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维斯摩尔捂住了额头,他像是气息紊乱地抓紧了胸口。
但是下一刻,艾米利亚惊叫了起来。她习惯性地扑过去,躲到了艾维斯摩尔的身后。
黑发青年顺着女孩的目光迅速地往后瞧。
那里站着一个拿着木杖的英俊绅士,他慢慢地摘下了头上的黑色高帽,对着青年弯腰致敬。艾米利亚看起来十分惧
怕他,她抓紧了艾维斯摩尔的双手,害怕地睁大眼。
“大人。”他重新戴上了帽子,血红的双眼直视着前方。“能与您再次见面,是我的荣幸。”
他走了过来,充满诚意地执起了青年的手。
艾维斯摩尔盯着那尖利的指甲,在他亲吻自己的手背之前,将手抽了回来。
“噢,是我冒昧了。”他的脸上并没有失去微笑,并且动作自然地合握双手:“爱德华兹?提诺瓦,我来自伦敦…
…”他顿了一下,嘴角高高地扬起:“我是您忠诚的朋友,大人。噢,也许您不该对我严肃以待,您应该对把在阳
光底下晒昏的大人,迅速带回城堡的朋友宽容一些。”
『尤其是提诺瓦大人,这非常麻烦。』
艾维斯摩尔想起了费伯伦的话。
他牵了牵嘴角,伸出手,想友好地与这名叫爱德华兹的族人道谢。但是他身后的女孩尖叫了起来。
“恶魔!!”艾米利亚头也不回地跑开。
“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想要追上去,但是他再次被人叫住。
“大人,”爱德华兹矫正着自己的高帽子,用平稳快速的声音说:“这里的藏书室藏书惊人,我相信您拥有许多的
时间,它能为您排遣寂寞。”他前进几步,在艾维斯摩尔的眼前站定,压低声音说:“你能找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情,我保证,柏金大人。”
“什么意思?”艾维斯摩尔皱眉看着他。
“没什么,大人。”爱德华兹快速地往后一退,灵活地甩动手里的木杖,“若是您愿意相信我,我也可以解答您的
疑问,尽我所能。”
他慢慢地弯下腰,“请不要忘记您忠诚的朋友,我能在您最困惑的时候,帮助您。”
第九回
艾米利亚闹起了脾气,这是每个孩子、甚至是大人都会干的事情。
她连着好几天和黑发青年玩恶劣的捉迷藏游戏。
艾维斯摩尔走进了她的房间,他有一瞬间的愕然,但是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也许是因为身体失去温度的
关系,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除了在极端的情况之下,例如极度欢喜、愤怒和悲伤之外,就是在床上。
粉色的小房间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面貌。那原本堆在床边的布娃娃全散落在地,它们有些被拔去
了手臂、腿部,或是脑袋。被褥被剪子刮开了,羽毛四处飘散。
“……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已经学会循着气息寻找女孩——属于人类的香甜气息。但是他现在得到了充足的血液,一个有脑子的血
族不会时时刻刻想着猎食身边的人类。他在一个维多利亚时期的大立柜面前站定,再次唤了一声:“小艾米利亚。
”
艾维斯摩尔并没有得到回应,他轻轻地叩击了橱柜,并且听到了里面的一点动静。
“艾米利亚,别躲在里面好么?”艾维斯摩尔小声地说:“……也许有老鼠。”
在毫无预警地情况之下,橱门被推开来。艾维斯摩尔退开一步,艾米利亚抱着什么从橱柜里跳出来,快步地扑到了
床上。
艾维斯摩尔摇了摇脑袋,他或许在这一刻理解了,当一个称职的父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艾米利亚……”他走了过去,就像之前那样,要抚摸女孩的金丝。
艾米利亚扭开了头,哼了一声。艾维斯摩尔微微地侧头,他终于瞧清了女孩怀里抱着什么——老旧的破娃娃,它跟
着她,一起被吸血鬼逮了过来。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
艾米利亚蜷缩着,唇嗫嚅着,仿佛在喃喃自语,不过艾维斯摩尔清楚地听见她在说什么。
“我恨他们。我恨他们!他们杀死了乔治、妈咪,还有……”
艾米利亚沉默下来。
下一刻,她慢慢地睁大眼,坐起来用力地回过头,瞪视着身边的黑发青年。
“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小心地凑近她,但是金发女孩忽然发出了尖叫。她惊恐地往后挪,害怕地摇晃脑袋。
“艾米——”
“恶魔!!”
艾米利亚嘶吼起来,她抓起了破开的枕头往前方扔去。
“不,艾米利亚,我不是、不是……我不是,小艾米利亚……”艾维斯摩尔想要靠近她,他哑声地摇头否认。
“你是吸血鬼!你是恶魔!!”艾米利亚像个小疯子一样,用尖锐的声音厉吼:“你要吸我的血!你也是恶魔!你
跟他们一样,我恨你!我恨你们……!”
