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梦想——夜羽
夜羽  发于:2012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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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了,而云舒也不愿意再连累别人。

后来,云舒就搭个铺和老黄牛睡在一处。因为他发现张老三虽然疯了,但是对老牛却十分惧怕,似乎怀着一种莫名

的敬畏。只要老牛在,张老三绝对不敢靠近云舒十米之内,只敢在远处又恨又怕的徘徊,而老牛似乎也能感觉到这

个疯子对小主人的恶意,只要张老三一靠近,它就会低下头拱起肩背,把那对被岁月磨得光滑锋利的犄角对准胆敢

来犯的人。

老牛进不了屋,小云舒就和它睡在外面,夏秋还好,晚上虫子多熬一熬也就过了。等到了近中秋的时候,夜里被冻

醒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了,有时候睡得太沉,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可以看见盖在身上的被子覆了一层薄霜。用手揉

揉冻得发麻的脸颊,小云舒怕有一天自己会一觉不醒。

他害怕,偷偷的哭,可惜他的眼泪没人在意。乡亲们会怜悯他,但是在温饱问题都还没有得到彻底解决的山村里,

没有人会把这种怜悯升华到更高的境界,顶多是一声叹息。

3

中秋节快到的时候,村里出外打工的年轻人回来了几个,其中一个算是张老三的远房侄子,其实这村里的人多少都

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只是亲近不起来,不过这王小双算是从小对云舒好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云舒,要不你跟我进城里讨生活去吧。”王小双可怜云舒,提出带他进城打工。王小双比云舒大十岁,却是十四

岁就跟人出了山了,如今近十多年过去,也算是有出息了,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听人说还在城里找了个媳妇了,就

不知怎么没带回来。

刚听见这个提议的时候,小云舒的眼睛亮了亮,接着又黯淡了下去。“小双哥,我不能走啊,他疯了,我走了他就

饿死了。”云舒始终狠不下心撇下张老三不管,母亲自生育就丧失了劳动能力,毕竟他还是张老三养大的!

“他要是疯一辈子,那你还能一辈子服侍他啊。”王小双为云舒鸣不平,这张疯子,干吗不死了干净些呢!

“到时候再说吧。”小云舒低下头去,逃避着很可能成为事实的可能。

王小双也不能帮到云舒多少,只能凭着在工地干杂活的一点经验,用泥灰和着点残砖石料,在云舒房间的窗子外面

建了个能避风避雨的简易棚子给老牛住,把原来的窗子改做门,又把原来通向屋里的门封死。这样,老黄牛就成了

云舒的门卫,云舒也有了安稳睡觉的地方,才没有在那个冬天被冻死。

过节那天,云舒给王小双送来一个小泥坛子,王小双打开,竟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坛巴掌大小的腌鱼,散发着米

酒和花椒的浓郁香味,让人垂涎。

王小双不收,摇着头说你自己都不容易,我怎么忍心拿你的东西。

没事,小双哥,这鱼都是我在塘子里摸的,不破费,我自己也吃不完,我爹我不敢让他吃,你就收着吧。云舒有点

羞涩的笑,生怕王小双不收,忙把手藏在身后,好象这样人家就还不回来了。

王小双被云舒的孩子气逗笑了,深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的纯真和善良。

也许是王小双的诅咒应验了,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那年的冬天,疯疯癫癫又喝醉了的张老三失足滚下了山

箐,等小云舒带着乡亲们找到他的时候,张老三只剩半口气了,等抬回家里就断了气。

死了也好,死了干净。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众乡亲也只是应和着点了点头,一声叹息,为了张老三的死,也为了小

云舒的解脱。

云舒没有哭,他咬着唇静静地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养父,张老三脸上没有死亡的痛苦,只有一种解脱的安详。

云舒帮张老三细细刮了胡子,又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按照规矩给他守了两天的灵,才在几个乡亲的帮助下买

了口薄棺材把他下了葬。云舒没有把他和母亲葬在一起,而是把他葬在了另一个山头,但是从那里可以看见母亲的

墓。云舒知道母亲不喜欢张老三,但张老三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母亲。

张老三的死并没有给云舒的生活带来太多的变化,因为他早就孑然一身了。没有了张老三的拖累,云舒本来想离开

这里的,但他最远就到过三十里外平山县城,没有人带领,才十六岁的他根本到不了那个千里之外的繁华世界,孤

雁难飞。

又是一年春来早。

春节的时候,云舒独自去平山县城办点年货,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年还是要过的。买了点肉干和玉米面,云舒揣着

仅剩的三块钱在集市里兜兜转转,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一些现在城里孩子看都不会看的小玩意儿,对他来说却是新

奇又新鲜的。

路过邮电所的时候,看着里面进进出出的人,云舒突然想起了王小双临走时留给他的一个电话号码,虽然没带在身

上,但上面的号码他早就烂熟于心了。凭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云舒走进了邮电所,电话接通的时候,他紧张得

手心冒汗,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打电话,要讲的话他已经在心里练习了几十遍,删了又删,减了又减,因为营业

