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兄长杀人的事情不过是文渊泽的一面之词,她竟然就这么深信不疑了。女人啊,还真是执着啊。
回到客栈。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到容敛的房里去找她。
容敛正在整理东西,看来是不打算在安城继续呆下去了。
“咦,你又要走了吗?”我问道。
她点了点头,继续整理着:“是啊,我想继续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到其它地方走走,我相信,阿洛他一直都在我身边的。”
我捋了捋颊边的长发,心不在焉的把玩着:“容敛,你何必再装下去呢?兄长他早就死了,这是我们都知道的。”
容敛依旧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不,他还活着。”
“没有用的。”我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什么意思?”容敛手一颤,刚整理好的包袱掉在了地上,散了一地。
“你知道的。兄长他死了,在半年前死的。没有什么易容改扮的人,也没有什么穿着白色长袍的人,什么将商家灭门的人。”我一句句说着,偷眼看了看容敛的反应。
容敛依旧不肯承认:“文渊泽他是亲眼看见的,你也亲耳听到他说的。他没有说谎。”
“是啊,”我继续叹气,“但这世上相似的人多得是,你为何那么肯定人就是兄长杀的呢?这对于兄长来说,是否太不公平写了呢?商家灭门的真正凶手并非是兄长,你为何就是不肯相信呢?”她明明说那么爱兄长,却为何为了证明兄长依旧活着,宁可将这样的血案推到兄长的头上呢?
这时的容敛淡定坚决得可怕:“我对我的医术有信心,那样的伤根本不会死。而且我有感觉,他一直都在我身边。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恨我却依然不会真正伤害我呢?”
听到最后,我简直就想翻白眼了。我终于知道了,女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那么你说什么她们都是不会听的。所有不合理的,听在她们的耳中,都会变得再合理不过了。
罢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吧,无论事实是如何,只要于我无碍就可以了。我走出她的房间,留下最后的一句话:“你暂且好自为之吧。”
从那之后,我有一年没有见过容敛。
在这一年中,江湖中莫明传出了苏家原先的大公子其实没有死,并且与未婚妻闹翻,而开始杀容敛病人的消息。这本是一无稽之谈,但三人成虎,最后竟然生生成了件板上钉钉,大家默认的事情了。
容敛的声名达到了巅峰,苏洛的声名也随之达到了一个莫名的高度,因为全江湖都知道是苏洛灭了整个漠北商家,已有好几个商家的旧交开始通缉苏洛,赏金高得吓人。连老管家也开出悬赏,寻找凶手。
容敛在这一年中忙得很,因为找她看病的人又一下子多了起来。虽然有商家灭门的先例,但是能够不死也可以证明武功不错。况且更重要的是,即使苏洛真的想要杀死容敛所有的病人,恐怕也是分身乏术了。他的通缉现在可是已经满天飞了。明明已经在半年前死去的人,现在竟然还有人高价来悬赏,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事情了。我有时竟也有种直接到祖坟里把兄长的尸体扔给他们,既可以领了那赏金,也顺便了了这档子的破事的冲动了。
我在这一年中也是忙得焦头烂额,那些寻找兄长的人寻兄长不到,便都跑到我这边来寻,天天赶人赶得我都想发疯了。
容敛那个发疯的女人,到底对外说了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她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如此一来,就算兄长真的没死,恐怕也要被那些追杀的人杀死了。女人一旦苯起来,竟也让人难以忍受。
在赶走了第九十九个来苏家询问兄长消息的人之后,我终于给容敛写了封信,约在了安城城外的三里亭见面。
再不解决这个问题。我怀疑我不是被苏家的事情累死的,而是被那些找上门来的人烦死的。
安城城外,草木经受春雨洗涤,颜色清亮得令人赞叹。我依旧是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衣,独坐在亭中的石椅上,静静等待容敛的到来,以解决这件可笑的事情。
再见到容敛的时候,她的气色已经好多了,眸中一如既往的骄傲却又淡定着。她缓缓向亭子行来,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再向前。
她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怎么,苏泠你不是一直都不相信阿洛依然在世的吗?可是,现如今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苏家的苏洛灭了漠北的商家,天下人都在说苏洛这个名字。你还敢说阿洛已经死了吗?”
