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身份特殊,而且母子俩都不是习武之人,现下战事连连,出门万一有什么意外就不好,齐王本是不让他们
踏出王府的,但是今天齐王不在,又是过节,竹尚琴当然要带儿子到外面好好玩玩。
竹尚琴牵着小宁宣的小手,出了王府。
外面处处挂满了灯笼,什么颜色都有,什么模样的也有。
相比之下,小宁宣手里的灯笼显得单调,但是他不在意,毕竟那个是他自己做的!
他很得意!
街上的人比平时还要多,街边的小贩吆喝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娘亲,那个灯笼居然是大花子脸!”小宁宣摇摇了母亲的手,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孩拿着的灯笼。
“傻瓜!”竹尚琴半蹲着,伸手轻轻刮了小宁宣的鼻尖,笑道:“那个是武生脸谱。”
“……就是唱戏子的那些?!”小宁宣瞪大眼睛,“娘亲,找天我们也去看唱戏子的好不好?”小宁宣想了想,补
上一句,“爹爹也一起去!”
竹尚琴颔首。
两人逛了不久,竹宁宣就犯困了,竹尚琴把小宁宣抱在怀里,看着小宁宣安心靠在她怀里甜甜熟睡,竹尚琴露出个
幸福的笑容,心里却念着——
上天保佑吾儿这一生逢凶化吉。
夜色将近,竹尚琴便抱着小宁宣回到王府。
第二年,春,正是桃花开的日子,这么温暖美丽的日子,偏偏是江山崩坏,边关烽烟四起,百姓陷入水火。
夏王朝统治天下以来,将近三百年太平盛世,但是久安必乱,而且从这代君主登基至今,前期虽庸碌无为,但休养
生息,后期却沉迷美色,割疆求荣。
这年边疆诸侯小国联手,组成了强大的反夏大队,已经攻陷了不少地方,把夏王朝的军队逼得差点走投无路。
王要亲征,齐王当然也跟随。
父亲又离开了王府,这次小宁宣来到母亲房里,却见母亲在一旁偷偷掉泪。
小宁宣连忙跑过去抱住母亲,白瓷娃娃一样的脸蛋满是担心:“娘亲,怎么了?”
竹尚琴拿手帕拭擦眼泪,换上一个温暖的笑容:“娘亲,没事,只是眼睛进了沙子,宁宣,来。”竹尚琴把小宁宣
抱在腿上。
小宁宣直勾勾地盯着娘亲美丽的脸,竹尚琴抚摸着小宁宣柔顺的头发,淡淡地说:“宁宣……若是以后家没了,爹
娘没了,你该怎么办啊?”
小宁宣听不懂母亲的话里话,“没了就找回来啊!”
“要是找不到呢?”
“一直找,总会有找到的一天的!”小宁宣笑笑的。
竹尚琴揽住他,说得心疼,“我的好宁宣……”
小宁宣握住母亲的手,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疑惑:“娘亲,为什么家会没了?爹爹和娘亲会没了?”
“宁宣,听娘亲说……若是你以后找不到了爹和娘,就要躲起来,不能让别人找到……晓得了么?”
小宁宣听母亲说得认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同年,反夏王朝的军队杀到临安,一时间整个临安陷入水火,百姓逃的逃,躲的躲。
抢夺,厮杀,嘶吼,惨叫。
交织成一片。
临安变成血光之城。
外面怎么这么吵闹?!
小宁宣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父亲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到外面去,他好奇地跑去娘亲房里,才踏进门
就被生生吓住——
竹尚琴悬梁自尽了。当她收到丈夫战死沙场的消息后,下一刻也随他去了。
“娘——!”小宁宣惊叫,跑过去抱住母亲悬空的脚,想把母亲弄下来,可惜他个子太小,力气也不大。
他哭着喊着,跑了出去。
“来人啊!快救救我娘!快救救我娘!”
孩童凄厉的叫喊惊吓了王府的下人,好几个人听到竹宁宣的喊声,连忙跟着他进了王妃的厢房,把王妃的尸体解了
下来。
小宁宣扑上去抱住母亲冰冷的身躯,哭得撕心裂肺。
“娘——娘——别丢下宁宣!娘您醒醒!娘,您睁开眼睛,我是宁宣啊……娘,娘,娘,不要离开我啊娘——”
“世子……王妃已经走了……还是让王妃入土为安吧?”
