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又是开始咳嗽,荀攸忙轻轻拍着他的背。
门后的曹操捏了捏拳头。看来郭嘉已经看见他在门外站着了,给他演这么一出好戏!他心下极为不悦,再想到陈宫
,他更觉胸口一阵阵刺痛。只是听着郭嘉压抑地咳嗽,他却也燃不起火气来。但他也不想再听郭嘉说下去,于是甩
开手,大步迈入房中。见曹操入内,荀攸忙起身致礼。曹操也不客气,直接到榻边在方才荀攸的位置上坐下,然后
拉过郭嘉的手。
“奉孝的病还是不见起色么?”他关心地问道。
“谢主公关心,已是大好;公达兄堪为名医,”郭嘉笑着答道。
“有起色便是好的!”他挪了几分,又招手道,“公达,过来坐,有许多事孤想请教你们二人。”
曹操一手握着郭嘉的臂膀,一手放在荀攸膝上,絮絮叨叨地扯了许久。他在说徐州的善后,说刘备,直说到袁绍,
却绝口不提一个叫荀友若的人。初始,郭嘉带着两分期盼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几乎有几分不忍。但见曹操打定主意
不提荀谌,郭嘉自己将眼神中的希望收拾干净,然后一如既往带着几分不正经地给他分析将来的大战。荀攸垂首坐
在一旁,从头到尾神色未曾变过。
看来公达还是比奉孝明白些,曹操在心底叹道。
第二十五章:【曹郭荀攸】双剑(三)
四、利器
建安五年春,虽收拾了又一次虎踞徐州的刘备,但袁绍也似乎终于睡醒,亲提大军向兖州逼近。敌我人数悬殊如此
之大,一营上下都不免惶惶,便是曹操自己,也偶尔只觉得心下没底。于是年末的大胜之后,对着从袁绍营中搜出
来一大堆手下私通袁营的书信,曹操也懒得看了,只是叫人一起烧光。“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而况众人乎!
”他说。
有些事情可以付之一炬,而后就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而有些事情,便是消失得毫无痕迹,却一直是刻骨之痛。
大战之时,荀攸郭嘉二人一直神色自若,平静安定,从头到尾便没有现出一丝慌张。
曹操还记得,年初时袁军未至,却突然听说方平江东的孙伯符正调兵遣将,图谋袭许,一时间满堂皆惧,曹操更是
五心烦躁。他把郭嘉叫入自己大帐中问话;那时候明明是大中午,郭嘉却一副刚刚午睡醒来的样子,连冠都似乎略
微有些歪。他带着几分不爽地将手中竹简砸在一旁案上,又哼了一声。
“主公,主公!”郭嘉抱怨似地念了两声,仿佛在抗议曹操刚才那不满的一声哼。然后他扬头一笑,自信满满地说
道,“主公,江东之事,嘉已然听闻。主公还请放宽心。孙讨虏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若刺
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嘉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江东政事已定,人心未定,各方势力暗伏;孙讨虏便是有心,
却也无力。主公安心眼前战事才是。”
有郭嘉这一席话,曹操便尽量将江东抛在脑后。果然,之后不久南方便传来了孙策遇刺的消息。听闻此事,曹操忍
不住放声大笑。他侧身看一旁虽是站着其实却是几分歪着所以倍显风流的郭嘉,顿觉信心大增。
曹操还记得,赶往白马救刘延时,他曾找到荀攸帐中商议眼下这棘手的战局。曹操到的时候,荀攸正就着一张地图
