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再见！”

目送男子的身影渐渐远离，唐传转身，默默走回了自己的小屋。

落地窗上装饰着米白色的窗帘，此时晨光普照，光线自窗子流进房间，一直铺设到那张罩着蓝色床单的大床上。

床上英俊的少年正陷入沉睡，光寻到他脸上，一寸寸抚过，似乎是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心。

“阿传……传……”神色焦急地呢喃着，少年的眉心愈加聚拢。

他被梦境困扰着，无法逃脱。

“阿传……啊！”

猛地坐起身来，少年大口喘着，惊魂未定。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急忙进了房间，“少爷，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少年摇头，“没事，就是好像又做噩梦了……”

老人听了一惊，“那少爷可记得是什么噩梦？”

“想不起来……这几天一直这样，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什么了，总是很强烈的感觉到有一个人，梦里有一个人，但是我就是想不起来是谁……”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少年苦恼地道。

“那少爷就别想了，噩梦而已。”老人道。

有些烦恼地迟疑了片刻，少年摇着头，“可是觉得很难受啊，就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一样，不想出来就不安心。”

老人又劝：“少爷，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如果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想不起来呢？多半是没什么要紧的，想不起来有什么打紧？”

“……”沉默片刻，少年点头，“好了，不谈这个了，泉叔，你去准备一下，我今天要去学校。”

“啊，少爷……”

少年起身径自走向浴室，不再给老人说话的机会。泉叔望着少年的背影，心中叫苦连天，少爷要去学校？这可如何是好啊？！不行，得快点跟老爷报告才行！！！

二十八

急匆匆跑下楼，老管家就看到自家老爷正靠在沙发上看报。

“老爷，不好了，少爷说他今天要去学校……”

欧阳放下报纸，扬扬眉，“去学校？怎么突然要去学校？”

欧阳皱起眉头，沉吟片刻，他拿起座旁茶几上的电话，“把唐家那件事的近况发一份传真给我。”

“好了，你让他先不急去学校，等我回来！”吩咐过管家，欧阳便迈步走向了书房。

老管家点头称是，目送欧阳离开，口中轻轻叹气，不禁又想起少爷这些时日的情况。

管家口中的少爷正是欧封。

他在医院足足昏迷了近一个星期，最后欧阳实在是等不下去了，眼看着爱子昏睡至今毫无动静，仿佛历史重现，当年他就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失去了生命迹象，巨大的压力叫他再也无法耐心等下去。

“医生，我儿子到底怎么样？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几乎要直接拍桌子质问的怒气和狂躁让一向优雅的男人看起来恐怖万分，被他询问的医生怕得缩成一团，但是听到问话还是依着医生的本能回答道：“欧、欧先生，令公子其实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医生被他吓了一跳，瞥一眼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说道：“他大脑中有部分作用神经被压迫，所以导致他醒不过来。”

“那有什么办法吗？”男人一听医生的话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有什么预案了，不然肯定会找理由说什么要再观察观察，研究病因。

“这个……”医生有些期期艾艾的，说着还悄悄观察着男人的反应，欧阳一眼瞪过去，“有办法就说，不管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救回我儿子！”

医生咬咬牙，看向欧阳，鼓起勇气道：“欧先生，其实不只是药物贵重的问题，我们专家组讨论了很长时间，最后把目光投到一种特效药上，虽然这个决定我们都很犹豫，但是这是最后的希望，所以我们要让家属知情然后做出选择。令公子现在的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也就是说，他没死，但是会变成，嗯，简单解释就是，植物人。而用药，他会很快醒来，可是……”

“可是会有后遗症是吗？那种特效药会带来什么副作用？”欧阳此时倒是冷静了下来，他靠向椅背，淡淡地问道。

医生犹豫一会，认真地说道：“轻则会失去记忆，重则，会伤害智力。”说完，他小心地看向欧阳，只见此时男人正皱眉沉思。医生手上也装着找东西，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紧张。他可是听说过，这个欧家的大公子是个天才一样的人物，如果这次用药丧失记忆也就罢了，一旦伤到智力变成一个傻子，不知道欧先生一团怒火会不会烧到他们医院来。他纠结着不想说这个办法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一点。

欧阳眼神投向窗外，是用还是不用……

难不成，要封儿像个活死人一样一辈子躺在床上？不，如果封儿有意识，他估计是宁愿现在死了也不愿意这样过一辈子的，何况，他也不能忍受将来每次都只能看到一个死人般的孩子，妻子把儿子交付给他，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不能忍受当自己死的时候封儿还是一声不响地躺在那里，一直到失去生命。