小宁宣不让别人碰他娘,下人过去就被推开。“胡说!我娘没死……我娘没死……娘,娘,娘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您张开嘴回答宁宣啊……宁宣不要你离开啊……”
可惜竹尚琴已经无法回应他。
小宁宣一直抱着母亲的尸体哭喊,伤心欲绝。
这时,王府闯进了人,是反夏的军队。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王府,快出去!”下人见来人不善,都拿起家伙赶人。
谁料,对方大刀挥挥,几个下人就命丧黄泉。
“将军!这个孩子是夏朝的人,要不要一并杀了?”一个士兵指了指哭得凄厉的竹宁宣。
“不,留他一命,我要让夏朝的人受尽耻辱!”一声令下,将军命人捉拿眼前这个小孩。
竹宁宣回过神来,发现有人抓住了他,不让他抱着娘亲,急忙挣扎。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不要——不要——我要娘亲——放开我!”
“吵死了!”将军一脸不悦,一个手刀把竹宁宣打晕过去。
夏王朝最终战败,宣布弃城投降,凡夏朝王室的子弟都被捉拿起来,女的卖入怡红院,男的卖入相公馆。
那年,竹宁宣七岁。
夏王朝被推翻,诸侯国以实力最强的莫国统领天下,从此天下变成莫国天下。
称大莫王朝。
临安颐明馆。
今日送来一批童男,年龄全在七八岁上下,都是俘虏的前朝王室子弟。
竹宁宣是其中之一。
他并不知道颐明馆是个什么地方。
他只知道他清醒了之后,夏王朝的男孩子都押到这里来了。
大汉把一群孩子押来,往地上一掼,本是娇生惯养的孩子们连连喊痛。
他们跟前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明明是男人,偏偏往脸上涂了白白厚厚的胭脂,好几个孩子瞧见他,都眼露鄙夷
。
那男人也不发怒,反而笑了,那笑声很尖细,让人听着不舒服,“你们别这样看我,将来你们也会是这样的。明说
了,进了我这地方,你们就没有出去的可能。”
“这里是怡红院?”好几个男孩子诧异。
“怡红院只收小姑娘,这里可是相公馆,只收男孩子,我是这里的当家。”当家细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男孩,
“简单说,就是你们进来了就是供人玩乐的。我这里的规矩是,除了当红的小倌,谁也不能挑客,更不能对客人无
礼,在这里,客人就是皇帝!”
“我告诉你们,你们若是敢逃跑,被逮到了可有罪你们受的!”当家冷冷一眼,好几个孩子吓得连看都不敢看他。
竹宁宣听到这些,模模糊糊大概明白了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当下煞白了脸。
当家扫视了这群孩子,逐一逐一捏着脸蛋左看右看,挑了几个相貌较为好看的男孩子。
正当他捏着竹宁宣的脸,想看个究竟时,竹宁宣却狠狠别过脸。
“哟!还耍性子?难道我刚才还讲得不够清楚吗?”当家又伸手掐住竹宁宣尖尖的下巴,硬是掰过正脸,想竹宁宣
才七岁,哪里挣扎得了一个三十多岁男人。
当家一瞧,顿时两眼发光:“好货色!好货色!这个过两年定是个红牌!”
竹宁宣朝当家唾了口痰,当下被扇了一巴掌,把竹宁宣打得生疼,但是他没有哭。
“真是自讨苦吃。”当家瞪了他一眼,又开始挑男孩子。
似乎还有一个另当家很满意,可是竹宁宣没有去看那个人是谁。
“好了,带下去梳洗。”
进来这里已经有半个月了,一开始当家没有要他们出去,只是让一些年龄稍长的小倌对当家挑选的几个孩子进行培
养,有时也逼着他们去看客人对馆里小倌干的那事,生生把几个孩子吓得脸色煞白。
负责培养竹宁宣的是一个十分严厉的男子,每一次竹宁宣不拿正脸瞧他,都会招到毒打,若是竹宁宣不配合,他就
会用刺绣的针扎他。
半个月下来,竹宁宣身上已经遍体鳞伤了,全是反抗的结果。
“你倔什么倔!你以为你还是公子哥啊!到了这里你什么也不是!”师傅狠狠搁下话,从柜子里拿出皮鞭,狠狠往
竹宁宣身上抽。
竹宁宣蜷缩在墙角,抱着身子,咬牙忍受着疼痛。
“你再这样倔下去,改明儿就让你的名字上榜去!”