,摆弄着算筹计算两方军力和行程。见曹操到来,荀攸放下手中算筹,走到曹操面前,一如既往恭恭敬敬地见礼。
也不用曹操说明来意,他便淡然说道,“眼前一战,主公还请宽心,虽吾等兵力不及,但仍有胜机。今兵少不敌,
分其势乃可。公到延津,若将渡兵向其后者,绍必西应之,然后轻兵袭白马,掩其不备,颜良可禽也。”说着,荀
攸微微挥手指向他的桌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曹操凑过去,就只见地图上长长短短的算筹摆出军力分布,一目了然。
“好!”曹操赞道,右手牢牢地扣住了剑柄。
解白马围之后,曹操领兵押辎重缓缓西进,不想袁绍大军很快便渡河追了过来。曹操也不慌,待到了延津南面,便
令众将士下马观望,沿坡驻扎。敌军渐渐近了,远远望着有骑兵数千,步卒无数。周围将士少不得恐慌,劝他尽快
回大营镇守。曹操正等着袁绍大军追到决一死战,哪里肯掉头回营,只是随口让观望的士卒莫再来报敌军人数。虽
是如此,周围众人仍是劝阻不止;待众人劝得急了,一直在军阵之末的荀攸突然拨众而出,一直走到阵仗最前,站
到了一干武将中间。
“此所以饵敌,如何去之!”荀攸说。
他一身青衣,只覆了一层最普通的锁子甲,连佩剑都未挂,站在一种全副武装的将士中间当真显得突兀。那张俊美
的脸依然平和得几乎看不出表情,但是语音却已在淡然中添加了几分严厉仿佛杀意的锋锐。说完,荀攸便站到了曹
操身边,沉静地看着远方马蹄下飞扬的尘土越来越近。
曹操回头看荀攸,只觉的笑容渐渐浮现在脸上,根本无法抑制。是啊,有心腹如此,焉能不笑?笑完了,他也不忘
将荀攸再次推到军阵末端。虽说眼下苦战,难免所有人都有点不要命,但也不能放任荀攸在军前冲锋陷阵。“吾等
当上马冲锋,”他在荀攸耳边轻声道,“公达方才那句足矣,下面就莫要添乱了。”
回头,上马,纵兵奔击,大破之,斩袁绍名将文丑。
待大胜后归来,曹操就看见荀攸站在坡下远远望着他,青色衣摆在风中摇晃,依然平静如一潭深水。
冬十月,曹操依荀攸,贾诩之计,纳许攸,夜击袁绍屯粮处,终于大破袁军。短短数日之间,袁绍近十万大军尽皆
溃散,袁绍和袁谭单骑渡河而退,而曹操则是押着珍宝辎重无数返回大营中。全军上下一片欢腾,除了……两个人
。
第二十六章:【曹郭荀攸】双剑(四)
五、 血染
一直处变不惊的荀攸郭嘉竟然毫无欢欣神色,反而显得有些焦虑,只是强自压抑着。还沉醉在胜利中的曹操完全没
有想到这是为何,只是几分没心没肺地心底感叹,到底还是公达老成内敛,虽眉目间几分忧思,但不像奉孝,那满
腔不安都快挂袖子上了。
只是就算他想不起来,这事却终究还是毫不留情地砸到他面前。第二天醒来不得多久,曹洪带着几分鬼鬼祟祟和几
分不安赶到他帐中,报道,“主公,眼下有一事,甚是棘手……”
“哦?”
“昨日张合高览二人来降,却还带来一人,”曹洪不安地搓着手,低声说道,“说是,欲奔主公而来的时候袁公帐
下有一谋士来追他们,他们便把那人一并绑来了。那人是袁公的谋主,当世大才,不过他……他……”
“但是那人是文若的幼弟,”曹操应道,顿觉满怀好心情被冲散了几分。难怪昨日公达奉孝二人面带隐忧!毕竟他
们有多少故交好友在袁绍帐下为官。想到这里他又问,“此事公达奉孝都知道了?”
曹洪忙答道,“不,不,荀军师和郭祭酒都不知道!我自是知道他们关系匪浅,怎敢说出去!他一直安置在我帐中
,由我的几个亲信看守,并未告知他人;我还特意令张高二人守口如瓶。荀军师和郭祭酒定不知此事。主公,我与
这荀友若说了几句;他似乎,似乎并不愿降……主公,这事却要如何?”
