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是父王,他忍了,换了别人,他又怎肯甘心?
之前被下那妖冶的翻动,引诱的呻吟,若说全是因着春药,也不尽然,可那个混帐……
「你小子到底是不是男人啊!?」紫衣人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一把揪起了在他身旁安睡之人的衣领。
徐赜在熟睡中,冷不防的被他一声大喝,惊醒过来,耳边轰轰作响,心头自是十分不悦。
然而他却不像秦轩那般,刚睡醒之时迷迷糊糊,说话多半不经过脑子。
冷静的思忖了片刻,他危险的眯起了双眸,「你是说,我应当毫不犹豫的上了你,这才是个男人?」
「呃……」秦轩呆了片刻,回过神来,终于发现自己似乎说了引人误会的蠢话,又忆起药性发作之时,种种不堪入目的情状,霎时满脸通红。
尤其眼前的男人全无初见之时的严肃,反倒是满脸的戏谑,饶有趣味的欣赏着他的困窘,更是让他恨不得挖地三尺,埋了对方,好将这件蠢事彻彻底底的掩盖过去。
可惜此人武功高强,即便要杀人灭口,他也不是对手。
秦轩沮丧的低着头,完全想不出辩驳的话来,可任由别人欺负,又不符合他素来有仇必报的性子,正盘算间,头顶却传来一股温暖的压力。
却是徐赜以为他晕红了脸,低着头是在害羞,觉得可爱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他道:「别想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会好过一些。」
秦轩闻言,微微一怔,茫然的抬起头来,只觉得隐约之间,心头那些缠绕成团,几乎打成死结的东西,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记忆中,「掌中轻」之毒几乎与生俱来,时时发作,几乎令年幼的他痛不欲生,可最痛苦之时,却总有人,会紧紧的把他抱在怀中。
有时是娘,有时是二哥。
那时候,父王并不像现今这般无条件的宠溺他,反而在他毒发之时,常常的避而不见。
偶尔当着娘亲,避无可避之时,父王的眼中,亦无半点温情,冷漠得就仿佛他看的,只是一样寻常的工具,而不是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幼子。
秦轩从小就知道,父王深深的爱着他的娘亲,他相信娘亲也是一样。
可这对相爱的夫妻之间,却充斥了永无休止的争吵,父王仿佛在逼迫着什么,却总遭到娘亲不容置疑的拒绝。
每次争吵过后,父王的目光投向他时,总带着一种令人害怕到发抖的奇怪情绪。
这时娘会更用力的抱住他,泪水盈盈的哀求着:「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渐渐长大之后,秦轩慢慢的明了,当时父王一而再,再而三的奇怪情绪所要表达的,其实是杀意。
娘是父王心爱的妻子,他是父王亲生的儿子,不是吗?
他一直不明白,父王对他的杀意,是从何而来。
有一日,他终于忍不住,跟一贯亲近的二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却听到了一声属于女子的尖锐冷笑。
那是醉酒的沁姨娘,门当户对嫁入齐王府,却被他娘亲抢走了正室地位的女人,也是二哥的生母。
「好奇你父王为何想杀你吗?」这位昔日的闺阁千金对他温柔的笑,柔软的樱唇却吐出了不相称的厉语:「那是因为,你本是不该出生的孩子。」
「『掌中轻』之毒原本无药可解,只有怀孕生子,靠着孩子出生,吸走一半的毒性,才能靠大还丹来解除余毒,只是这个被生下的孩子,却因剧毒,注定会是个死胎。」
柔美的脸孔扭曲着,对着震惊的孩子诉说着本不该揭晓的真相。
「如今你明白了?你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延续你娘的性命,只不过你出人意料的活了下来,那贱人就要开始为难,是救自己的命,还是救你的命了。」
沁姨娘收起了笑,冷冷道:「毕竟这世间,大还丹只有十二颗,只有十二颗通通服食下去,才解得了一半的『掌中轻』,顾得了一个,就顾不上另一个了。」
秦轩这才知道,为何当日父王和娘亲争吵之时,说得最多的,便是那一句:「孩子可以再生,你只有一个。」
仿佛还嫌他被打击得不够似的,沁姨娘说完了这些,趁着酒意,忽然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把剪子,尖锐的一头对准了纤细的脖子。
秦塔大惊失色的要扑过去,却被亲娘冷冷的喝住:「塔儿,你要娘活下去,从今往后,就不许再接近这贱人生的儿子。」
