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一手拉住童桐的手，带着他缓缓地在空地上走。很慢很慢的速度，一步一步。童桐没说话，只是安静地跟着，李贺用了很大的力道捏着自己的手，甚至有点疼。若是以前，大概早就出生表达不满了，但是现在，他知道对方这样做的意义，所以除了用力地回握，他也找不到任何方法去表达自己的感情，这或许也是他唯一能够表达自己感情的方法。

以为可以忘记。以为时间是特效药。以为所有东西都可以被淡化。所以这半年来，才敢肆无忌惮地和对方谈过去的爱，拿他们曾有的感情开玩笑。因为以为放下了所以才敢那样聊开。现在，却可笑的因为一个简单的牵手而全部颠覆，这时候才知道这份感情到底有多么刻骨。

“童桐，下午的事不用太在意。”

“在意的人应该是你吧？陶亚没事吗？”

“嗯。有秦医生在。”

“那就好。”

又是沉默。谁也不知道对话该如何继续。明明有无数的话想和对方说的，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触到那根线，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重蹈覆辙。他李贺再也无法过那种脚踏两只船的双重生活，他童桐也不愿意再成为杀人犯。更何况童桐已经明白，陶亚不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坎。

“到底为什么来？如果我不是睡不着，听到窗外有人声出来看的话，你打算傻坐到何时？明天早上？”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我很好，好得不得了。我不是陶亚，不是只有你一个的陶亚，我什么时候不好过？”

“也是，你是童桐。我都忘了。”

“忘了？那你心里我是谁？你弟弟？”

“哈。这不是你以前最讨厌的话题吗？现在说的比我还溜。”

“是哦，都习惯了。我是李贺的弟弟童桐，这种介绍方式。”

好像胸口划了一刀。听到这话，李贺只觉得疼痛难忍。扭头一把抱住童桐，紧紧的，像握着他的手时候一样。

“如果有一天撑不下去了，告诉我。我会带着陶亚离开，像我未存在之前一样，干干净净地消失。”

第24章：放不了手

“以后……不要再去秦天那里。”

这是集训过后，李贺第一次对陶亚开口说这种话。第一次开口，却不是第一次这样想。集训回来后，陶亚每日每日往秦天那里跑的模样，李贺承受不了。

不要再生变化了。他们几个人的关系。就这样维持下去，然后等时间打磨，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要……秦天哥是校医，怎么可能不找他？”

可是陶亚不听话，他从没有不听过他的，这一次却格外固执。

“校医那么多，找别人也行。”

“只有秦天哥是正规骨科出身，不是吗？”

借口。都是借口。陶亚对秦天分明不同，即使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陶亚吃秦天的那套是很明显的。

“我不想再因为他和你生气吵架。”

“不会的，我不会的！”

“你到底是怎么了？！和那个家伙在集训地呆了几天就生了感情吗？！那么惜字如金的到了他面前就全变了吗？！这么想去找他？有病没病都想去找他？！”

忍不住吼出声来，李贺再也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他不安，很不安，不安到每时每刻都生怕身边的人离开。童桐已经离开了，他不能抓住他。陶亚再离开的话，并不会真的让他解脱。换句话说，其实他或许比陶亚需要他更需要陶亚。因为那是自己能远离童桐的唯一理由，说他卑鄙也好说他窝囊也好，他不能再失去这最后的退路。

“不要离我太远……”

“……”

“我很不安……你好像一点点在消失……”

“……”

“所以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这样的话不止陶亚一个人会说。从他们两个人交往以来，仔细想想，李贺说得更多。他厌倦陶亚对他的纠缠，却也不得不依靠这纠缠活下去。所以一边推开陶亚，一边又要陶亚抓住自己。

哈……这样的自己，李贺更厌恶。

“想离开我的人明明是你。”

陶亚颤抖着开口。

“你想要摆脱我，我都知道……”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露出那种苦恼的表情，任何人看了都会明白……一直在准备逃跑的人明明是你，现在也对童桐……”

对的。陶亚早就明白了，早就明白了卑劣的人是自己。所以就随他去吧。

太累了，累到喘气的力气都渐渐消散尽了。说谎的力气也消散尽了。

“你走吧。”

我放了你陶亚。

“阿贺……”

“快走。”

掏出烟来，尽力掩饰手指尖传来的颤抖。李贺抬眼看了陶亚，不带感情的。他再没有什么感情可以给陶亚，假装的感情除外。

“你不走我走。”

掉了头向另一个方向。

“阿贺……”

别再叫我的名字。

“我错了，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我错了，阿贺……”

不是你错了，而是我错了。

“你要去哪里？你要丢下我去哪里？又像那时候一样去找童桐吗？哦？”