那，用药？丧失记忆倒没什么，他可以找到最优秀的老师将他再次重新塑造成人，可是，如果是最坏的情况，智商受损呢？想到封儿傻里傻气得冲他笑，像小孩子一样什么也不懂闹出无数笑话，欧阳眼睛一眯，其实也不错嘛～封儿太早熟，很少像其他孩子一样冲自己的父母撒娇，而且自小聪明又好面子，别提闹出笑话了，连出错都很少。而他母亲去世后，他显得更加成熟，那孩子几乎没有童年。

表情一整，欧阳已经做出了决定，“放心用药吧，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只要他能醒来就好。”

最完美的结果，至少对欧阳来说是这样，欧封平安醒来，而且忘记了唐传。

医生说，在他受伤期间他想得越频繁想要记得的感情越强烈的人事物，在身体修复完成后，由于自我保护反而会把这段不停重复的记忆给抹杀掉，至不济，也会封锁起来，避免大脑受到更深的刺激。

欧阳听罢解释沉默良久，他没想到，原来欧封会忘记唐传不是因为记忆不深，反而是因为记得太深刻，深刻到连大脑都怕了那几乎蚀骨般的记忆。

绝对不能再让这个人出现在封儿面前，不仅是因为他们逆天的感情，如果他的出现刺激到了封儿，谁知道封儿会不会再次陷入无知无觉的昏迷状态。

唐传……

一股诡异的流光如河底暗涌般一掠而过，再凝神看去，那眼睛已是如往常般平静淡定，仿佛那一瞬间的阴鸷狠戾不曾出现。

自医院回家，欧封已连接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在旁照料的老管家可以很清楚的听到那一声声的“传”，报告给老爷后，被老爷严令禁止将此告知少爷，而且要让少爷尽量少去回忆关于梦里的事。

回忆至此，管家摇摇头，还是先去阻止少爷去学校吧，不管怎样，还是老爷的命令最大。

“唐极他们什么时候回国？”看完属下发回的报告，欧阳拨通电话。

“据从唐家那边搜集到的情况，预计是这两天，唐极因为唐传的情绪问题将行程延迟了半个月。”

“这两天……那好，你去给我订下明天去往英国的机票，去X城。”那里有所不错的学校，欧阳心下微微盘算着，反正不管怎样，他是不能再让他们两个有交集的机会，英国……想到这几日得到的消息，欧阳微扬嘴角，对唐传来说，怕是有座金山等着他挖他都不会再踏上那个国家的土地了。

“出国？”欧封皱起英挺的剑眉，面露疑惑地抬头，对面正坐着他的父亲。

欧阳悠闲地对着手里端着的茶吹了口气，他点点头，“我觉得国内的教育已经不能再让你有什么进步了，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欧封迟疑道：“可是都已经高三了，这时候走……”

“就是这时候才要走，难不成你还想跟人去挤那根独木桥？于己没有意义，于人，还多了一个被挤下水的。”

欧封想不到理由去反驳，而且他自己也认为该出去转转，只是玩玩也好啊，自己对于一个人在国外自由自在并充满异域风情的生活可是憧憬很久了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是该拒绝的，心里总是有个不情愿的声音，不想离开，想留下来，这样就可以……可以……

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真的是生病带来的后遗症？欧封摇摇头，他不喜欢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总是有什么东西晦暗难明。不然，就出去吧，转换一下心情也好。

待欧封点头后，这件事算是拍板定下了。

赶了欧封上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欧阳总算是小小松了口气，但愿一切，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吧。

二十九

出游，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和友人到美丽的自然界游玩，这确实是一件很幸福很愉悦的事，当然，前提是，边上没有这台制冷机的话……

弗瑞迪，老板的儿子之一，也就是那个友好的温和的青年口中的弟弟，同时就是，唐传暗地腹诽的制冷机。

不过才是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的倒是人模人样的，但是那个见到大便一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唐传跟身边的青年，也就是奥力克，很开心地交谈着，时不时对美丽的景色表达衷心的赞美之情，不期然一个转头，正正捕捉到边上弗瑞迪刀子戳豆腐一样的眼神，唐传只好回过头来继续和奥力克“相谈甚欢”，只觉得边上的气压越来越低，唐传识趣地离弗瑞迪远了些，走到奥力克的另一侧，奥力克随着他也向另一边走动了些，唐传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抬头，果然，某人的眼神更加嫌弃外加痛恨。

浑然不知问题根源在哪里的唐传尴尬之余当然是更粘着奥力克，千方百计找话题，力求不冷场，一旁的“制冷机”温度却似乎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三个人是出来野餐的，所以一到中午，就开始寻摸地方就餐。

大片大片的草地掩映在一棵棵大树下，这里随处都可以铺就餐布。

唐传积极地从包包里拿出带来的东西开始铺就场地，在国内，他并不常出去，更别提野餐了。从小到大班上的春游之类的集体活动他都是不参加的，仅有的两次还是到高中后被欧封拉着才去的。