员告诉他三块钱只够讲两分钟。

“小双哥,是我,云……云舒。”那边传来声音的时候,云舒激动得微微颤抖,模糊的信号让他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回家的路,云舒走得格外的轻快,就像一只快乐的小松鼠,穿梭跳跃在山野间,飞扬的心情让湿冷的空气也带上暖

意。他第一次觉得花三块钱讲两分钟的话一点都不浪费,小双哥说春节他有假期,他会回泷山坳一趟,然后带他走

回去,云舒。那是母亲的夙愿,也是他最初的梦想。

这一年也许是云舒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年,因为其中充满了等待。

那年的夏天,云舒满十七了,模样也越来越出挑,再加上他为人勤勉心肠又好,上门说亲的人几乎塌平了张家的门

槛。而且几乎来说亲的人家都一致表示,只要云舒愿意上门来做女婿,彩礼一分钱都不要他的。山里人再朴实,心

里也有自己的一把算盘,云舒没家累,脾气又好,等成了亲,以后大小事都不是老婆娘家说了算啦,更别说张老三

留下的几亩地了,天底下哪去找那么好的事来!

但是,云舒都一一婉拒了。他一旦走出大山,就不会再回来了,他很清楚,为了那个最初的梦想,他不想留下任何

的羁绊,只能一个人飞。

成亲,对云舒来说也是太遥远的事情,他还没有和一个人共渡一生的准备,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那些总是围着他

打转的姑娘们,只是不讨厌而已。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云舒并不清楚,他还太年轻,不懂得领悟,也没

有人告诉他。母亲来不及告诉他,养父不会告诉他,身边的人不懂,贫穷的山沟里不需要烂漫的爱情。只是直觉的

,云舒觉得那应该是一件很美好,很幸福的事情,一如母亲眺望远方的眼神。母亲毕生的遗憾时时在提醒着他——

生命,要和真正喜欢的人一起度过,才能完整。

而且,比起女孩子,云舒更喜欢看那些打着赤膊在河里扑腾的小子们,他渴望和他们接近,却又总是彷徨羞涩,所

以他懵懂的想,自己大概是不喜欢女人的。

春节将近的时候,云舒就成天往王小双姐家跑,打听他小双哥什么时候回来。王小双父母早逝,唯一的姐姐嫁了本

村支书的弟弟,他姐夫不喜欢他,所以王小双也极少回来,这次回来,大半是因为年头的时候接到了云舒的电话。

大年二十九那天一大早,晨露都还没散去的时候,云舒就跑到了村口的土岗子上,爬上那棵歪脖子老松树,伸长了

脖子眺望着绵绵山路的尽头,望穿秋水的期盼着。

他是迫不及待的想离开了,因为他找不到留恋的理由。外面的世界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妈妈的讲述,黑白电视里

的见闻,一点一滴汇聚成了一个奇妙的世界,明亮而耀眼,让云舒的心变成了一只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蛾子。那时

候的他还不知道,每一个城市都是一只潘多拉的魔盒,它不只装着希望也装着痛苦和黑暗,就像飞蛾扑进了火中,

才知道原来那里不只有光明和温暖。

当夕阳西下,当王小双匆忙的身影出现在崎岖山路上的时候,云舒的心就像被一团火点亮了,暖暖的烧起来,充满

着喜悦和希望。一天的等待,一天的疲累和担忧,仿佛是飓风中的落叶,转眼间就被吹散,无影无踪,少年明亮的

笑容点燃了天边的红云。

“小双哥!”云舒连蹦带跳的从山岗上冲了下来,张开双臂扑向苦苦等了一天的人。

王小双抬起头,夕阳的余辉在少年奔跑的身影上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张开的双臂仿佛金色的羽翼,那一刻,他

似是看见了一个误入人间的精灵,那么的美丽,那么的不真实,他想,这个少年不属于这里,他属于那片海阔天空

云舒走了,和王小双一起,回到他本应该属于却无缘得见的另一个天地。离开的那天,云舒抱着老黄牛狠狠地哭了

一回,这是自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老黄牛伸出厚实的舌头,轻轻舔掉少年脸上的泪,哞的长鸣一声

,为即将远行的少年壮行。然后,云舒把它托付给了老郎中,老郎中是个信佛不杀生的人,只有如此,这个老伙伴

才能寿终正寝。他什么都没带走,身上的600块钱是这个家所有的积蓄,破旧木门上的一把将军锁,锁住了云舒的

童年和回忆,也隔开了他和泷山坳的最后联系。

“娃娃啊,你那亲爹,能找还是找找啊,他认不认你是一回事,你找不找他又是另一回事,这人哪,总要尽个孝道

的。”临走的时候,老郎中拉着云舒的手,语重心长的说。

云舒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咬着唇点了点头。父亲,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陌生的词,妈只告诉他,那是一个很好,很优

