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被我用眼神射死呢还是用口水喷死呢还是用鼻涕黏死呢？”无视于不停地砸在他脚边的那些石块，胡瀚三蓬头垢面的脸上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他决定了，不管他眼前的这只北极熊升级版到底是不是要吃了他，他都要把一肚子的怨气先发出来，不然的话，没等被吃掉，他就要被活活闷死了。

洞里有片刻的安静，正在使性子的托比听到胡瀚三开口也不由地停下了抬在半空中的那只巨脚转头看向他，一人一熊在已经被毁得差不多的山洞内互相对峙着，一时间气氛诡异非常。

“%￥%#%#@#……”（你说什么？）

倒是托比最先从这气氛中脱出身来，歪着头，疑惑地问正努力仰头对着他的胡瀚三。

虽然刚才他还觉得很委屈，但是气也气过了，发泄也发泄过了，作为一个昨天成年的莱比德，托比有些时候还是很懂事的。

不过气得鼻子都歪了的胡瀚三显然是不会了解托比的乖巧的，眼睛一瞪，他蹭蹭地爬上托比的脚背两指一伸拔起毛来。

于是山洞里再次传出杀猪一样的叫声，只是这次叫的不是胡瀚三，而是托比。

不过胡瀚三也不好过，因为疼痛而抬脚的托比往前一甩，他就被甩到了那堆不断增高的石块中间。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

洞顶的石头经过这么一闹掉得更欢，一块接着一块的直往胡瀚三身上招呼，胡瀚三受不住这热情的招待，也不管会不会再被一脚甩出去，屁颠颠的又往托比那边钻过去。

不管怎么样，小命还是要保的。

“#￥%#%￥@#……”（你拔我的毛，我要去告诉妈妈你欺负我！）

不过托比没给他这个机会，把他甩出去之后，托比就开始绕着山洞跳脚。他现在讨厌死那个家伙了，不但嫌弃他辛辛苦苦抓回来的肥肥龙，还爬到他的脚上拔毛，一点都不像其他小朋友的玩具那样听话。

他开始后悔把胡瀚三带回来了，血盆大口一憋，鼻子一酸，托比最终堪比狮吼一样大声哭了出来。

洪亮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山洞内把正朝向他跑了一半的胡瀚三都吓得僵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的托比，他开始在心里反省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太过了。

“你……没事吧？”慢慢靠近托比，胡瀚三的手摸上了刚才他拔的地方。

好像真的很疼啊，那一小撮毛都没有了……

皱着眉头摸着那块光了的皮肤，胡瀚三想着自己小时候摔疼了母亲给他吹吹的情景，把那个方法用在了眼前的巨熊身上。

第5章

胡瀚三很惆怅。

胡瀚三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被堵住的洞口很惆怅。

就在十分钟前，他脑子发热地给被他拔毛的的托比吹吹，结果托比确实不哭了，只是鼻子一抽一抽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不过与此相对的，是坚持到他们休战之后终于不堪重负的山洞在那一刻却突然坍塌了。

——这是他们所始料不及的。

所以此时此刻，他们就站在被石块包围的洞口唉声叹气。

托比也很惆怅，甚至他的惆怅比胡瀚三要深一点，因为他的小窝没有了。

这个山洞是在他被当局的决定弄得离开家的当天，在丛林里飞了几个小时找到的，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住在这里。虽然山洞不大（只相对他的体型而言），但是毕竟住了这么久了，他对这里还是很有感情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藏了好多零食在里面没来得及搬出来。

想到这里，托比更惆怅了，嘴一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下来。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哭鼻子了，因为妈妈总是跟他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所以每次只要一有鼻子发酸的迹象，他就努力想着妈妈跟他说的话，然后酸意就会慢慢退下去。

但是这个方法在今天显然没有用。

很快，地面就被他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得聚起了水洼，泥土泡得发软，慢慢地往下陷下去。周围的那些也纷纷涌入，估计再过一段时他们站的这个地方就会变成一个小型池塘。

