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思在他的资料卡上打勾，「接着试看看思绪活路部分，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的。」

索思问了几个运算问题以及生活应对上的问题，贝罗表现通通正常。索思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贝罗会被列入问题机器当中，或许情况就出他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当中。

「我扫过你的记忆体，其中有百分之四十的隐藏区块需要密码，但我查过迪欧的维修纪录，他并没有在你身上设定过密码？你知道是谁在你身上设定密码吗？」

「不是谁，是我自己设定的密码。」贝罗老实承认。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怎么会这么做？你的动机是什么？」索思惊讶得将相同的连问三次，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隐藏的区块是他跟迪欧之间，他不容许被更动或是删除的回忆，还有关于迪欧喜欢或讨厌的小细节，他都要牢牢记好才行。

这些事他不打算跟索思坦白，对他一笑，神秘的说，「这是我的秘密。」

到此为止，他不想再装乖了。

「索思，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需要做种种检测。」

「我确实很好奇。」

「让我来告诉你原因，因为我有危险性，我会攻击人类。」贝罗坐起身，突然离索思很近，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将索思掠倒在地。

贝罗掩住索思口鼻，将他的叫声压住，他连发出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我需要你合作，不然就扭断你的脖子。」

索思猛点头。

「告诉我，迪欧人在哪里？」

「我不……」

贝罗放开索思口鼻五秒又再度压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真是太不幸了，跟这世界说再见吧！」

索思猛摇头，瞪大的双眼中充满恐惧与绝望。贝罗看在眼底，想起当时迪欧和他的绝望，情绪涌上哭了出来。

「我们是那么无助，为什么你们要逼我？」贝罗崩溃大吼。

警报铃作响，终于有人闯进他们所在的维修室，警卫三五人将贝罗架开，一人凑向索思询问他状况如何。

索思大口呼吸，充满惊恐的脸上满是泪痕，分不清是他自己或是贝罗的眼泪，他视线警戒随着贝罗被人带走。

直到贝罗离开，他才松了口气，他没想到会在三十年来无危险纪录的恋爱机器手里走了鬼门关一遭，这叫他以后如何信任其他机器人。

「迪欧！我要见迪欧！你们放开我！让我去见他！走开！」贝罗奋力挣扎，全身扭曲，警卫一个向前，以电击破坏他的通电系统，让他瞬间失去控制能力倒下，他们趁这机会将他抓到铁椅上，铐上铁铐脚镣。

贝罗还在做困兽之斗。

当时的场景让索思念念不忘，对迪欧这个人好奇起来，回去之后他搜查了关于迪欧的资料，爱威尔的员工基本资料相当详细，几乎连身家都得写进去。

迪欧学生时代一结束就进入爱威尔工作，一开始在研发部，两年后转到维修部，然后担任恋爱机器贝罗的专属维修师——在底下备注栏研发部主任批了一句：缺乏人际协调性。

原来迪欧是这样的人，长相还蛮普通的。

索思心中的疑惑在看过迪欧的资料后，并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更加迷惑了。

迪欧的魅力到底在哪！？

好奇心会杀死猫，索思将这句话反覆念了几遍，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前去询问贝罗本人的意思。他明明是这么害怕贝罗！

纵使贝罗已被五花大绑，他仍然感到恐惧，脖子一紧，打了冷颤，站离贝罗极远的距离，与他说话，「恋爱机器贝罗，我有话想问问你。」

「走开。」贝罗意兴阑珊，瞄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不屑。

「如果你配合回答，我不介意告诉你关于迪欧的现况。」索思早准备作为交换条件的筹码。

「快说！」贝罗抬起头，气势非凡命令他。

索思有瞬间被唬住，赶紧回过神来，「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才行！」声音忍不住的颤抖。

