刚到家。

凭昆然站起身去接咖啡,他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不然老忘事情,被助理小姐提醒了两三次的会议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这要么就是老了要么就是池觅那小子害的,当然了比起前者,虽然也不愿意,他还是倾向于承认后者。

总之他已经开始想那个小子了。

池觅挨了二十棍子,人几乎昏过去,末了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顿时醒了三分。

他觉得头皮一痛,接着被人抓了头发把脸抬起来,被水蒙住的视线对上了自己的父亲。

“没出息,才二十棍子就这幅丧犬样。”池正霄面无表情,放下了他无力的头。

后来他在床上躺了三天,池家用作家法的刑具有好几样,棍子是最轻的,但是儿臂粗细的硬度十足的特制木棍,由力道充沛的打手挥下来,若换了普通人,半条命一定是保不住的。池觅从小就受过正规的强化训练,跟凭昆然那些扭打都算是玩闹,但是毕竟大半年没有持续锻炼,猛然被用了刑,也只能堪堪受下。

他能下床了,就被叫去见了自己的父亲。走进大堂的时候池正霄和池远已经等在里面了,他走到父亲对面站定下来。

池正霄满头华发,皱纹里都透着威严:“坐下。”

池觅得了允许,才坐了下来,他伸手扶住椅子两边的扶手,忍着从背上一直到大腿的伤,强迫自己坐直。

“我都听你哥说了,那现在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池正霄把手上端着的茶盏放下,两手拄在身前的龙头拐杖上,不急不缓地开口。

“父亲”池觅到底心里还有几分畏惧,抿了一下嘴唇才说:“这次也跟以前一样,我说过很多次,没有人在乎,所以我觉得现在也没必要再重复了。”

池正霄点点头:“行,那我明白了。”顿了顿他又开口道:“你们两兄弟,是不是铁了心不让我安生?”

池远和池觅都垂着眼,不说话。

“抬起眼睛来!看着我!”

那浑厚的嗓音在厅堂里炸响,两人都绷紧了神经,只得照做。

“先是池远。”池正霄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儿子,“当年闹得要死要活,如果不是你母亲死了,你肯定还犟着吧,然后就等着被仇人再羞辱一回,辛苦抢回来的地盘和池家祖辈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

“多谢父亲指教,儿子才没酿下弥天大错。”池远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语气却更像是讽刺。

池正霄盯了他一会儿,还是调转了目光,看向了池觅。

“接着就是你了!把池远掰正了,我还以为可以舒舒坦坦养老去了,我走之前也叮嘱周全了,结果你这个不争气的,跑去当什么T台模特,我们池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男人!逃避责任,软弱无能!”

池觅猛地直视住池正霄:“父亲,如果被迫去做满手是血的行当是逃避责任,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是软弱无能的话,按照世人的眼光,黑道就是肮脏血腥,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存在……”

池正霄狠狠一跺手里的拐杖,空气都好像随着那扬起的尘屑微微震颤,池觅噤了声。

“不要跟我谈人生理想。”池正霄沉声说,目光紧紧锁住自己的小儿子,让人遍体生寒,“你只消记住一件事,那就是你姓池,若不能为池家所用,你就没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池远在一旁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安地看向弟弟。

池觅承受着池正霄近乎绝狠的目光,丝毫不躲避,但是池远看见自己的弟弟眼睛里已经蒙上一层水光。

池正霄站了起来,身材高大,背挺得笔直,他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

“不过看在你那么固执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你哥身边帮手,半步不得离开池家。一个是联姻。”

“最近回门的老当家跟我提过这事,你跟他家小姐年龄相仿,他们有这意向,我本来觉得不至于让儿子去接这种便宜,但是你不喜争斗,也就只有这种用途了。”

池觅攥紧了拳头,几乎颤抖起来。

“你自己想吧。”

池正霄说完,拄着拐杖走了。

池远从门外走进来,看到自己的弟弟坐在院子里,仰靠在藤椅上,毫无生气。

“怎么样,你想好没有?”池远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哥。”池觅喊了他一声。

“嗯。”

“你以前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池远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他看一眼仰望着天空的池觅,有些怅然,也在藤椅上躺下来,目光移向了尧城又高又空,万里无云的天幕。

“不是以前喜欢,现在也还喜欢着呢。”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怎么找,他大概根本不愿见到我。”

“嗯?”