她的叫喊声嘎然止住。
不知何时,艾维斯摩尔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强劲的力道就像是要扭断她的手。
“我……”黑发青年抿了抿唇,无声地说:“我不是!”
在哭泣的金发女孩反应过来之前,他陡然放开了她,大步狂奔至外。
那像是一阵狂风呼咻而过,走廊上的灯火熄灭,只有大门用力合上的声音带来了阵阵的余音。
黑夜降临的时候,那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来。
艾维斯摩尔躺在床上,他并没有回过头,只是在那冰冷的手轻轻搭在肩头上的时候,声音嘶哑地说:“我真的是吸
血鬼了么?”
在塞勒斯汀公爵回答他的问题之前,艾维斯摩尔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回过身看着那湛蓝的双眼,重复自己的
疑问:“我真的成了吸血鬼?”
“我会变成那个样子么?”
公爵的手抚着他毫无温度的脸颊,艾维斯摩尔抓住了他的手,“你说过,我不一样。我是异类,也许……不,我并
不想要吸人血,我并不想这么干。那种感觉很恶心……我还是和过去没两样,我在早晨睁开眼,我……”
艾维斯摩尔露出了难看的笑容,他仿佛在努力说服自己。
“我就和艾米利亚一样,我们没有太大的不同。我们都喜欢阳光、乳酪,或许我们在之后能养一条狗,这是很好的
生活。对,大人,我应该忘去那一些事情,那不真实,我可以忘记那一切。我们可以有正常的生活,我们和艾米利
亚,就像是普通的人类,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公爵捧住他的脸,他们无声地亲吻。只是亲吻,就像是亲人之间的安慰。
“艾维斯摩尔。”公爵轻吻他的眉心,艾维斯摩尔的话令他露出了不忍的神情,“你还具有人性,这是使你痛苦的
根源。新生儿之所以脆弱,无法独自生存,是因为有一些时候,他们难以从悖德的罪孽之中摆脱。但是,时间会淡
化一切。”
“人类与我们确实有相同的地方。但是,这就像是人类必须食用牲畜。他们也许会对它们施以怜悯,只要不在餐桌
上。在我们从黑暗中诞生的那一刻,就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来换取永生。”
“艾维斯摩尔,你无法对此作出谴责,即使你认为这一些违背自然,但是我们却又确实地存在。”
公爵慢慢地环住青年的腰肢,他的双手放在那平板的腹部,闭着眼亲吻那白皙的后颈:“我们缺乏人性,但是这并
不代表我们失去了感情。相反地,我们重视它,在许多时候,它能轻易地凌驾了我们的理智,不论是喜悦、愤怒、
仇恨、或是……爱慕。”
那一刻,艾维斯摩尔微微地侧头,他沉默地看着公爵似笑非笑的美丽容貌。
公爵轻轻地放开他,接着站起来走到了床边,拿起了酒杯。他把它递到了艾维斯摩尔的面前,暗红色浓稠液体微微
地泛起涟漪。
艾维斯摩尔看了看它,接着仰着头,迟疑地说:“我已经好多了。”
“你依旧需要它,我的孩子。”公爵在他身边坐下,揽住他的双肩,避免他往后逃脱。“艾维斯摩尔,为了我,喝
下它。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生活,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相信我,我的爱……”
艾维斯摩尔握住了酒杯,他在公爵的注视之下,紧蹙着眉头,像先前那样,将杯中的猩红液体一饮而尽。
在之后,公爵放下了酒杯,一如这段时间的每个夜晚,他俯下身用力地亲吻那鲜艳的红唇,慢慢地褪去那一身柔软
的黑色袍子。
◆◇◆
“艾米利亚、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在走廊上喊着,他确信金发女孩在这附近。他刚才听见了她的呼唤声。
“爹地、噢,爹地——”
“……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扭过脑袋,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脸色难看地退后一步。
那戴着黑色高帽的男子走了过来,他张着嘴模仿女孩的声音:“噢,爹地……原来你在这里。”
艾维斯摩尔转过了头,他想要快步离开那个地方。但是当他一扭过头,那黑色高帽就挡在自己的眼前。
爱德华兹?提诺瓦灿烂地微笑: “我们又见面了,艾维斯摩尔大人。”
黑发青年严厉地瞪视着他,用压抑的声音说:“请不要用那样的声音愚弄我。”
“噢,不,我没有愚弄您,大人。”爱德华兹将帽子慢慢地收回来,戴在头上,然后灵活地甩动木杖。
“这只是我的兴趣,我是个魔术师、表演家……”他灵敏地翻转着手里地木杖,一眨眼之间,变出了七彩的彩带,
在艾维斯摩尔面前转动一圈,然后用力地合起双手,用力地摩挲了几下。
当他慢慢地张开手的时候,那拥有鲜艳翅膀的蝴蝶在他的手心里扑扑震动着。
艾维斯摩尔沉默地凝望那拍动着翅膀的彩蝶,看着它慢慢地停留在自己的肩上。
爱德华兹甩了甩手,他的手杖又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很容易。”爱德华兹得意地挑眉说:“但是这和血族的能力没有关系,在四百年里我都勤于地练习,我敢说在
魔术方面,这几百年内没有任何人能超越我。”
“是的。”艾维斯摩尔点点头,他盯着肩上的彩蝶,“这的确很精彩。”
“不过,魔术只是我的兴趣。我还有许多您意想不到的能力,就像是……”爱德华兹神秘地凑近他。
他血红的眼里映出了青年的倒影。
“悄悄地进入您的梦里。”
他打了一个响指。
艾维斯摩尔顿然睁开眼。
他从椅子上猛地坐了起来,费伯伦冲着他眨眨眼。
矮个子先生摸了摸鼻子,他轻咳了一声:“我的说明很沉闷么?”