我不为所动,坐在亭中的石椅上,抬头不语。
容敛并不在意,只是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顿时有种错觉,恍惚间想起了一年前,我去找容敛的情境。只是现在我们俩的角色换了换,而我要说的也并不是兄长没有死的事情了。
我并不在意她刚才的话,直接说出我想要说的:“兄长已经死了,一年半前就已经死了。”
容敛几乎没有思考什么,就直接反驳了我的话:“全天下的人都说阿洛他没死。”
“我说他已经死了。再者说,这一年中根本没有人见过他,即使天下人都说他没死,也改变不了他已经死了的事实,改变不了你没有救活他的事实。谎言即使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依旧是谎言。”我毫不退让。
容敛冷冷一笑:“文渊泽见过阿洛。”
我笑得奸猾:“兄长曾与我说,你最爱的便是那不染凡尘的白色,所以我每次见你时穿的都是白色。但是兄长每次穿的都不是真正的白色,而是月白色,因为这是他所偏爱的。而你却一直说兄长穿的是白衣,我一直在想,若是有一天,兄长穿了黑色的衣衫,你是否依旧会说他穿的是白衣。”
容敛面无表情:“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我想说,兄长穿的从来不是什么白衣,那么文渊泽那次看见的也就不是兄长了。”
容敛的脸已经有些铁青了。
我捋了捋颊边的长发:“文渊泽没有见过兄长,那就没有人见过兄长了。”
“这算是什么理由!”
我没有搭理她,不可理喻的女人一个:“我问他,他当时到底害不害怕的时候,他一时没有回答我。”
“他当时只是太害怕了而已!”那个疯女人终于回过了神来。
我依旧笑着,平静得看着她:“不是,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种情感,他的记忆是你强行用摄魂术让他记住的。所以他虽然有这段记忆,却没有什么相应的情感,所以他在诉说这段记忆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情波动。我问他当时还不害怕的时候,他就已经愣住了。这就是摄魂术的破绽。再者说,在月色下,文渊泽是看不清楚兄长面容的。什么?你说他眼力特别好?好吧,我虽然长得不错,但我和兄长的面容有七八分相像,他见到我时竟然一点都不惊讶,也不害怕,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他可是见过兄长如魔样子的。不过,商家人明明都是一剑封喉,哪有那么多鲜血可以让凶手染在一尘不染的白衣上呢?”
“没有人见过,并不代表阿洛他已经死了。”
“不不不,”我伸出手指摇了摇,“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重要的已经不是兄长有没有死的问题,而是你天下第一神医容敛为何要用摄魂术让林渊泽说谎话,甚至连那个凶手都是不存在的。”
容敛狠狠瞧了我一眼,依然不说话。
我摊了摊两手,无辜的说道:“你看,我说的都仅仅是事实而已。至于你,你要求文渊泽说谎话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你才是灭商家满门的人。”
“笑话,我与商家无怨无仇,我下此毒手又是为何?”容敛不屑,但神色不定。
我笑道:“自从兄长死后,天下人都说你欺世盗名,名不副实,你的声名受损。而漠北商家在这时邀你去看病,你仔细思量之下,觉得只要天下人觉得兄长没有死的话,那么你的声名便又无碍了,不是吗?所以,你就对商家下了毒手。”
“你有什么依据吗?”容敛的声音冰凉入骨。
“那日管家称凶手为恶鬼时,你竟然丝毫不在意,还与我分析管家的话。若是以前有人称兄长为恶鬼,你真能无动于衷吗?这只是因为你知道兄长并不是凶手而已。而且,现实并不是什么神话什么传说,你真以为有人能够不惊动任何人便将商家上下百口人都一剑封喉吗?你做得太过了些,这天下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够做得到。只有你容敛,可以为商家的人下药然后再下杀手。”
容敛脸上冰冷:“你一直都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我自己,”我说,“而我是亲眼看着兄长死的。”
“阿洛他没有死。”
我低头不去看她:“其实你又何必如此呢?你在意的从来不是兄长,而是你的声名。你一直在证明兄长没有死,却不去找他,你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怎么去骗这天下的人。”
容敛怔怔坐着,泪水划过脸颊。
我继续道:“害死兄长的其实是你,若非你将兄长的伤一直拖着,我也不会在兄长的药中动什么手脚。那么兄长现在也一定活得好好的,或许已经是苏家的家主了,而非是我。”
容敛一下站了起来,震惊的道:“当初是你杀了阿洛。”
“是你,”我纠正着她的错误,“正因为你将他的伤拖得太久,以至会留下病根。苏家的未来家主,绝对不能是这样有弱点的人。”
容敛笑得疯癫:“你以为天下人不知道你有心疾吗?竟然还找这样的借口,当真可笑之极。”
我并不否认:“我想要成为苏家的家主,我会做得比兄长好。”
容敛已经坐下出了神,怔怔唱着那首《石州慢》的下半阙:
“迟暮!清秋无恨,往事成空,故人何处。斜日凭栏,望断天涯津渡。佳期谁负,旧游伴侣谁辞,江南行尽谁频顾!美酒与谁沽,唤谁听风雨?”