曹操哼了一声,无可抑制地想到了当年下邳城中的陈宫,还有郭嘉给他演的那出好戏。陈宫也好,荀谌也罢,这都
是些能让天地变色的才志之士,若执意不为他所用,他却又能如何?许久,曹操烦躁地挥挥手,说,“不降,那只
能杀了。你带他来此,孤亲自劝他。”曹洪应了,正欲转身离去,却又被曹操叫住。曹操道,“孤与你同去;若是
你提他来此,恐叫人撞见。”
待到了曹洪帐中,就看见荀谌跪坐地上,正摆弄着几枚五铢钱卜卦。听得脚步声,荀谌抬起头来,看了曹操一眼,
淡然地说道,“原来是曹公到了。”说完,他仍是低头排他的卦,直到完成,这才收了钱币,再次抬头和曹操对视
。
他看曹操,曹操也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这荀家的异类。荀谌和郭嘉差不多年纪,白面微须,眉目英隽,差不多便
是一个年轻些的荀彧。尽管如今满身尘土,但他的腰背仍是挺得标枪一般笔直,平静中透着凛然,竟叫人想起二月
里被春雪冻在枝头的玉兰花。
“此时此景,谌也不见礼了,”荀谌说,“望曹公莫怪。”
“友若可是在卜自身吉凶?”曹操问。
荀谌微微一笑,答道,“即已至此,谌自身运数何须再卜?谌不过一时兴起,为兄长问一卦而已。”
“吉凶如何?”
“天数如何,曹公未必肯信,”荀谌说。
听荀谌说话,曹操总觉得郁闷,还不如早早切入正题。于是他勉力堆起一个笑容,故作熟络地说道,:以往常听文
若奉孝他们说起友若,却始终不得一见;如今得见,孤,心甚喜悦。友若可也是多年未与家人见面?如今公达就在
营中,许昌也不远,即刻便能团聚。孤知道文若休若他们最疼你这个幼弟;啊,仲豫上次还提及友若……”
“曹公不必多言,”荀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说,“曹公非谌可辅佐之辈;今但求速死。”
曹操本有心放下身段,软言相劝,却被荀谌如此不留情面地一口回绝,当下气结。半晌,他怒道,“袁本初无谋无
胆,有诸多才智之士相助而不能用人言,才落得今日之败。‘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你又何必为此等昏庸之主死
节?孤比本初不如?”
“曹公文韬武略,天下鲜有人及;曹公杀伐无度,天下也鲜有人能及,”荀谌平和地说道,“不说当年泗水因尸积
而不流,但问曹公今番大胜,为何未有战俘?”
曹操一愣,疑道,”你怎知未有战俘?”
荀谌微微一笑,笑得有几分凄厉。他说,“曹公既出此言,却是认了。谌坐此帐中,但听帐外嘈杂,便可知曹公归
营携车马辎重,然步卒却不过数千。吾主拥大军近十万;敢问曹公,今有几多降卒成了公刀下冤魂?”
七万。或者八万。这里面有战死的,当然也有投降之后被杀的。
其实曹操并不清楚袁军人数;他只知道自己军中已是弹尽粮绝,绝不可能养战俘。他从不以杀戮为乐,但是他也没
有自杀倾向。曹操看着眼前这凛然昂首的年轻人,只觉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乃善辩之人,可如今他却无法争辩,
于是腹中怒意迅速而决绝地化为杀意。
此人必杀,可是……文若休若那里,却如何交代?公达奉孝那里,又当如何?曹操紧握着剑柄,却不得不犹豫。
“曹公何必为难,”荀谌又是淡淡说道,“曹公营中想来也只几人知道谌在此,曹公不说,也不会再有人知晓。官
渡战场上数万尸首,多一具却也不嫌多。”
曹操心下又是一震。不想这人竟是决绝如斯,为求速死宁愿曝尸于野!沉默片刻,道,“君不顾兄弟族人,也不顾
身后之事,不顾儿女?”