“不,我、很精彩。”黑发青年牵起嘴角,“抱歉,费伯伦。我们说到哪里了?”
“说到关于血族的能力,大人。”
“请继续,抱歉,我保证我不会再……”艾维斯摩尔坐正了一些,好显示出他的诚意。“睡着。”
“好的。”费伯伦点点头。他像是个博学的导师,咳了几声之后,继续说:“血族各有不同的天赋,但是并不是每
个血族都拥有,还是有一些蠢家伙除了长出獠牙之外,几乎没什么用处。撇开那些没有意识的奴仆,具有智慧的血
族,都会有些别于一般的能力。但是这和血脉有所关联,创造者的血液越浓郁,他的奴仆就比一般的不死族强大…
…”
费伯伦顿了顿,他看着写字台前的黑发青年,点点头说:“例如,塞勒斯汀亲王。”
“我想您应该知道,这是不同于一般地位。亲王拥有制定规则和约束族人的权利,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不过并不
是很严格,因为那些都是一群自大的家伙。只要没惹出什么麻烦,一切都是可以容忍的。”
“什么样的麻烦?”
费伯伦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晃晃脑袋,“在容忍范围之外的事情,譬如,违抗命令、杀害同族、在人类里造成一些
不必要骚动,哦,这些都必须处死。”
艾维斯摩尔疑惑地挑眉:“处死?”
“就是用木桩刺进……”费伯伦指了指心脏的地方,“这个地方。但是,不过,依照情况来看,必要的时候会这么
做,有时候一些顽强的家伙还能撑得住,所以扎进去之后还得把他们扔进火堆里,让他们烤成烧鹅,好阻止他们在
春天的时候又活蹦乱跳,哈哈。”
矮个子先生笑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个举动不明智,所以讪讪地收回笑容,别过脸擦擦鼻子。
艾维斯摩尔沉默了一阵子,问:“我们能进入下一个问题么?”
“噢,请。”
“公爵……为什么会……我的意思是,他的过去——”
“大人。”费伯伦打断了他的疑问,“就这样,大人。够了,我们到此为止。”
“费伯伦。”
艾维斯摩尔站了起来,但是费伯伦走得很快,他在合上门之前对着黑发青年偏头笑了笑。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坐了回去,他环顾了一眼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那金色宽大、空空如也的鸟笼。
“我还是一无所知。”他无声地喃喃自语。
黑发青年捂住了额,他的目光慢慢地转向那一张黑色的床。
他烦躁地别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艾维斯摩尔站了起来,快步地往大门走去。
“艾米利亚……!”
他推开了门,但是他只看到了艾米利亚消失在转角的粉色裙摆。
艾维斯摩尔轻叹了一声,在重新合上门之前,他低下头。
在他的脚边,是一只被剪烂翅膀的黑色蝴蝶。
◆◇◆
艾米利亚病倒了。
她发起了高烧,看起来有些像是感冒了。
艾维斯摩尔在她的床边陪伴她。但是艾米利亚不太合作,她将艾维斯摩尔送给她的娃娃扔在地上,抱着自己破旧的
小娃娃,警戒地盯着他。
她把剪子藏在被褥里,在艾维斯摩尔想要靠近她的时候,就会疯狂地挥舞它。
但是她很快就失去了这样的体力。
那是高烧持续了十几天之后的事情,艾维斯摩尔发现了一件堪称可怕的事情。
艾米利亚的手臂开始出现疹子,这包括了她的双腿,衣服下的躯体必然也是如此。
“她患上了天花,艾维斯摩尔大人。”
艾维斯摩尔回过头,他看着那站在门边的奴仆。那面色苍白地奴仆僵硬地弯下腰,倒退着走出去。
艾米利亚发出了呻吟,她开始感到疼痛,而且意识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