“你说的没错,我为了池家,确实是辜负他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忍得了别人辜负,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有大雁从天边飞过,离得远,就只能看到不甚清晰的剪影,那翅膀偶尔扇动一下,像摆脱身后的旧景,朝着茫茫的前路奔波。

“你觉得值得吗?”池觅问,但是久久得不到答复,他扭头去看哥哥的脸,却发现池远眼里只倒映着暗淡的天空,什么都没有。

池觅已经离开了一个月了。

凭昆然想起池觅走时,虽然两个人都没明说,但完全是以这次发布会的时间做期限约定的。眼看英国的那场秋装发布会期限已经越来越近,池觅却还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凭昆然毫无办法,也只能干着急。

他晚上抱着被子睡觉,会想这是不是场梦,池觅根本就是他妄想出来的情人,清高正直,还会用小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说“我们可以交往吗”,会做菜会体贴人还不要他花钱,除了TOP的位置被抢了以外,几乎完美。不过想归想,凭昆然也觉得自己在发神经,就打消了念头抱着被子继续睡,但是失眠起来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在池觅的优点上加一条:抱起来比被子舒服。

最后池觅也没有赶回来,他的位置只有让另一个男模顶了。而这次发布会后还有一系列跟英国那边长期合作的洽谈,凭昆然也必须动身前往。

在伦敦度过了几个阴沉沉的雨天,发布会终于开始了,凭昆然有点感冒,打着喷嚏进的会场,他作为主办方之一坐在了第一排,紧紧挨着T台。

不多时背景音乐便响了起来,一片黑暗里灯光萤火一般逐渐点亮,模特的黑色剪影在在光源的边缘显露,然后跨出黑暗,走到灯光里来。

凭昆然由于生病,以及哪怕隔着大洋也惦记着池觅,精神不大好,过程里没什么兴致去欣赏美少年,一直懒懒靠在椅背上,托着腮看着T台上来来回回的细腿。

坐着坐着鼻腔又痒了起来,他直起身,在打出喷嚏之前,不知怎么的瞟了一眼台上。

然后他在看到意想不到的面孔的同时,喷嚏也一同朝着台上的人喷出去了。

第十八章

发布会结束后,凭昆然回到英国公司安排的酒店,正低着头刷卡开门,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

“凭昆然。”

他顿了顿,房卡捏紧在手里,转过身去看向对方。

是发布会上作为压轴模特出场的青年。

“我果然没有看错,真的是你。”青年笑起来,嘴角有一个细不可见的酒窝,眼角弯了一点,整个人都透着春风一般的清爽温和。

凭昆然的目光在对方的酒窝上停了一瞬,随即也笑笑,“是啊,当时你在台上我还以为看错了。”

青年好像还等着他说什么,但是凭昆然已经沉默下来。

“哦,那个……你住这?”对方露出稍微有点尴尬的神色,又忙找过话头来,眼睛看着凭昆然,那种小鹿一样露怯的眼神又出现了。

还是没有变啊。

凭昆然点点头,“嗯”了一声。

“哦。”对方也点了下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离这里不远的一间房门:“我住那一间,也是公司给安排的。”

凭昆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那、那我不打扰了,你休息吧,刚刚好像打喷嚏了,伦敦这几天天气不好,容易感冒的。”