胳膊被抓住了，用力甩也甩不掉。

“对，我要去找童桐。所以放开。”

别再让我纠缠上你了。对的，是我一直纠缠着你，所以你才变成这样的。

“我叫你放开！！”

狠下心不回头。即使知道陶亚一定是坐在地上哭，也不回头。

去找秦天吧。哭着去找他，他一定会把你揽在怀里，一定会给你温暖。然后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这种人渣，可以给你爱的人还很多很多。

所以，不要再从我这里受伤了，桃子。

在校园里游荡。找童桐，那是不可能的。李贺只是想断掉自己的后路，单纯地想这样做。再怎么样，童桐身边有金起范，陶亚身边有秦天，总会得到安慰的。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会被慢慢替代。

但是，并不想再找谁去替代童桐或者陶亚的位置了。因为已经够了，破碎的三角关系这种东西。要孤独终老的话他也认了，只要那两个人能够幸福。

毫无目的地打转，意识清醒的时候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游泳馆。

该死的，他童桐身上到底有什么，无意识间还会把自己勾到他身边？

空虚地笑了一下，李贺转过身向反方向走，但没走两步，就因为身后的声音停住了脚步。

“李贺？”

“啊，哈哈。”干笑着转过身，“怎么，今天有训练啊？”

眼前的童桐，头发还湿漉漉的。刚训练出来的样子，皮肤被水浸泡的越发得白皙。远远看过去在一群人之间极其显眼。

“不是有事找我？”

“当然不是，这不，晃着晃着……”李贺挠了挠头发，“你忙你忙。”

“出什么事了吗？”

李贺有事发生，童桐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个没事在校园里游荡的事情，要知道现在他已经是堂堂田径队队长了，而现在正是训练的时间。

和身边的队员打了个招呼，童桐往李贺的方向走过来。

“我说你忙你的呢，我只是路过。”

李贺却只是一个劲儿地后退，这更让童桐生疑。

“搞什么啊？是不是陶亚又怎么了？”

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这种犹犹豫豫的样子。

“没有……”一下子蔫了，童桐还是这么敏感。但是他怎么可能开口，怎么可能开口和童桐说这种事——陶亚很奇怪，陶亚不再只看着自己了，他想要放开陶亚了……

“走。”

消沉的瞬间，胳膊已经被童桐抓住了。踉跄着被拖向游泳馆后的小树林，童桐将他摁在长椅上。

“说吧，我这个弟弟洗耳恭听。”

弟弟，真是个尖锐的措辞。分明是他李贺盼望的，却在实际听到的瞬间难以消化。

“……”

说不出话来，胸口里明明翻滚着无数错杂的感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仿佛是意识到什么，童桐也不再言语，只是和李贺并肩坐下来。

“你过得怎么样？”

“这是什么问题啊。”

没有李贺的日子，这个问题几乎要被童桐忽略了。过得怎么样本身就仿佛一个玩笑一样。

“就是……分开以后也没认真问过你，……好不好？”

我不在身边你好不好？没有我你好不好？

“……”

“想也知道，你可是童桐呢。我们上次在集训地也说过的。瞧我的记性。”

“你是不是和陶亚吵架了？还是又像以前那样挨打了？”

伸出一只手去摸索李贺的脸颊，并没有红肿。

“没啦。因为扇耳光的事情已经和陶亚吵了好几次了，他现在很少那样了，也知道顾及我这个队长的面子。”

“呵呵，李队长。”

“什么啊……”终于笑起来。

童桐只是静静地在身边呆着，也好像能够解决所有事情一样。即使转过身去，他们又要各自面对属于自己的地狱。

“想不想躺下来，膝盖借给你。”

童桐拍了拍自己的腿。分开以后，他们就基本上没有什么亲密动作了，除了上次的牵手。

“……”没说什么，但是乖乖地躺下来。童桐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裤子传过来，温暖得让李贺想要入睡。

这个人，一直以来只有这个人可以给自己这样的安慰，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虽然我们分开了，但是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对我说。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嗯。”

“你就会‘嗯’，从来也不说实话，所以才把自己搞这么累。”

说实话。是啊，他从来没说过实话。对陶亚，他不敢说不爱；对童桐，他则是不敢说爱。对外界，他不敢公开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对家人，尤其是母亲，他更不可能开口说，我和你的亲生儿子相爱了。所以一直说谎，然后用谎言再填补谎言，填到最后发现自己已经被填进去，只剩下一个空壳。

“我和你一起背呢，李贺。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和你一起背着呢。”

轻轻抚上李贺的头发，童桐温柔地看着这越发尖锐瘦削的脸庞。

“傻瓜。”