秀的人,其他,只字未提。关于云舒生父的一切,那是梁丽云生命里最珍贵的回忆,甚至连拥有那男子一半血缘的

云舒都不曾有幸分享,也许梁丽云是想过要告诉云舒的,只是她没料到自己走的那么急,有些事,来不及也没有机

会再说。

远方的天空

云层遮盖前往的方向

迷失在黑暗之中

天使问我

手中紧握不放的是什么

我说寻找梦想的灯火

…………

——《我要的世界》

4

刚走出火车站那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云舒的脑袋就被呈现在眼前的繁华世界搅乱了,他才知道那个以前在他看来已

经很大很热闹的平山县城,原来还比不上眼前广场的一角……

刚开始,云舒还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跟在王小双的身后,像一只刚刚孵出壳的小鸡。但几分钟过后,少年的心性就

显露无遗,他睁大好奇的眼睛看着周遭的一切,甚至连路边的灯箱广告也一个个仔细看了一遍,王小双不得不一次

次停下脚步等他,却没有催促,只是宠溺又无奈的摇头叹气,那头的云舒依然兴致盎然地继续着他的探险。

云舒对自己的相貌没有什么自觉,却不代表别人都是睁眼瞎。每次感受到别人的目光,云舒总是反射性的回报一个

腼腆的笑容,只是让他奇怪的是本来看着他的人会马上若无其事的别开眼,一脸漠然。而且单纯的他也看不懂当人

们再看到他那身老旧的衣服和背上大大的打满补丁的编织麻袋时,眼神中所流露的轻视和一点点惋惜。“走,哥先

给你买身衣服去!!你这身别要了。”王小双走过来夺过云舒的大麻袋背在自己身上。一些狗眼看人低的眼神让他

很窝火。

“不脏啊。”云舒疑惑的拉起自己的衣服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很无辜的看着他小双哥。他是很爱干净的人,衣

服虽然旧但都洗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云舒让王小双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在这里穿这个要被罚款的!!”王小双诈唬他,然后迈开大步向前走去,他不敢看那双单纯的眼。他恨那些人路

人眼中的势利,那自己呢,是否也已经随波逐流,失了一颗平常心?

哦!云舒似懂非懂的点点。然后赶紧跟上王小双的脚步,把自己藏在他身后,再不乱跑,不时的小心看看四周,真

的生怕有人会来罚他钱。有目光再看过来的时候,他也不再回应,低着头,老老实实走自己的路。

一家小店里,王小双花了二百来块钱就帮云舒上上下下买齐了一身衣服。运动鞋,长袖T恤,牛仔裤,式样简单的

厚棉外套,这样就够了,城市里的冬天要比大山里来的温暖的多。把东西一古脑塞到还在发愣的云舒怀里,王小双

把人赶进了更衣间。

五分钟后,一个清爽俊朗的大男孩出现在人前,有点羞涩的瞄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咬着下唇腼腆的笑起来,

短短一瞬,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臭小子,人模狗样的啊!”王小双笑着拍了云舒一下。明明是很廉价的地摊货,但穿在云舒身上竟然意外的舒服

好看,都说人靠衣装,这衣也要靠人装呢。这样的云舒并不比任何一个都市少年逊色,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纯气

质。

“这人长的精神,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胖老板娘也眉开眼笑的凑过来。

“老板娘,这两件我也要了!”王小双高兴的又抓了两件衣服过来。

“别,小双哥!我不要了,够了!”云舒急得去拉王小双。这些衣服的价钱看得他心惊肉跳的,小双哥还偏说不贵

,这都快赶上他全部身家的一半了。

“要的,要的!”王小双把云舒赶到店外面,叫他等自己,又拿了两件衣服才结了帐出来。

云舒站在路边等王小双,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流和车流,整个城市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人们把梦想放在其中

,被这机器碾碎,转化,变成了希望,欲望和绝望,滋养着这个世界。仅仅几个小时,云舒那种初到贵地的新奇和

激动已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微的窒息感和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的一丝惶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自己

真的可以适应么,最初的梦想走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未来像一个句大的问号挡在他的眼前。

王小双走出店铺,看到云舒眼神中的迷惑和无助,阅历丰富的他一眼就看透了云舒内心的迷茫,一如十一年前那个

更加青涩的他,对未来同样的茫然恐惧。

“云舒,从今天起,你要学会生活,也许有人会看不起我们,但我们不能看不起自个儿。哥给你买衣服,是穿给自

己看的,也是穿给别人看的,在城市里,有些东西很现实。但是你要永远记住,任何时候也别遗忘了你的善良和真

诚,虽然这里的生活有时候很残酷,但好人终有好报。”把几大袋衣服塞到云舒手里,王小双这样说到。

虽然还不太明白小双哥为什么突然很严肃的对他说这些,但云舒还是很听话的点了点头。云舒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那种简单是来自于天性中的单纯,也许现在是困惑的,他还是相信明天会更好。

云舒也是幸运的,因为王小双,他才不是孤独的,在城市的欲望和黑暗吞噬他之前,有人用心的保护着他。他永远

不会知道自己那美丽的母亲曾是王小双心中最美丽的憧憬,所以王小双会对云舒掏心挖肺的好,不能为梁丽云做的

,这个老实的男子希望能全部补偿到云舒的身上,也算是对自己那个已经逝去的美丽的梦的一点慰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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