凭昆然点点头,并不出声。

“嗯,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青年要转身离开的身影顿了顿,然后埋头快步走开了。

凭昆然回过身继续开门,但是刷了几次都没反应,他手上用力,感应卡竟然就断在了掌心里。

他低头深呼吸了两口,然后转身去找服务电话。

把工作人员叫上来开了门之后,凭昆然走进房内,在扶手椅上坐下来。

窗帘是拉紧的,室内一片昏暗,早上抽了一支烟,没有开窗通风,现在还残留着暗沉的气味。

他没有想过会再见温子舟。

那个人又长高了些,脸部轮廓也不像以前那么柔和了,但整个人还是给人感觉温软,没有棱角。可是就是这样温婉的一个人,当初却有那样烈的性子,他以为自己降服了这匹年幼的骏马,却不想被后蹄狠狠踢中的滋味,现在也能回忆得起来。

那时候他有多喜欢温子舟,也是后来才意识到的。

凭昆然25岁的时候薛茗已经在业内独占鳌头,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这样的资产和地位,自然气盛,被周围的人吹捧着,就什么事都敢做了。

他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的温子舟。

16岁的温子舟还在上高中,但是已经接受过两年模特培训,央视的比赛也参加过,拿了个还算靠前的名次,于是被薛茗的经纪人拉拢了过来,课余时间走走秀或者拍点杂志的平面广告。他本来是可以一直这么前景良好地发展下去,但是他被凭昆然发现了。

凭昆然开始大张旗鼓地追求他,完全不顾他一次次礼貌但是果断的拒绝。那时候的凭昆然完全没有耐性可言,既然寻常办法吃不到,他就强行拆吃了。

温子舟凄惨地昏迷在床上的景象终究让凭昆然觉得有一丝抱歉,于是他说:“我会负责的。”

但这根本就不是温子舟想要的,他不遗余力地反抗,对凭昆然的示好威逼无动于衷,但这只会惹得凭昆然急火攻心。他终于在漫天流言的学校呆不下去,甚至被父母唾弃,但是凭昆然仍旧像追逐宝物一般孜孜不倦,他撑不下去了,他的生活已经完全被这个人颠覆,千疮百孔,永远无法修补。

他也没有力气修补了。

然后他在凭昆然的公寓里,放满一缸热水,坐进去割了腕。

获救后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满脸胡茬,眼睛熬得血红的凭昆然。

那时候温子舟想,也许这辈子只能栽在这个人手上了,谁叫这人本事通天到,连死神都抢不过他。

凭昆然也是从这时候有所觉悟的,他觉得放不下温子舟,连方河都劝他,温子舟也许离开他才能好好活着,但他还是放不开手,总想着再试一次,他这次好好待他,如果还不行,再放他走。

凭昆然没想到温子舟真的就此留了下来。

他们住在一起,毛巾和牙刷都是成对的,每天一起上班下班,两个人都不会做饭,有时间就出去吃没时间就是外卖和速冻饺子轮着来,温子舟热的牛奶和调的饺子蘸料倒是味道很好。虽然生活得有些笨手笨脚,但是凭昆然从来没觉得那么幸福过。

他对别人第一次说喜欢,那个人就是温子舟。

那时候温子舟躺在他身下,冰凉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温子舟清心寡欲的脸上,温子舟笑了笑,侧过脸去,他就被那线条优美的颈侧吸引,也忘了等对方回应。

后来他才知道,他永远都等不到的。

共同生活了一年的时间,温子舟十八岁的那天,凭昆然兴冲冲地策划生日派对,精心准备礼物——温子舟喜欢的一套首版诗集和他擅自决定的一对男式钻戒。

但是所有人都来了,唯独温子舟没有如约而至。

他害怕对方出意外,交警和警察都打了电话,又派人出去四处寻找,自己也开了车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观察,然后警察局就打来电话,说查到了温子舟的出境记录

温子舟去了意大利。

凭昆然彻底懵了,那个人前一天早上都还跟他在餐厅接吻,末了跟他说有一个彩排要练习到很晚,生日派对开始的时候再回家,凭昆然记的清清楚楚,温子舟说的是“回家”。

他以为他能给温子舟一个家呢,代替被他摧毁的那个。

凭昆然终于在床头的抽屉里找到了温子舟留给他的信,那个人怕被他坏了计划,连诀别信都藏那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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