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记 上——小白非白
小白非白  发于:2012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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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我想你的心意他肯定一早了解了,哈哈!”

我吁口气,转头瞥见祝余若有所思的目光。

“大师傅,我这伤还要躺多久?”

实在是想念子卿,甚至卯丁。

“你只是皮肉有创,我一早给你治好了。现在身上痛,是因为你的身体,还不习惯驾驭那么强大的法术,下次可别这么乱来了。再躺个一两天就行了。”

祝余又嘱咐了两句,看我一眼,出去了。

我脑子有些乱,身上又乏,片刻又昏睡过去。

殿下,你差不多该醒了。

我猛地睁开眼。

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粘着我的袍袖。

自懂事开始,总在梦里听到一个声音。

什么场景也没有,只是同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殿下,你差不多该醒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亲切,不冷淡,很平静的口气,很适合的语速。

唉,其实自从上山以来,都没怎么听过这个声音了,还以为上界有仙气,打压了梦魇。

我略一偏头,就看到床上,我身子旁边,搁着一个脑袋。

明冷的月色自窗口进来,洒在这人乌黑的头发上,肩膀脆弱又温柔。

咦?这是谁?

就这一动弹的光景,眼前回复一片漆黑。

心里叹口气。又来了。

每次听到这个声音,总有一个时辰的样子,我会失明。

午夜梦回,大睁着眼,可始终一片浓黑的恐惧。

还总担心着,那个声音会不会再次响起。

殿下,你差不多该醒了。

我醒了,可是又如何。

醒来也不过是偏僻小渔村里的一个丑陋少年,文不能诗,武不能战。

如今上了仙山,好像有些缘法,但我算什么狗屁殿下。

看嘲风,看负屃他们,才是殿下。

其实我不过想知道,这个夜里偷偷靠着我睡觉的少年,是不是我的子卿。

我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变了。

虽然声音很小。

他在看我。

我的身子清晰地觉察到他温柔的视线。非常温柔。

子卿,是你吗?

心跳越来越快,眼看快要泄露我已经清醒的事实,此时却听到窗棱“格”的一声。

他走了。

再度睁开眼时,月下只有凰竹在风里细微摇摆的声响。

或许没有这么一个人来过,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是我太思念那个人的缘故。

养了两日,终于一切照旧了。

祝余看着我起身活动四肢,笑着说:“如何,可是都养齐整了?”

“好全了。”我迫不及待想走出这间丹房。

这地方虽比我那厢房舒服太多,可也着实闷坏了人。

“这么着急去思过啊。”祝余笑眯眯地负手站着。

“当然,毕竟待了几日……等等,”我突然醒悟过来,“什么思过?不是放我回弟子厢房?”

“你滥用法术,大肆杀生,早已犯下仙家大忌,若不是念在你慧根深种又非恶意为之,一早废了你法术,驱逐下山了。”祝余面色一正,“罚你思过两个月,已然是大赦。”

“两个月?”我张大嘴,太夸张了,在那鬼石头上站两个月?

“大师傅,那些人,我是说小师弟们,不是最后都没死吗?何况我又不是故意的……”

虽然我其实是故意的,但我真没想到自己发飚的威力如此之大。

“哦,你是在提醒我,我那12瓶子破元仙露吗?”祝余眼睛眯了起来,“嗯,损耗仙家圣药破元仙露12瓶,也罚思过两个月。”

他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模样,似笑非笑地扯扯嘴角,“破坏师长与混元上仙的多年交情,再罚思过两个月。”

我吐血。爷爷的,你跟混元那小子的事,也能算在我头上?

分明是你自己小气!

祝余笑着拍拍我肩膀。“走吧,你的好师弟在门口站了多时了,莫叫他等。”

师弟?

我压下火,几步走出房间。

门口那个抱着包裹,一脸企盼的小媳妇样子。

“卯丁。”几日没见,连他不怎么英俊的脸,也觉得顺眼多了。

“琼安!”他欣喜地跑前几步,突然想起祝余在身边。立刻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个,丑阿师兄,这是大师傅叫我给你收拾的衣物用品,供你思过崖上使用。”

偷偷瞥眼祝余,“大师傅,我能送师兄过去吗?”

祝余含笑点头。

卯丁欢喜得满脸放光。看来他真是很记挂我。

一路上卯丁给我回忆当时场景。据说我被找到的时候,跟烤猪没什么两样。

迷谷二话不讲,直接把我搬去了丹室。

这个丹室是祝余平日炼丹的场所,也专门劈出了一块地方,供意外受伤的弟子诊治休养之用。

“那其他人呢?”

卯丁滔滔不绝的话头一下顿住了,瞟了我一眼。

“你不知道,当时所有人只看到林子那边突然火光冲天,等我们过去的时候……”

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手不禁发痒。

这小子,总是这般猥琐。

“干嘛吞吞吐吐的?”

卯丁往周围看看。“你跟我来。”

我跟着他去了练功场。“来这里做什么?”