师傅打累了,把皮鞭扔到一旁,悻悻地离开,把竹宁宣关在这破旧木屋里。
待到再也听不到师傅的脚步声,竹宁宣才缓缓抬起头来,搓着身上被皮鞭抽到的地方,紧紧咬着牙。
他突然想到了很爱很疼他的娘亲,还有虽然很少见面,但每次见到他都会抱着他亲的爹……
“娘……爹……”竹宁宣轻轻地喊出声。
突然,吱呀一声,原本关上的木门被人打开,竹宁宣心一凛,抱紧了身子,警惕地看着大门。
进来的不是师傅,也不是当家,是个不相识的孩子,跟他一般大小。
模样非常好看。
“嘘!别做声!”男孩示意他一下,走近他,却看见竹宁宣浑身是伤,衣服都被皮鞭抽开了,露出那白嫩嫩的皮肤
。“天啊,怎么这么惨?!”
“你……是谁?”竹宁宣想了想,“你……也是夏家王室的人吗?”他没有印象夏家有这样的人,可是夏王的后宫
到底很多,那些兄弟姐妹他也没有全认识。
“算是吧。”男孩含糊道,从衣服里摸出几包东西,“你看这个!”
“这是什么?”竹宁宣见他打开,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蒙汗药。一个客人掉了,我捡到了。”男孩狡猾一笑。
竹宁宣疑惑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逃!”
“你要逃?!”竹宁宣惊讶。
“嘘嘘嘘!小声点!”男孩子拍了拍他的头,“今晚在水里下药,别看这东西小,足以让全馆的人都昏迷!到时候
我们就趁机逃走!”
“可行吗?”竹宁宣小心翼翼地问。
“反正在这里也是死,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的,你跟不跟我走?!”男孩子郑重地说。
竹宁宣毫不犹疑地点头,旋即他又说:“那……还有其他人呢?跟我们一起进来的那些同伴呢?”毕竟他们都是夏
王朝的人,只有他们两个逃走,好像又不太人道。
谁知,男孩子冷哼一声:“他们瞧不起我,欺负我,我才不管他们呢!”
“可是……”
“没有可是!我是见你我有缘,才带你逃的!”
“你……你叫什么名字?”
“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
月黑风高夜。
那名男孩子带着负伤的竹宁宣左拐右拐,正逃离颐明馆。
晌午的时候,他们就一个看守一个在颐明馆里的井里下蒙汗药,颐明馆里有一口井,平时馆里的人喝水都在那打水
,这季节里比较闷热,少不了水。
果不其然,喝水的人很多,包括当家,包括那些大汉。
满馆除了没有喝水的那名男孩和竹宁宣外,其余的人都睡死了一样。
颐明馆的大门没有人看管,他们两个很轻松就逃了出去。
逃出来后,他们就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有漫无目的地跑,一刻也不能停下来,因为怕世事难料,万
一颐明馆有人追来就惨了,所以他们只能一味地跑。
男孩牵着竹宁宣跑了好久,直到竹宁宣受不住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男孩子停下脚步,把他扶起来。
“我……疼……浑身疼……”竹宁宣整个人晕晕地,“要不,你自己跑吧……带着我,你跑不远的……”
“不行!”男孩子倔强地拉着他,把竹宁宣背了起来,又开始跑。
竹宁宣明显被他的举动吓到,一时没了声音。
跑着跑着,男孩子的力气明显在消失,毕竟两个都是一般大的孩子,力气也没有那么多。
可是,男孩还是迈着艰难的脚步,继续往前,可惜他这时已经走得跌跌撞撞的。
“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了!”
“你有伤!”
“没关系的!”
“呀——”还没来得及回话,背着竹宁宣的男孩就撞到一堵人墙。
双方双双跌倒。
“主子,您没事吧?你们走路怎么……主子,是两个小男孩!”一个姑娘叫道,扶起被称作“主子”妇女,接着又
扶起跌倒在地上的两个男孩。“你们没事吧?哎呀,主子,这个孩子受伤了……”
妇女一看,那鞭痕历历在目,“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
突然,男孩子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夫人,求您救救我们吧!求您救救我们吧!”
……
紧闭的眼角滑下了一行清泪,突然脸上一阵温热,有人帮他拭擦掉滑落地眼泪。
“怎么弹着弹着流泪了?”柳清宇轻轻抱住坐在琴案旁的竹宁宣,吻了吻他的脸。
竹宁宣淡淡一笑,“没什么,秋天到了……想起一些往事而已。”人家说“悲秋”,是不是总在秋天的时候就会想
起一些悲凉的事情呢?!
“这曲子就叫‘悲秋’吧……”柳清宇拉起他的手。
“依你。”
“那……这事是不是也依我呢?”柳清宇眼神瞟向床,傻傻地笑。
“……依你。”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