就是不想要你和我一起背啊。你应该幸幸福福的，找到对的人，然后忘记我。陶亚也一样。你们要把我丢弃，不要带一点怜悯心地将我丢弃。

就这样不知道躺了多久，虽然李贺和童桐没说什么话，但这静谧的时光也让他们格外珍惜。离开这里，就要重新面对现实的缘故。

天色不知不觉渐渐变暗。校园也越发静寂起来。正当两人打算起身的时候，树林入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陶亚在医务室，他割腕了。”

伴随着秦天难以掩饰的愤怒。

第25章：归属（上）

全国大学生田径锦标赛。

这是陶亚第一次参加大学生组的比赛。去年的时候在精神病院，所以只有李贺一个人参加了，拿了块银牌回来，还带到医院给他看的。李贺说如果陶亚去了，一定会比他跑得更好拿到金牌的，所以约定了要尽快康复，赶快出院回到训练里来。

时间过得很快，新的比赛真的就到来了。只不过不巧的是上个礼拜陶亚才因为割腕躺在医务室里。所以李贺一度考虑要不要让他参加。但是机会难得，哪怕是没有拿到名次也是一种锻炼，因此李贺没有取消日程，不过也没给陶亚什么压力，只是叫他体验一下。

体验一下，或者拿到奖牌。李贺不知道，其实这一切对于陶亚都毫无意义。从一开始选择田径，陶亚就只是单纯地为了能和李贺在一起。恰巧他在这方面又秦天分，奔跑流汗仿佛就能甩脱烦恼的感觉也不错，所以就一直继续下去了。胜负欲这种东西，从来也就没在陶亚身上产生过。

但是今年，陶亚觉得有一点点不一样。他不是很想参加比赛，但并不是因为割腕的事情导致身体变差，而是因为心情很乱。他第一次感觉到，好像跑步流汗也并不能帮他暂时忘掉一些事情，即使以前一直行得通。

自杀以后，李贺一直对他很好。他想方设法地迁就他、讨好他，有的时候甚至让陶亚有错觉李贺真的像小时候一样回到他身边。不过他也前所未有地清醒，那就是，这一切真的只是错觉，李贺只是在粉饰太平，他的好只是出于内疚和害怕。陶亚第一次觉得，他不想要一份虚假的感情，他因为这种东西开始厌烦。想要一个人对自己好，像自己为对方付出的一样，比如，像秦天那样。

出事之后一次也没有见过秦天。陶亚故意不去找他，心里却小小地期待着对方来找自己。这种期待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他会幻想他在校医室里忙碌的样子，会幻想他温柔但是冷静地对待每一个病人，这种想法占据他脑袋里的时间居然开始比李贺的多了。有的时候陶亚自己也会害怕这种变化，但是这种变化，会让自己有一种莫名的甜美感觉。

秦天和李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陶亚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对他都是真心的，李贺是真心地需要他，而秦天，虽然他不确定对方要不要他，但是能确定对方喜欢他——无论哪种意义上的喜欢。所以想要试图靠近，但是这一步好难，对于走到现在伤痕累累的他来说更难。更何况他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变化，明明是想要堂堂正正地亲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样的自己太不对劲。这到底是什么感情，他很想找人问问，却不知道可以找谁。

一大早所有的参赛队伍都开始进行体检，李贺带着陶亚出现在久违的医务室。秦天一定是在的，他是那么重要的主治医生。不过他一点也不想让陶亚见秦天，因为那家伙表现得太明显了。

早上在镜子前照了很久，还问自己瘦了以后有没有变难看，又埋怨运动背心太大，晃荡得不合身，穿着很邋遢。

很搞笑，李贺看陶亚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光景。因为陶亚根本就不是个会在意这些的人，要知道他那种连人都可以完全忽视的性格。别人怎么看他，他从来也就没上心过，所以才会那么不合群。

但是这一次，陶亚好像认真了。这种认真，让李贺不知该如何是好。自杀的事情过后，李贺自问全心全意，他是真的想全心全意地对陶亚。即使他不爱他，他也想对他好。可是陶亚似乎并不领情，虽然回应，可是明显得心不在焉。每日每日若有所思的样子，让李贺根本猜不透他会想什么。再一方面，倘若陶亚真的对秦天有意，但也并不代表对方就会接受他的心意。这样下去陶亚又会面对什么，李贺不敢想象。所以陶亚在休养期间丝毫不提去校医室的事情，他也就代为跑腿，随他去了。

熬到今天却是不得不碰面了，李贺一边督促着其他队员体检，一边不时地瞄着陶亚和秦天的方向。果然，他们的气场很奇怪。秦天去打电话，陶亚的视线就一刻没离开过他。后来还莫名其妙地和秦天发起火来。事情太多，李贺无暇去管，但是心里结了个疙瘩，一直到接到母亲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