贝罗啧舌一声，让他有话快问。

「我查了迪欧的资料，也找过其他与迪欧共事过的同事。我所得到的总结，迪欧是个顽固冷漠、骄傲自大又缺乏社会协调性的人。我需要你回答我，迪欧到底是哪点吸引你？」

索思的问题相当直接，他的疑惑全写在脸上。

对贝罗而言，索思无礼程度跟那些佣兵们没两样。

「你不认识迪欧，跟你说了也白搭。」贝罗拒绝回答。

「你不说，我就不透漏迪欧的消息！」索思威胁。

贝罗想了想，他该怎么跟眼前这位凡夫俗子解释迪欧的好，将思绪与事件重整许多次，演算出最好的解释。

「如果我站在他门外一整晚，他发现后会对我生气，怕我着凉。检查我的身体不遗馀力。」

「那是维修师的工作！」

「我每次去8237号房，他总是整点通知我该回家了，虽然他从来没直接对我说过，但我知道他担心我。他不喜欢爱威尔派SM的案子给我，他总疼惜我身上的伤口。」

「那是因为你受伤了，维修师就得工作，他不想花费心力吧！」

「不一样！」贝罗打断索思的说法，「或许你跟一般维修师一样，觉得这只是工作，你们都把我当成机器，但是迪欧没有！」

虽然迪欧总说他只是机器，还总喜欢把他媲美成冰箱或是烤面包机一些家用电器，但是迪欧从没真正那样对待过他！

「他让我觉得，我是可以爱人的，就像我是人类一样。」贝罗满脸哀伤，「他让我觉得我是可以被珍惜的。对一个恋爱机器来说，这样就很足够了。」

或许有更多的、他无法言明的详细理由，但对他而言，光是这点就已经是全部了。

「在迪欧之前，你不是也有很多维修师情人？那些爱上你的维修师难道都还不够珍惜你吗？为何独独迪欧这么特别？」

「我不知道。」贝罗摇头，「我从没把那些人放在眼底，就跟你一样。」

索思被贝罗的话激怒，倒抽口气，但是他忍住脾气。

「说不定是迪欧对你做了手脚，让你爱上他。」

「他没有。他不曾对我做出那种举动，那些对系统会造成负担的设定，他从没做过，他比你想像的还要更珍惜我。」对此贝罗可以很骄傲的说出口，他最明白迪欧的才华与细心体贴。

「说的也是，他要是敢那样做，早被爱威尔抓出来判死刑了！」

「哼，迪欧真要做，也不会被看出来的！迪欧是天才！」

索思看着非常护短的贝罗，不以为意地白眼耸肩，不经意地脱口而出，「人都死了，再天才有什么用。」

贝罗身体一怔，震惊的视线缓缓对上索思，「你说谁死了？」

索思直觉大事不妙，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怎么不经思索就把话说了！

「你说谁！」贝罗震怒大吼，彷佛整个房间都在颤抖。

索思再三确认贝罗被扣在椅上，不能动弹，他是安全的，却始终无法松口气安心下来。

「你说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贝罗发出高频率高分贝的刺耳尖叫，将灯管都震破，索思受不了从耳朵传来的疼痛掩耳倒下，从他的耳中流出血来，瞬间耳鸣晕眩。

索思已失去意识，而贝罗的崩溃却未曾停止，他的思路开始混乱，过去的回忆与现在混合在一起，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迪欧死了——

那天，在葛兰星球，他们躺在跟草一般高的草地上，在他无理取闹、再三坚持下，让迪欧不得不妥协躺靠在他的胸怀，他环抱着迪欧和他一起看着星空点点闪烁。

天空是如此美丽，迪欧就在他身前，他的世界这么圆满。

平时不太愿意提到自己的迪欧，却在那时候跟他分享了自己小时候的往事。

「我记得我小时候常常抬头看星空。」

迪欧叹了口气，又继续说，「我小的时候常跟人打架，大家都很讨厌我，连老师也不怎么喜欢我，总是纵容班上的人对我做些小动作。把制服剪破、把我的作业簿弄湿丢进垃圾桶、最过分的一次，是把排泄物倒在我桌上。」