卯丁不回答,只带我站在一片空地。

方圆十里,寸草不生。

衬着招摇山上其他碧绿生机,这地界一瞬间让我想到红毛小子那片头皮。

“这是哪里?”我问,“怎么不带我去那个林子看?”

卯丁奇怪地打量我一眼,慢慢说:“没有林子了。”

我突然一下子回过神,再看这一片突兀黝黑。

“这里莫不是,就是……”

卯丁点头。我心头大震。

知道自己搞了些破坏,虽说伤了人,反正也活回来了。

然整个郁郁葱葱的林子,居然在我一念之间化为灰烬。

不是亲眼看到,实在无法相信。

我手轻轻颤抖,摸上了自己的脸。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仙缘?

卯丁把我安置在思过崖。

原来思过崖突起的崖石下面,有个被石头挡住的洞穴,里面设置了简陋的石床。

未来的半年,我将在这里度过。

卯丁从包裹里取出薄薄一层铺盖给我垫好,又掏出两件衣裳。

“这是甘管事叫我拿来的。他还说,每个人一年就三件袍子的份例,你今年的都满了,就算衣服不好看,也注意点穿。”

我瞥一眼卯丁。说这人傻真不是没道理。这种话他也一五一十记来念给我听。

最后是那一盒子肉脯。

“我想着你在这里,必然会惦记口肉吃。”

我一声欢呼,赶紧把盒子抱在怀里。

有时候这个人也不是全然没用。

“思过崖上不给吃的?”

莫不是真要在这里修仙,先学餐风饮露。

“那倒不是,每日会有人给你送一餐热食和水。不过思过的时候肯定是茹素的。”

卯丁加一句,“肉脯你省着点吃,我会跟师傅争取这个送饭的差使,有机会再给你搞点油荤。”

听到这里,我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卯丁,你真好。”

卯丁一下就红了脸。急急扔下一句“你好生待着,我先走了。”居然转身就跑了。

我掏出肉脯吃了一块,却没有平日的好味道。

子卿知道我在这里思过,应该会来看我的吧。

会来的吧,会来的吧。

(作者:洞里有回音。)

天擦黑的时候,果然有脚步声在我脑袋上响起。

“大师傅又有什么吩咐?”

我一早听出这无趣又整齐的小步子是祝余的。

我家子卿走起来,那叫一个有节奏,轻重缓急,与众不同,到底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作者:可不,你家子卿瘸的么。琼安:想试试三昧真火不?)

“丑阿,我们学仙的人,修炼法术,一为强身健体,二为保家卫国。不是让你们斗狠逞强,互相残杀的。”

我恭谨称是,心里却大不以为然。

祝余沉吟一会,又说:“半年转瞬即逝,虽则在思过崖是罚,但你大可趁此潜心修炼心法。”

说到这里,他深深看我一眼。

“那本天书,记得没事多翻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琢磨他临走前看我那一眼,另有深意。

嗯,既然说到天书,我探手入怀,取出那两片东西,握在手里。

掏出天书的瞬间,不由想到第一次在思过崖上,看到的天书里那两个男子。

心里一颤,展开那卷轴,果然一片云雾缭绕里,又现出了一个人影。

是那个黑衣男子。他站在那里,眉头微微蹙着。还是看不清样貌,隔着那些烟雾,我仍觉得心里一阵沉郁。仿佛见这个人不开心,我自己倒比他还要难过十分。

那个少年呢,去了哪里?

可能是听到我的召唤,他在卷轴边缘探头探脑的。

那黑衣男子身子僵了一下,我想他必然是发现了少年。

明明整个人都欢快起来,可脸上仍旧仿佛结了冰一般。

待那少年偷摸进来走到他身边,黑衣男子一转身,只把一个沉默的背留给身后的人。

少年咬着嘴唇,愤愤地跺下脚,扭头就跑了。

男子脑袋偏了偏,并没有挽留。

搞什么啊!我看得气急。

一时画面变幻。

再出现时,少年已经趴卧在床榻。

嘴巴噘着,面上犹有泪珠,透过云雾,依然清亮晶莹一点,叫人好生怜惜。

半晌,那黑衣男子悄没声息地进来,默默看着那少年。

一阵子,轻轻抬手,轻轻拭去他脸上那一滴始终不干的泪。

少年屏住了呼吸,我也一样。

这动作,仿佛蕴含了万万年的牵绊和爱意,仿佛他面前的,是天下最珍视的宝贝。

他慢慢俯低身子,似乎要给少年一个吻。

快凑到脸的时候,少年突然翻了个身。

那男子的动作就这么顿住了。须臾立起,转身,走出房间。

动作并不快,但看得人心头如坠沉铅。

少年此时已然睁开眼,坐起身,痴痴看着他走的方向。

那只手,放在他那般温柔轻抚过的面颊。

我收起天书,不知觉地,手也伸向面颊。

如果有一个人,这样对我……

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呼吸声。

黑暗中听得分明,我心里一阵激荡,转手搂住他的脖颈,紧紧抱着他身子。

“子卿,我知道你记挂我,我也好生想念你!”