“待公入邺城,兄长自会收留谌幼子,”荀谌说道,神色声音没有任何一丝波动。
曹操冷哼,“唰”的一声,长剑出鞘。他举着剑顿了片刻,最后还是将剑扔到荀谌身前,然后转过身去,大步跨出
军帐。
无论如何,还是当好生葬了荀友若,曹操告诉自己。他素来敬重德才兼备的忠贞之士,更别说此人是文若的亲弟弟
,公达的族叔,奉孝的密友。可是也正因为如此,送灵柩往颍川的车马和军士不得不层层伪装,深夜离营。
荀友若虽未曝尸于野,却也只怕不会有后人知道他葬在何处。曾片言只字说降冀州的荀友若,曾为袁绍谋主的荀友
若,曾伴于一代雄主身侧的大才,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千百年后,只在史册上留下一句“不知所踪”。
曹操在等。他在想,公达奉孝这两人,却要多久才会直接明了地开口询问查访荀谌的下落?一日,两日;第三日待
到曹操帐中议事结束,众人各自散去之事,荀攸却突然在门前叫住曹洪。他深深一礼,然后道,“子廉将军,袁军
中多有攸故旧。今大战方定,攸担心故人安危,欲问子廉将军是否听闻袁军中几人下落。”郭嘉就站在荀攸身边,
很不寻常地站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荀攸曹洪两人。
曹操霍一下站了起来,一时间心思几转,盘算着自己是否该上前去应答,免得曹洪被荀攸套出话来。他没看见曹洪
的表情,但看见曹洪似乎一下子站姿就僵硬了;想来曹洪脸上的表情也定是极为不安。他正想赶上前去,就听见曹
洪大声答道,“啊,荀军师啊,我们也没碰上袁军中的什么大人物,估计他们是都逃脱,都逃脱了去。除了沮公与
,再无别人了。”
“攸欲问郭公则与辛仲治二人,”荀攸说。
曹洪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声音大得帐里帐外怕是都听见了。他说,“这两人,多半是随袁公退了回去。未听
说他们殁了,也未被我军所得,这我清楚。”他突然之间便显得轻松了,甚至看上去有几分高兴。
曹操顿觉无力;曹洪却未免也太好骗了一点。袁绍营中只有荀谌,郭图,辛评三人与荀家关系密切,此事曹营中是
个人物都清楚。荀攸独问郭图辛评二人,显然是要看曹洪的反应。果然,曹洪这个直肠子一开始只顾着紧张,听荀
攸不问自家族叔却又未起疑心,却只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曹洪这简直就是明白地告诉荀郭二人,他知道荀谌的
下落。
曹操干脆复又坐下了,阴森着脸看着。事已至此,他倒要看看,那二人什么反应。
荀攸居然只是又向曹洪行了一礼,风平浪静地说了些道谢的话。直到曹洪出帐,荀攸才回过头来,远远地望了曹操
一眼。或许是隔了数丈的原因,曹操觉得他没看清荀攸的眼神。他再一次站了起来,忐忑着是否应当上前对荀郭二
人说些什么;这还未迈出一步,却突然听见郭嘉猛地开始咳嗽。
郭嘉用袖子捂着嘴,神色痛苦;待他终于挪开手,曹操隔着这些距离都看见郭嘉袖子上一片殷红。
“奉孝,奉孝!”曹操惊呼,忙忙冲上前去,就只见郭嘉已经倒在了荀攸怀里。
第二十七章:【曹郭荀攸】双剑(五)
六、损刃
看着脸色惨白倒在荀攸怀里的郭嘉,曹操只觉满心懊恼。早知如此,方才他怎么也得将曹洪拉下,断不能就这般放
纵荀攸套话!他再转头看荀攸,荀攸却目不斜视,只给他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荀攸一手支撑着郭嘉,一手拉
过郭嘉手腕给他把脉。待切了脉,荀攸看上去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又是伸手,温柔而小心地擦去郭嘉唇边的血迹。
曹操急急问道,“公达,怎么回事?奉孝,奉孝他可有大碍?好生生竟咳出血了,难不成奉孝他有肺痨……?”
“主公!何出此等不吉之言?”荀攸微微蹙眉,低头轻声道,“奉孝素有胃疾,这些时日饮食不继,作息絮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