「太过分了！」

「是很过分，我总觉得没必要把那些人放在心上，但是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始终是伤害。所以每当我想哭的时候，我就抬头看天空，让眼泪吞回去。」

「为什么我脾气这么糟，为什么全世界都是我的敌人？」

当时的迪欧把双手遮住脸，回忆与沮丧，让他感到难过，似乎就要哭了出来。

「迪欧，你有我呢，你不寂寞。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永远不会，我爱你。」他将迪欧抱得紧紧，要迪欧明白他就在他身后。

迪欧将脸埋进他臂膀，极力克制自己，却发出细微的啜泣声音。

当时的细节他记得清清楚楚，几乎不刮风的葛兰星球吹起了微风，高耸的杂草为之倾倒，摇摆间发出沙沙声响，和迪欧的微弱哭鸣重叠。

在他心底，既酸涩又甜蜜的瞬间。

但是迪欧死了——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占满他处理位元的，全是死亡的字眼。

他承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贝罗停止崩溃的惨叫，缓缓闭上眼睛。

在他内部程式出现原始码，不断跳出无法执行的字语，最后只剩游标，等待他下达指令。

迪欧不在了，那么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贝罗眼睛眨了两下，留下最后的眼泪，眼神渐渐涣散，最后失去光亮。

注意到维修室异状的人闯进房间时，贝罗已经自动关闭，索思七孔流血倒在一旁，赶紧派人帮忙送进医院。

事后，才知道恋爱机器贝罗做出前所未闻的创举，成为爱威尔公司首例机器人自杀案件。

第十章

迪欧睁开眼，猛地醒了过来。他的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他被封在蓝绿色黏稠液体之中，鼻间嘴巴扣着输氧管提供氧气，液体内的温度偏低，迪欧在里头试图挣扎，却力不从心。

在外头，求救铃响起，由系统通知护士医生，病人清醒了。

那些人赶了过来，将粘稠冰冷的液体排出，最后才打开水舱，迪欧摘下氧气管，想举步跨出水舱，但他的脚不像是自己的，无受控制地动也不动，除了麻痹没有其他的感觉。

「迪欧先生，慢慢来，你才刚清醒，身体还反应不过来。」

朦朦胧胧的声音，医生在他耳边说话，他却听不清楚。

「我——呕！」迪欧正想说句话，突然一阵反胃，吐出酸水，全吐到地板上，鲜明黄色的液体从他口中源源不绝地吐了出来。

随即昏迷过去。

再醒来，他换了个病房，躺在正常病床上，迪欧环顾周遭，整个病房就他一个人，单人床内附会客专用的客厅，他不曾看过哪家医院的VIP病房有这样的格局。

他有股诡异的熟悉感。

身体还是很有麻痹感，但没一开始严重，迪欧伸出手，握握拳头、动动脚趾。

OK，能动！

接着，他想坐起身，咬牙忍耐疼痛，好不容易坐了起来，但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了。

「迪欧先生。」柔软温和的女声响起，不知道打哪出现的女人，突然靠近他。

迪欧倒抽口气，差点没被吓死。他转头看，发现对方是个漂亮得不真实的美女，上下打量后，确认对方是爱威尔公司出产的机器人，那股统一的无生气。

她大概一直都存在，只是站在病床后，在他视线范围之外。

「这里是哪里？」迪欧询问。

「这里是爱威尔公司的专属医院，您在三楼的三零一VIP病房。在下是爱威尔派来的医疗型机器人，专门负责您在医院所有的事务。」对方详实解释。

「又是VIP房、又是医疗型机器人，爱威尔公司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要特地救活我？贝罗呢？他还好吗？」

面对迪欧一连串的提问，对方一概不知，只能对他道歉。

「您得先把身体养好才行，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迪欧败下阵来，也知道对方说的对，他得先恢复健康，才有办法去管那些破事。