胡瀚三面无表情地看着渐渐往上涨的水量抬了抬脚，虽然他知道这个地方不可能被水淹没，但是脚上黏糊糊的总归是不那么舒服。他的鞋子已经在昨天的逃跑过程中破得只剩下一个形状，此时正不停地吃着泥地里的水分。

一定要找个地方洗脚。

这是他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

口很渴，一天滴水未进让他的喉咙干涩得好像火烧一样，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转身对向了还沉浸在没了住处的悲伤中的托比。

“哪里有水？”

怕托比听不见，胡瀚三特地把声音尽量放大，只是尽管如此，因为喉咙不适引起的沙哑还是让他的嗓音听上去像是乌鸦叫。

托比听不清楚，也听不懂他在说的话，眨巴着那双大眼睛可怜地看着胡瀚三，他一点也不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抽气的动作停住，托比好奇地把头低下来，以为这样就能听得清晰一些。一人一熊两个头凑在一块儿，表面上看上去好像很和谐，但是如果深入去看，就会发现那两个头的大小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胡瀚三在托比凑过来的那一下就往后退了一小步，不是怕他吃了他，而是怕他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他就会被他的大头撞飞出去。要知道虽然他们现在站的这块空间挺大的，但是如果被那样的体型一撞的话，还是免不了会被弹走。而从这里到下面的地面，中间的高度差不多有百来米，他并不想被摔成肉饼。

“%￥%#%……”（什么？）

胡瀚三依然不明白他在表达什么，托比似乎也了解到他们之间的语言障碍，顿了一顿，他先指了指胡瀚三，然后再冲着对面的大树指指，那意思就是让他先去那边待一会儿。

胡瀚三对着他的动作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点点头，他让托比用那只长手把他放上去，继而盯着托比，想看看他想做什么。

托比安顿好了胡瀚三之后就重新转身对向了那堆石块，挥动翅膀，他飞起来，而后一脚踩在了乱石堆的最上方。

“砰——”

堆砌成小山坡的石块顿时碎成了细末，一点点向着下坡滑下，托比用大脚板在周围扫了一圈，然后突然蹲下来。

他在找东西。

妈妈在他临走的时候曾经怕他跟不上其他莱比德的学习给他买了很多的教科书，其中有几本就是关于蛋蛋星球的语言的，他想把那几本书找出来给胡瀚三，这样说不定他们的沟通问题就会慢慢解决。

石堆里很多灰尘，被托比这么一踩全都飘到了空中，细细碎碎的粉末游移着，把胡瀚三的视线都挡住了一大半。他眯着眼睛看着托比蹲在地上东翻西找，连一些大根大根的骨头都被抛出来。

不一会儿，胡瀚三就看见托比举着几块厚厚的砖头站起来，只见他用巨爪在砖头上面拍了拍，然后重新飞回到他身边。

那砖头真是结实。

这是胡瀚三在看到对方手上仍然完好的物件所作出的评价。

不过等到他真正看到托比手上拿的是什么的时候，他无言了。

那是一本既大又厚的书，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蝌蚪文一样的东西，胡瀚三看不懂这个，但是从托比的眼神里他领悟到，他想让他看这个。

托比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两本教材几乎囊括了蛋蛋星球里的所有字词，拿来给胡瀚三看是再适合不过了。于是在他没出声之前，托比就把这两本东西砸向了还站在树枝中间的人。

其实他的动作已经非常温柔了，只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胡瀚三的身高还没有这两本书来得高。所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胡瀚三已经边破口大骂边被砸得急急往树下坠落。

“混蛋！”

虽然茂密的枝叶暂时缓解了下降的速度，但是胡瀚三还是感觉到了身体里发出来的断裂声。裸露的皮肤被划开了一道道的大口子，他闷哼了声，忍住了即将溢出口的呻吟。

托比在他往下坠落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头一低，他挥动着翅膀急速飞向地面上。

“啪——”