他的二哥闻言,呆了片刻,却是左右为难。
然而沁姨娘却不容他犹豫,疯狂的用尖锐的剪子划破了白腻的颈,「你要逼死娘是不是?」
「不,不,不。」他记得,二哥歉疚的回望了他一眼后,就别过了头,「我答应娘,不再接近。」
「不再接近谁?」失宠的女子固执的询问。
「那……贱人的儿子,娘,求你,快放下剪子。」
秦轩默默的低下头,将这母慈子孝的场景留在了背后,独自转身,走出了屋子。
外头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他却一无所觉,只在雨中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再慢慢的吐了出来。
亲儿与妻子,父王选择了爱妻。
小弟与亲娘,二哥选择了亲娘。
父王也好,二哥也好,都没有做错。
他们只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放弃他而已,因为有更重要,更值得珍爱的,不能抛弃。
「没关系的。」幼小的他在心中自我安慰着自己,「娘没有放弃我。」
虽然不知道最初怀孕之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但娘亲却始终未曾对他有过一句怨言。
瞒着丈夫,她把所有的大还丹都偷偷的喂给了儿子,直到再也瞒不住,引发争吵,娘亲都始终护着他。
油尽灯枯的时候,娘亲依旧保持着江湖女子的本色,要他的父王,好好的对待这个她拚尽性命要留在世间的儿子。
「轩儿,娘不能再护着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仿佛担心在逝去后,丈夫会迁怒,她紧紧的握着儿子的手,「记住,只要你过得开心,什么都可以做,不用理会别的。」
「你父王欺负你的话,」她就当着齐王的面,笑容满面的教唆儿子,「弑父也没关系,但是一定要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这是她最后的叮咛。临死时,她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轻轻的给予哀伤的丈夫最后的一击,「我说过,你不该逼我怀孕。」
齐王在那片刻之间,终于醒悟,他伸手阖上了妻子的眼睑,「你放心,我会好好的照料轩儿,连同你的分一起。」
秦轩那时已经十岁,早在之前,父子之间便有了深深的隔阂,此后,纵然齐王千般疼爱,万般弥补,到底为时已晚。
加上沁姨娘的挑唆,顷刻间,就在素来亲厚的兄弟之间竖起了一道坚实的高墙,打不破,亦无法翻越。
这两件事,成为秦轩心底最大的伤口,一直存在,时时溃烂,无法愈合。
因为一碰就疼,想起来就难过,所以秦轩完全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
可是,眼前的男人却对他说,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父王没有想杀了他,换得娘亲的存活?
二哥也没有放弃他,遵从沁姨娘的教唆?
当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可以这样吗?
「如果这些让你不快活,那就忘了吧!」靠着他的男人神色轻松,带着暖意的大手一直在抚摸他的长发,温和的劝说着。
明明知道,徐赜所言的,并不是他此刻心头所想的,可是那双安抚的大手实在太过温暖,太有诚意。
心中的重担背负了那么久,无从诉说,也无人可以诉说,也许他早已疲惫不堪,欠缺的,只是一个放下的理由。
何况,这个男人虽然把他绑起来丢在了一边,却并未袖手离去,想来亦是担忧着他的安危。
也许就为了这真实的关怀,素来桀骜的紫衣人竟然破天荒的被说服,对着征询他意见的男人点了点头。
「好,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中夜里月色昏暗,秦轩带着几分释然的笑容,却璀璨耀眼,宛如烈日骄阳。
长久的郁结于心的往事,就这样突兀的被这个几乎是陌生的男人无意中解了开来,秦轩暗自失笑之余,心下的感激,着实的无以言喻。
面前神情温和的男人,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刹那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只是这一刻,背上结痂的鞭伤,仍旧在隐隐的作痛着,他们之间的前帐,难道就这样三言两语的轻易解决?