「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丽沙。」

「好的丽莎，告诉我，我现在该做什么？」

「您需要好好的用餐，正常饮食，待会我会帮您安排复建的运动，您肌肉太久没使用，可能不能马上习惯行走。」

「我昏迷了多久？」

「一年又五个月。」

迪欧倒抽口气，简直不敢相信。难怪他刚醒来时，会是在低温水舱里。

「我明白了，一切就麻烦你安排。」

「好的，迪欧先生，感谢您的配合。」丽莎一欠身，到外头准备给迪欧的餐点。

迪欧留在病房里，继续活动他的脚趾与手指，好像渐渐地变得灵活一点。

就那么一点点。

复健是段痛苦的历程，迪欧虽然难受，但没一句抱怨。咬牙忍耐这一切。

一开始，丽莎会经常赞许他，迪欧嫌吵，最后受不了，跟她摊明，「你不用这么做，我不吃这套，该做什么我都会做，不需要你的赞美。」

之后丽莎安静许多，虽然偶尔还是会迸出几句鼓励的话，迪欧一概无视了。

第三天，迪欧恢复的七七八八，丽莎已经安排好他出院的时间，不过离开前得先去见一个人。丽莎没说对方是谁，那不是她可以回答的问题。

迪欧不急，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丽莎特意拿了块黑布，将他的眼睛蒙住，接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爱威尔公司的基地，为了避免曝光，才会特地要求蒙住迪欧眼睛。

在丽莎搀扶下，迪欧倒不觉得恐慌，但眼睛的黑暗让他失去方向感，盲目的跟着丽莎前行。他们上了交通工具，约莫三十分钟的车程，丽莎带他下车。搭乘电梯，又拐了几个弯，他知道他们进入某间房了，终于停下。

接着丽莎揭开黑布，招呼一声，鞠躬离开。

迪欧打量了四周，眼前所见就像是庞大的图书馆，将楼层打穿，一整排约有三、四层楼高的书柜，全都堆满了书籍。

当他以为房间里没人时，赫然注意到有个人做在活动梯子最上层，正盯着自己瞧。

「你是谁？」迪欧询问，他仰头，眯眼想看清楚点，但距离太远。

「我是谁？你又是谁？」对方将问题抛还给他。

听他的声音像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分不清性别。迪欧观察许久，才对他做出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迪欧，听说有人要见我？这里的主人在吗？」

听闻，对方居然从高处跃下，迪欧来不及惊呼，他已稳稳着地，像是鸟一般的轻巧。迪欧看出端倪，眼前这像是小孩般的少年也是机器。

如果他是爱威尔出产的机器人，那么外貌未免太过于普通，不像是爱威尔一贯的作风。

「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你就是迪欧？」机器少年上下巡视，相当不以为意的表情，「你看起来很普通。我不懂为什么贝罗会这么喜欢你！」

一听到贝罗的名字，他赶紧打听，「贝罗他还好吗？」

只要能知道贝罗的消息，他一点机会都不想放过。

「我叫做利克。」

结果他提出的问题被忽视了。

「听说你维修的技术是全世界最好的。」利克说，走进迪欧，绕着迪欧走了几圈，最后站定迪欧面前，要求，「你来检测我现在的状况如何！」

「那么你得给我一台电脑。」

「用这台！」利克指向房间唯一的书桌，上头摆着老式电脑。

迪欧稍微摸索一会，发现这台电脑虽然外型老旧，但内部程式很先进，甚至比现在的虚拟电脑还好。

利克看见迪欧惊艳的表情，得意洋洋地献宝，「这台是我改造的！迪欧，别顾着玩电脑，快帮我检测健康状况！」迫不及待地催促他。

「你的传输孔藏在哪？」迪欧拨开利克的头发，找不到他的连接孔，一般都是藏在耳朵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