美酒与谁沽,唤谁听风雨?一时的私心所造成的后果,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
我伸手将容敛打晕,看她缓缓瘫倒在地。
没有人知道容敛今天来了这里,我自然可以伪造容敛跳崖的假象。至于理由,为兄长殉情而死似乎是个不错的理由。
我无声的轻扯了下嘴角。容敛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兄长与我在一起时,总是向我抱怨她的烦人与愚笨。而如今,容敛她也真正做了回愚笨之人。兄长他,何尝爱过容敛,他所看到的,仅仅是容敛天下第一神医的光环。而容敛她在兄长死后,首先想到的也不过是她因此受损的声名而已。
现实不是什么传说,容敛单纯的以为所有的人都会相信她所缔造的骗局。而这世上,本莫过于“痴”“贪”二字。想要一直拥有现在所拥有的,又想要拥有自己没有的,又有谁能够逃过呢?
到最后,其实我也是局中人。
第一章:名公子
沧浪江畔,春意盎然,一个身穿白衣人正向着江边行来。那身影穿过重重长及半腰的杂草,步履不急不缓,恍惚间竟让人感觉他是行走在花团锦簇中,而非是那蔓蔓杂乱不堪的野草之中。那个身着点尘不染白衣的男子,衣袂飘飘间不似凡俗之人。
江边停靠着一叶小舟,船夫头上的斗笠遮住了面目,斜倚在船头小憩。
春日午后的时光最是惹人昏睡,白衣男子叹了口气,径直向着船夫走去。
风中似乎吹来了一阵花香,惊醒了正在沉睡中的船夫。他晃了晃头,然后抬起了头,阳光透过斗笠,照在了他的脸上。出人意料的,那是个尚且三十不到的男子,眉目年轻且俊朗,扬眉间便是一种令人心折的豪气。
那白衣人回以一笑,英挺脸上的笑容亦是动人心魄得很:“烦劳大哥带我渡河。”
船夫闻言,大笑一声站起了身:“名公子这声大哥我可受不起,要渡河为何定要找我,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渡人去岛上,而你好像并非是去找崔岛主的吧。名公子可否是找错了人?”
白衣人闻言毫不讶异,淡淡道:“我是要去京城的,但我只知知道要渡河你的船是最快的,而我现在的事情又是再紧急不过的了。”
“这并非是什么理由,天下人尽知你温尘是个再多情不过的人,偏生又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人人见了你都会称你一声名公子。可是,你要知道,我们岛主是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你网开一面。”
温尘抬头看了看四周无边的春色,复又低下了头,直视船夫道:“这件事情与岛主并非是无关的。神医容敛之死,岛主不会就这样罢手吧?待到三个月后,我将亲自登门向岛主告罪。”
船夫仰天长笑:“哈哈,名公子竟然也会开这种玩笑,岛主对这件事情的确很是恼火,但是无论怎样,这件事情与你实在是无关啊,”说到这里,他收起了笑容,冷冷道,“名公子,话可是不能乱说的,请您记住。”
温尘的声音更是冷如冰:“我也并非是什么喜欢开玩笑的人。我愿意这么做,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理由的。”
船夫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转身一掠飞上了船。
温尘看了看纹丝不动的船身,又将视线放在了船夫身上,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这么一个船夫,这份轻功,未免太好了一些吧。他望了望遥远的天际,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这次的京城之行,为的到底是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有什么是他所不能错过的……
船行得出乎意料的稳着,温尘坐在船头,看着船夫撑着竹蒿,将船一点点地撑离岸边,看着所有的景色愈行愈远,心也慢慢沉静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温尘抬头问道。
船夫嘴角撇了一撇:“莫凡。”
“容神医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可惜……”莫凡突然开了口。
温尘有些意外,未料到他会主动说话,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才说:“是啊,她本身就是一个大夫,并非是个容易得罪人的人。但是自从一年半前苏洛死后,她的麻烦就一直不少。直至近期,竟然坠了崖。”
莫凡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那么肯定,容神医她并非是为殉情而跳崖的?”
温尘笑了下:“我见过她,她啊,并非是个会这么容易轻生的人。我能感觉得到,她对活着到底有多么的执着。”
他看着莫凡的眼睛:“你说,她是个会跳崖的人吗?”
莫凡擦了擦额上莫须有的汗:“的确啊,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呵呵,”温尘开心的笑了笑,“这正是我所好奇的事情。”
莫凡好似才反应过来:“你有怀疑的人!”这已经不是什么问句,而是肯定的了。
温尘笑得温和,却是不答话。
“你真正的目的不是帮岛主,而是为了那个被你怀疑的人!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温尘笑得有些无奈:“我只是,有些想要知道的事情罢了。至于途径,自然不是唯一了。”
莫凡不再说什么,口中却是吟起了诗来:“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头顶的阳光正烈,温尘无奈地笑了笑:“现在已经是正午了,你这风雅,可是太不搭调了。”
被人这么说,莫凡依然不恼:“论风雅,我可比不上名公子您,就是那苏先生,我也是不敢奢望的,只是看着这浩渺无际的大河有些感慨。其实论景色,还是日头刚出时候最好,光暗暧昧不明,什么都看不清,但又能看到些影子,您明白这种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