就在胡瀚三马上就要掉到地上的当儿，托比在最后关头接住了他。身体落在托比的背上，胡瀚三在稳住了之后立即一拳打在上面。

“嘶——你这不是肉是石头吧！真是……自从遇到你就没好事过，我这二十多年来的霉运全被你给激发出来了！”

想出气反而自己受罪，胡瀚三躺在背上对着自己红肿的右手翻了个白眼。全身的骨头在他放松下来之后全都疼痛起来，他在托比背上翻了个身，让脸朝下消解自己背上不断传来的灼热感。

托比在此过程中都没有开口，因为他脸红了。他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平时这样丢东西丢习惯了，连带着这个时候也没有多注意。

那可是他用过的最重的教科书了！

额头烧得冒出了白烟，托比在空中一个转弯，红着脸一头扎进了丛林里。

在离他的山洞大概四五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天然的湖泊，托比现在就是往那里去。平时他洗澡都是去那边的，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为了降火。

飞了差不多十多分钟的样子，丛林里的灰暗就开始退下去，托比的鼻子动了动，瞬间加快速度往发出亮光的那个方向去。

树叶在他的拂动下发出扑簌簌的声响，惊动了栖息在上面的昆虫，大大小小的翅膀拍动起来，一下子就把原本沉寂的丛林弄得热闹起来。

胡瀚三没有见到那些被托比的庞大身材挡住的虫子，但是他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水面，水波泛着幽幽的白光，把周围的植物都映照得朦胧起来。

真是不错的景色呢。

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胡瀚三第一次觉得身下的这个大块头除了给他带来霉运还是有点用处的。

至少明白他现在极度需要水。

托比在离湖面大概十多米远的地方降落，一双大脚在地上踩出一个深坑，然后抖了抖翅膀，弯下身子好让胡瀚三从背上跳下来。

不过他的体型实在太庞大了，就算整个人趴在地上，背部离地面的高度也有三米左右，胡瀚三能感觉到他尽量把自己的肚子缩起来，他摸了摸他背上的白毛，对他这样的举动有些小小的感动。

地面上有些坑洼，胡瀚三侧着身子往下面看了看，然后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双脚并没有接触到地面，胡瀚三跳进了一团柔软的肉堆里，他愣了愣，睁开眼便落入了那双海蓝色的大眼睛里。

接住他的是托比的手掌，这大概是他全身上下最软的肉了，脚踩在上面就好像踩在跳跳床里，一深一浅地让他站不住脚。

胡瀚三在上面蹦跶了几下就耐不住跳了下来，身上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在爬一样，让他迫不及待地就想冲进面前的湖泊里。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边跑边撕扯着已经破败不堪的衣服和裤子，胡瀚三在光天化日之下没几下就把自己脱成了一只白斩鸡。

第6章

湖很大，也很清澈，从表面看看不到湖底的样子，胡瀚三琢磨着丛林里的湖泊应该不会深到哪里去，但是等他一头栽下去，他就发现他错得离谱。

湖很深，就算胡瀚三在水里把整个人都站直了还是完全没办法够到湖底，他两手扑腾着，以蛙泳之势重新游回了湖边上。

真是伤脑筋呢。

转了转眼珠子看向还在岸边的托比，胡瀚三脑子里当的一下就想出了个办法，他笑着朝托比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如果有这么个大块头在下面托着，那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不过托比却没有听他的意思走过去，反而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转了个身拍拍翅膀就往天上飞。

举在半空中的手僵在那里，胡瀚三收回咧着的嘴，施施然地把手摸上了鼻子。

他并不知道托比其实是害羞了。

虽然从昨天开始托比就正式迈入了成年人的行列，但他实际上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处兽，以前在家里只见过爸爸妈妈的身体，后来搬到这个丛林里，基本上就看不见什么人影了，平常见到的都是兽形的莱比德，现在突然有个人形的在他面前脱得赤条条的，他那颗硕大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