思及此,秦轩很快的就收起了笑容,望向徐赜的目光之中,反而带了些微的鄙夷。
徐赜见他翻脸如翻书一般,前一刻尚是满面笑容,一眨眼就沉下了脸色,心下疑惑,不禁问道:「你这神色是?」
秦轩「哼」了一声,不屑道:「你说得这般好听,也不过是惧怕我齐王府的权势,要我原宥你当日在城郊那无礼的一鞭。」
说完,他起身下了榻,整理好衣衫,对那错愕的男人恶意的笑道:「只要你此刻向我磕头认错,我自当说话算话,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二人眼下身处韩王府中,此处虽非秦轩地头,但韩王与齐王同属藩王,又是世交,齐王的小公子若是铁了心要为难谁,只怕也无人会去阻止。
徐赜皱了皱眉,亦清楚目下的优势并不在他这头,若是一言不合,闹将起来,恐怕他在找寻大哥的全盘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只是眼前的紫衣人实在太过嚣张,明明白白的,就是抬出了王府公子的架势,预备以势压人。
徐赜在京之时,亦是高官子弟,自有他世家大族的傲气,若非深知此刻不宜多生事端,以他的性子,只怕早已将那耀武扬威之人按在膝头痛打。
饶是形势如此,他却也不肯轻易示弱,只冷言道:「当街打人,本就不该,齐王坐镇冀州,素来仗义豪爽,声名甚佳,生子若此……」
说到一半,已被人打断,却是秦轩气急败坏的逼上前来喝斥:「你知道什么?若不是那庄华宏下药在先,谁耐烦提着鞭子当街耍猴?」
徐赜出言相激,本就因着心头存疑,眼下既然得到了证实,当即爽快的低头道歉:「抱歉,是在下鲁莽。」
秦轩倚着墙,懒懒的打了一个呵欠,挑剔道:「就这样随随便便一句抱歉,便想敷衍了事?天下间哪有这等便宜之事?」
「那你待怎样?」
「自该让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何?」
「有何不可!」徐赜爽快的答应了一声,拾起了被抛在角落的惊雷鞭,递给紫衣人,「请便。」
「那我便不客气了?」秦轩一伸手,接过了极少离身的兵器,询问的语调夹带了浓浓的笑意。
被他语中的欢乐感染,徐赜背着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微笑起来,「不须客气。」
话刚落,身后,就响起来了一道犀利凛冽的破空之声。
纤细的手腕起落间,鞭影翻飞,呼啸如腾飞的银龙,又仿佛出柙的猛虎一般,气势汹汹,直扑而来。
第四章
徐赜没有闪躲,也不曾运功相抗,他放松了全身的肌肉,倚靠着冰冷的砖墙,硬生生的挺身挨了这势若千钧的一鞭。
巨大的痛楚,宛如焚烧的烈焰,撕裂肌肤,深入筋骨,火烧火燎的疼得人恨不得当场死去。徐赜只觉得眼前一黑,险险的,几乎一头栽倒。
因着两人不同的体质,惊雷鞭所造成的损害,倒也同紫衣人当日所受的伤相仿佛。
「滋味如何?」秦轩握着鞭子,幸灾乐祸的询问着痛得几乎蜷缩起来的男人。
「我没想到,你会真的动手。」徐赜喘着气,语声惊讶,死也想不到,不久前尚亲密得差点肌肤相亲之人,转瞬间,竟真的下得了手。
「原来你说的不须客气,只不过是一句随意的客气话,并非真心。」秦轩甩了甩用力过度的右手,嫌弃的瞥了一眼徐赜,转身步出了房门。
没多久,他就熟门熟路的从隔壁的柜子里找出了药箱,打开一看,不出所料,里头依旧摆满了治疗跌打损伤的金创药。
看来从小到大,庄华宏这厮未雨绸缪的做事手法,依旧未曾改变。
此番倒是便宜了徐赜。
只是韩王府的伤药,尤其是庄华宏经手过的,哪还有干净的东西。
秦轩抱着古旧的药箱,走回了寝居,对着趴在床头动弹不得的徐赜诡异的微笑了一下,「我帮你上药。」
徐赜早已痛得说不出话来,只强撑着一点意识,无力的对看起来兴高采烈的紫衣人点了点头。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让我上药的。」轻声的自言自语过后,秦轩取出了药箱里头的琉璃瓶,拿起剪子,剪开了伤口附近的衣料。