是夜月黯星稀,我第一次,那么亲密地抱着子卿,感受着他滚烫的呼吸,心里发誓:

我们绝对不要像他们那样,明明深爱,却互相猜忌。

别扭的人是可耻的。

我想念你,喜欢你,我一定坦白让你知道。

我在他耳边说:“子卿,我琼安,这辈子就想喜欢你一个人,不喜欢也不行了。”

即使你不愿意,也不行了。

——卷一·山之初·完——

卷二:思谁过

第十章:思过

我知道子卿会害羞。

只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害羞。

在听到我如此澎湃的第一次真情表白后,他愣了一会,然后毫不犹豫地给了我后脑一记,将我敲昏后,又毫不犹豫地走了。

于是我连他一面都没见到,一句体己话都没听到,就这样结束了这次短暂的重逢。

及后在冰凉石地上悠悠醒转,我越想越是好笑,可是问自己是否后悔?

不,我不后悔。

子卿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吧。

但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没有再见到子卿。

这时间未免长了些。

卯丁顺利地谋得了给我送饭的差使。

所以在崖上的日子,除了见不到子卿,倒也并非寂寞难熬。每日中午听他八卦些师长弟短,时间过得就很快。就是那饭菜实在乏善可陈。整日不是蘑菇,就是青菜。连豆腐都少有。

(作者:豆腐哪里胜过青菜蘑菇了?琼安:人家其实是想吃子卿的豆腐。)

看卯丁每次送饭来时那乐颠颠又志得意满的模样,我忍不住嘲笑。

给我送饭这样的差使,还会有人跟他抢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卯丁听了,只是不以为然地撇嘴,说你怎么知道没人抢。

我一时好奇。“哦,究竟是谁跟你抢了?”

他看看我,就是不肯说。

我心痒难搔,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是不是,子卿?”

卯丁呆了呆,这回脸上表情倒不是不以为然了,即使我很不情愿如此理解,但那分明是同情。

“琼安,”他口气小心翼翼的,“你是怎么以为,子卿师兄是你的好朋友?”

臭小子,你以为你说话声音放低放慢些,就说什么都行了?

“我后来想想,你上山才几天啊,哪有机会识得子卿师兄呢?何况他那个脾气,又怎么可能一下就认了你做好朋友。多半是琼安你一贯为人古道热肠,所以看不惯众人欺负他,才为他出头的吧?就像当初为我……”

见我脸色不善,他赶紧识相地咽下后面的话,讨好地加一句,“当然,子卿师兄总是面无表情,我也没机会跟他说句话,或许他真的有想念你也不一定。”

我突然觉得自己吃饱了,将筷子一放,食盒一推。“你走吧,我还得练功。”

卯丁很是不舍得。“这还没说几句呢!饭都没怎么动。”

又吃了我一记白眼后,方磨磨蹭蹭收拾了半日,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掏出天书,合在掌心。

没找借口,我是真心要练功。

一来崖上无事可做,二来自从上来思过,入夜那怪声发作频繁,扰得我不得安眠。所以白天的时候,能把自己搞多累就搞多累。

这一月来,别的没多大进展,但已经学会手一摸到天书即可触发心法,不用在嘴里碎碎念。

练功这样枯燥的事,一旦沉浸进去做了,反而深觉其乐,倏忽不知时间飞逝。

等我再度收起天书,已是月上西楼。

肚腹里传来一阵“咕咕”声。唉,中午跟卯丁怄气,没吃太多,现在报应了。

嘲风给的肉脯,只剩下寥寥数片,本想省着点吃,如今也顾不得了,先过了眼前再说。

三下五除二,飞快就消灭了几片,拿起最后一片时,好生打量一番,才往嘴边塞去。

然后,一道金光,殿下口谕再现:

“吃得比我预计的要慢,是因为我给的,所以舍不得吗?”

你说这样艰苦时候的一片大好肉脯,居然就牺牲在此人的恶趣味上,我直恨得牙痒。

唉,算了,倒头睡下吧。

殿下,你差不多该醒了。

没有意外。

人一睡沉,它就来了。

我在梦里挣扎。你是谁!是谁!为什么老缠着我!

殿下,你差不多该醒了。

我不是你的劳什子殿下,你找错人了!

殿下,你差不多该醒了。

走开,走开!

你是他吗?

不管是不是,我都不能让你活着。

咦?这人怎么突然换了台词?

仓皇间,我并没有注意到说话人声音的变化,一个激灵,浑身汗透地醒过来。

甫一睁眼,就见到洞口立着一个人影。

强大的威逼感扑面而来。

我“腾”地坐起身子。然后,就看见那人手里白光一闪,一团有形风刀直劈向我。

那种力道和速度,绝非我能抵挡。

我一颗心都快飞出去。张嘴欲叫,嗓子处被气流挤压,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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