想到欧封，唐传心中一痛，现在他倒是清楚自己的感情了，可是，却已经失去接受任何人的资格了。

见唐传没注意他们，弗瑞迪拉起奥力克将他拖到不远的一棵大树后。

奥力克瞪向他，“你干什么？不去帮忙还把我拉到这来？”

看着眼前人一副理直气壮不知悔改的样子，弗瑞迪勾起一边的嘴角挑出一抹笑容，浅绿的深眸微眯，神情中全无笑意，逼近奥力克道：“我干什么？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回事呢？双人郊游啊，现在多出来的那个难不成是一只鬼吗？”

奥力克本来坦然的眼神变得闪烁起来，脸上也出现了心虚的表情，不敢看那双危险地眯起时更加好看的眼睛，嘴巴结结巴巴地开始念道：“可是，他当时那样子很可怜啊，我就想到刚好要出来玩，如果邀请他的话，散散心，说不定他会好一些……然后就……”

“然后就不跟我说一声就带了人出来，嗯，他是好受了，那我呢？该死，你不知道我今天多生气……唔……”抱怨到此为止，映入眼帘的是青年放大的脸庞，他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还在不住颤动。很明显，奥力克应该是极少主动地，所以，这一招成功地让弗瑞迪停止了一切思考。

再清醒过来，就看到奥力克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弗瑞迪也别扭着，“喂，你别以为来这招我就会原谅你！”

见弗瑞迪这样，奥力克倒是放松了，他笑着扑进弗瑞迪的怀里：“都多大的人了，还吃这样的醋，咱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你就不要计较这一次两次了，再说，唐一个人在国外，咱们应该多照顾照顾人家的。”

弗瑞迪虽然气消了，但是看到奥力克的笑脸，又觉得很不甘心。于是照着那两瓣弯弯的唇张口就咬了下去，奥力克低呼一声，随即便沉溺于纠缠的唇齿间。

唐传拾掇好东西，满意地看着布置好的地方，正待叫那两个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却左看右看没见着人。

“去哪了？”大野外的，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即使知道青天白日的没什么事，可是心里还是有点慌，不由地开始四下寻找那两人。

“……你们……！”

不小心再次闯入某现场的唐传同学，华丽丽石化。

他们……他们不是兄弟吗？！那现在他眼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两人见到唐传那吃惊的模样，马上分开来。

奥力克望着他，有些尴尬。同性恋毕竟还是不那么容易会被人接受的，他虽然打自心底接受了弗瑞迪，可是那不代表他能够坦然面对他人异样的眼光。

弗瑞迪查知到爱人的神情，他伸臂将奥力克揽到了怀里，直直地将目光看回去，仿佛只要唐传敢冒犯怀中人，就将受到他的强力反击，保护的姿态坚定无比。

唐传愣一下，之后的反应出乎两人意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说罢就光速消失了。

奥力克和弗瑞迪对望一眼，奥力克松了口气，蓝色的眸子漾出好看的笑纹，他还是很在乎这个让他有莫名好感的东方朋友的，如果朋友因为他的性向而不能接受他，他会很失望。

暂且不管奥力克兄弟什么想法，此时唐传正陷入天崩地陷一般的境界。

“那两个在接吻……他们都是男人……他们是兄弟……乱伦……”蹲在一棵树边抱脑袋纠结的唐传，大脑被“乱伦”这两个大字狠狠砸了一遍又一遍。

不一会儿，两人便结伴回来了，这回他们也没了顾忌，弗瑞迪直接搂着奥力克的腰，姿态亲密。

唐传有些不自在，不时望一眼两人，不过他没有问什么，三人就这样很默契地过完了这个悠闲的下午。

临上车时，奥力克突然问唐传道：“唐，以后，你还会接受我们的邀请吗？一起出来度假，游玩……”

唐传一愣，随即便发觉奥力克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他微微笑起来，带着祝福的笑意让奥力克不自觉松了口气，唐传张口道：“当然……”眼睛望向弗瑞迪的方向，“如果某人欢迎的话，我想下一次一定是一场愉快的旅行。”

躺在自己的小屋内，唐传兀自出神。

白天两人的情景再次回到脑海。两个人都是一等一的美少年，腻在一起的画面不会让人有违和的感觉，反而生出一种异样的美感。

唐传不自觉的脸红了，脑海中出现了欧封亲吻自己的画面，那时候，他们，好像也是这样，单纯的只有彼此，不过，当时的他太犹豫，太不确定，太让欧封失望。

而现在……

唐传突然觉得身子一冷，什么都不可能了。

他离开了那个世界，逃一般地，远远躲了起来，如果要他回去，无异于将他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血淋淋地撕裂开摊在空气中，他不要让欧封看到这样不堪的自己，而且对于周围人的目光，他一点坦然面对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