所以降火的计划就此泡汤，他逃了。

胡瀚三见托比飞走了也没有惊慌，他现在脑子里装得满满的就只有洗澡两个字，对于托比去干什么或者会不会回来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意识，两脚一伸，他就又游回到了湖中。

这次他没有游得离岸边太远，一来他水性不是特别好，二来这个湖实在是太深，他不想澡还没洗完就被拖到湖底去跟水怪作伴。

湖水很凉，胡瀚三一边搓着身上的污渍一边好心情地哼起了歌。

他唱的是前两年网络上特别流行的两只蝴蝶，一开始还只是轻轻地哼着，后来意识到这里根本就没人会听到之后他就干脆扯开了嗓子。破锣似的声线在丛林里回荡着，把路经此地的小鸟都震得直接从天上摔了下去。

在唱到“亲爱你，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的时候，胡瀚三停了一下，心里哟呵一声，大叹这句歌词倒是应了他现在的处境了，只不过稍微有那么点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亲爱的，只有一头刚飞走不久的大笨熊。

左搓搓右搓搓，差不多把身上的脏东西都搓完了，胡瀚三就准备再浸那么几下就上岸。可惜他左脚刚刚迈开想游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就那么发生了。

“啊——！”

不知道是他刚才的歌声太震撼还是他这两天身上积的污渍太多脏了这湖水的缘故，原本沉寂在湖底的某条鱼浮了上来，灯泡似的鱼泡眼瞪着他，就像是在表达它的不满。

其实胡瀚三本来也是不在意这个的，一条小鱼而已，又不是南美洲的食人鱼，实在是没什么好怕的，不过现在的事实是，他确实是被惊吓到了。

因为就在那条鱼浮上来之前，他感觉到他的小弟弟被咬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从那冒出的一点点血丝来看，他不仅被咬了，而且还被咬破了。

惊恐地看着仍然瞪着他的那条鱼，胡瀚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明明刚才还觉得是清凉的湖水，此刻就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一样，冻得他连动一下都显得困难。

那条鱼似乎只是想给胡瀚三一个警告，看他不再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就摇了摇尾巴，在他脸上甩出一个水花，大摇大摆地钻回湖底了。

胡瀚三分明看到了它脸上那个轻蔑的表情。

抖着身子游回湖边，胡瀚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朝着四周观察了两眼，见没有什么可疑的生物在附近逗留便坐下来，单手摸上了还隐在湖水里的小弟弟。

被咬到的伤口在小球附近，两个极细的小孔一左一右地排在上面像是两只眼睛，胡瀚三用水冲洗着上面血点，咬着牙在心里咒骂起那条该死的臭鱼来。

他是很胆小没错，不敢当面骂怕那条鱼再咬他一口，不过那并不代表他不会在心里诅咒起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来。

他完全忘记了对方只是一条鱼，也完全忘记了为什么那条鱼会有牙齿。

把伤口清洗好，再确定完小弟弟不会因此而不举花了他大概十多分钟的时间，这之后他才想起来要穿衣服。

被扔在一边的淡蓝色衬衫此时已经和破布没什么两样，他皱着鼻子拎住衬衫的一角把它从泥地里提起来，两秒之后，他重新把衬衫扔到地上。

根本不能穿了。

袖子变得一长一短，前面的纽扣也在他的撕扯中掉得七零八落，布料一片一片地挂在上面，最重要的是，它已经脏得快跟泥地一个颜色了。

胡瀚三当即决定舍弃这件他唯一的遮蔽物。

不过这样的话，他的下一个难题也来了。

他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用来遮身子。

沿着湖边逛了半圈，胡瀚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周围除了树木还是树木，别说是找个像样的，就连大片点的树叶他都没看到。整个湖泊好像死一般的寂静，把他的烦躁一点点的剥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