纤细柔软的长指沾了上好的金创药,缓缓的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摩挲着,动作出人意料的温柔和缓。
抹在身上的药膏沁凉得仿佛流淌的清泉,轻而易举的就舒缓了背后烧灼的痛楚。
徐赜在松了一口气后,忽然低声的笑了起来,惊讶道:「真没想到,你上的居然会是金创药。」
在他身后忙碌的手指顿了顿,紫衣人反问的嗓音带了一丝漫不经心,「你以为,我多半会在伤口上洒盐?」
徐赜想了想道:「毕竟有人曾发誓要十倍奉还,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却只一报还一报,未免惹人疑窦。」
他这样的敏锐,倒是让有心捉弄的紫衣人暗地里吃了一惊,但即便被识破又如何,都已经上好药了。
「余下的九倍回报,就暂时记在帐上吧!」秦轩轻松的笑了笑,忽然侧首,迅速的在徐赜的唇角亲了一下,起身离开了寝居。
被留下的人楞楞的伸出手,轻触了一下唇角,呆滞了半晌,最后只得自我安慰,「多半是那东岛秘药残留的药性作祟。」
想归想,他还是不自觉的傻笑了半晌,方才入睡。
这一夜,从来很少作梦的徐赜,破天荒的,竟然作了一场香艳旖旎的春梦。
梦中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白色花海,紫色的身影倘佯其间,见他到来,笑盈盈的回转过身,目中欢悦欣喜之意,缠绵无限。
徐赜迟疑着踏出了半步,下一瞬,黑色的鞭影却漫天挥洒,化作了飞舞的游蛇,席卷而来,一路将他拖拉到紫衣人的身前。
眼前之人明眸含情,粉唇带笑,专注的凝望了他片刻,忽然踮起脚,亲了亲他的下唇,又像一阵风般,转眼就跑了开去。
徐赜这回却不再犹疑,径自追了上去,将那紫色的身影捉在手中,低下头,肆意的亲吻了个够。
怀中之人任他热吻,并不反抗,空着的双手在他的身上游移着,柔顺任他压倒在雪白的花海中,曲意承欢,婉转相就。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徐赜在屋中醒来时,天色早已大亮,饶是他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无数,依旧对这丝被里头,中衣之下残留的湿意,略微的尴尬。
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他又不是毛头小子,官宦子弟家教虽严,青楼欢场,却也不是没见识过。
妖娆美丽的女子要多少有多少,怎么他春梦的对象,却会是个男子?
更可怕的是,梦中的他一点抗拒之意都无,自然而然,就这样做了一次又一次,竟然还感觉一次比一次美好。
徐赜头痛的抚了抚额头,想要披衣下床,起身之时,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不禁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秦轩那一鞭,还真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全无手下留情的迹象。
明明是凶悍暴戾的性子,偏生有着那样娇弱不堪的体质,这般南辕北辙的反差,却不知为何,异样的吸引着他。
徐赜隐隐约约的知道,自己似乎是栽了下去,但随即,他又想起了自己来到北境的目的。
好死不死,生平第一次动心的,不是别人,却正是未来的敌人之子……
这头他正自惆怅,半阖的房门却「吱呀」一声,朝里移了开来,推门而入者一身紫衫,笑得分外愉快的,赫然便是秦轩。
昨夜春梦的对象,就这般活生生的站在了眼前,上一刻刚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下一瞬,就和心上人靠得如此之近。
即便年少老成如徐赜,当此际,依旧不由自主的脸红了起来。
那头怀抱着药箱来看他的秦轩却始终安静悠然,笑吟吟任由他发呆了许久,才婉言催促:「该换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