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得 上——寒夜飘零
寒夜飘零  发于:2013年05月27日

关灯
护眼

少年人的柔和被一路风霜带走了大半,眉眼间添了几分硬朗,愈发英气耐看,却恭顺如昔。

往日白皙莹润的脸颊上多了道指长的伤痕,虽已结痂,岳煜却觉得那抹暗红的色泽格外刺眼。

晦暗不明的目光盯着那抹暗红,清冷的凤眸蕴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翻涌,岳煜垂眼,夹了一口姚定安自凉州送来的胡瓜,不紧不慢地咀嚼。

清脆的声音,清香的味道,引得沈澜清不由有些怀念在昆仑山上的日子,暗自吞了一小口口水,沈澜清默默计算着二叔沈锐从昆仑山回京师到底需要几日。

未曾错过沈澜清私底下的小动作,心中怒气兀然稍散,岳煜莞尔轻笑:“起吧。”

“臣不敢。”沈澜清垂首。

岳煜挑眉:“嗯?”

陛下,您可敢不装傻?臣诈死,您不给个金口玉言免了罪,过后算起后账来臣可吃不消……沈澜清垂首,跪的笔直:“皇上不赦免了臣的欺君之罪,臣不敢起来。”

看似谨慎实则显而易见地不信任,岳煜微皱了下眉,指节轻敲了两下桌面:“沈卿,朕可否认为你在欺君之后又在抗旨,威胁朕?”

“……”沈澜清叩首,“臣惶恐,臣不敢。”

“那便起来陪朕用膳……”岳煜示意内侍在自己右手边给沈澜清设座,目光一寸寸扫过弓起的脊线,悠然诘问,“还是说,在沈卿心里,朕是个不通情理、不分是非的昏聩之君?”

话至此,沈澜清只能道着“臣惶恐”,谢着恩,坐到了岳煜的右手边。

满桌菜品,沈澜清只捡着手边两道,慢吞吞地吃着。

岳煜不悦地扫了一眼布菜的内侍:“退下。”

“?”沈澜清狐疑地看向岳煜,三月不见,小心眼儿帝王又多了个喜怒不定的毛病?这可不妙。

岳煜不是沈澜清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沈澜清心中所想,只当自家爱卿是在关心他:“朕有沈卿便够了。”

“……”沈澜清无语,默然垂眼。

待殿内之人退了个干净,岳煜夹了一箸胡瓜放进沈澜清碟子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着。”

“……”陛下也不是臣的内人。

虽然心里在吐槽,沈澜清确实微微放开了些,夹了两箸稍远些的青菜。

岳煜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澜清,随意吃了几口,便起身绕到沈澜清身后,开始为沈澜清布菜。

“臣惶恐……”沈澜清慌忙起身,站到一半却被肩上温热的掌按回了凳子上。

“沈卿……”岳煜按着沈澜清的肩,身子微微前倾,一箸一箸为沈澜清布菜,夹回来的尽是沈澜清爱吃的东西,“且安心吃,不必惶恐。”

低沉的嗓音,清清冷冷的语调,透着熟悉又陌生的温柔。

龙诞香的香味唤起了灵魂深处的记忆,单衣轻薄,结实有力地腿若即若离地蹭着后背……

沈澜清垂眼,强自压下心底的烦躁,慢条斯理地吃着碟子里愈堆愈高的菜:“陛下,您当是在喂猪么?”

“呵!这天下哪头猪能有沈卿这般待遇?”岳煜低笑,手掌顺着沈澜清肩膀下滑,无视了沈澜清无声的抗拒,强自攥住了搭在桌边的腕子,“沈卿辛苦这一遭,瘦了,合该多吃些。”

“……”沈澜清盯着那只骨节匀称、肌肤细腻的手,无波无澜,“为陛下做事不敢言苦,陛下,臣已经饱了。”

“嗯。”岳煜松开沈澜清的腕子,抬手,拖着沈澜清的下颌上抬,低头俯视着平静从容的脸,“淑妃前些日子伤了手……”拇指拂过刺眼的伤痕,一下又一下,“太医院配得药膏她用着似乎不错,沈卿,朕宣陈太医来给你请个平安脉,可好?”

可好?竟然在征求我的意见……

眸子里闪过一抹波澜,瞬间恢复平静,沈澜清垂眼,避开君主意味不明的视线:“小伤而已,不敢劳陛下挂心。”

“也是,沈卿府上有神医坐镇,自看不上朕的御医。”

“……”沈澜清无力地抬眼,“陛下,臣绝无此意。”

“嗯。”岳煜凝视着沈澜清的眼,清澈,宁静,越看心里越喜欢,抬手,轻轻碰触眼睑,“沈卿,九年,你丝毫未变。”

九年?这一世不知不觉又被陛下惦记了九年?沈澜清心中惊讶,眼中平静如故,启唇,轻声提醒:“陛下,臣脖子酸了。”

岳煜挑眉,松手,歪到软榻上,半靠着墙,右手支在耳畔:“朕腿酸了。”

“?”

“朕听说沈卿按摩手法不错。”

“……”沈澜清与岳煜对视片刻,认命地跪坐到软榻边,“臣为陛下捏捏?”

“嗯。”岳煜伸腿,半搭在沈澜清膝上,“因何诈死?”

沈澜清手微顿,玄色衣袖适时晃到眼前,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沈澜清手背上拍了拍:“无论怎样,朕皆赦你无罪。”

“臣……”

“无须多礼……”岳煜收回手,微微翘起唇角,“沈卿,专心捏腿,如实回话。”

“臣遵旨。”沈澜清嘴角微微抽了下,垂眼,认真地捏着君主的腿,“臣自云王府内书房发现了三封密信,牵涉甚广……”

“信在何处?”

沈澜清欲收手取信,却又被君主的目光止住了动作:“怀里。”

岳煜支起身子,自沈澜清怀里摸出信,不动声色看完信的内容:“这是原信?”

“是。”

“如何带出来的?”

“臣临了三封放进了原信封里。”

“沈卿大才。”

“臣愧不敢当,当时被云王堵在了书房里,多亏世子救场,才得以自云王府脱身。”

“嗯。”沈澜清寻着一切机会为岳渊说话,岳煜却似未听懂,对此事不置一词,转而问,“脸便是被追杀时伤的?”

“……算是。”

“何意?”

“臣一行人虽一路被追杀,但在进入紫荆岭前也仅折了三个随从,臣脸上的伤……”沈澜清微顿,话语在肚子里打了个旋,有了前世之鉴,终是未先开口替岳渊求情,如实道,“是在紫荆岭时被世子伤的。”

“岳渊?”岳煜挑眉,收回右腿,将沈澜清拉至榻上坐着,换了左腿搭到沈澜清腿上,“你能被他伤了,那几年功夫也算白练了。”

沈澜清皱眉:“那种情形,陛下未必能全身而退。”

“呵!沈卿勇武……”岳煜愉悦地低笑,“朕洗耳恭听。”

“世子失了神智,不顾自身安危,只一心杀臣,而且……”沈澜清抬眼,直视岳煜,“世子神力,不在云王之下。”

“虎父无犬子。”岳煜毫不意外,淡然评价,“岳渊现下在何处?”

“归京的路上。”

“嗯?”

“臣与……沈义联手,才将世子毫发无伤地制住……”虽明知君主必定心知肚明,却仍不愿明里提及影侍,沈澜清垂眼,掩饰瞬间地迟疑,“为了将世子安安分分地带回京城,顺便摆脱愈发频繁地截杀,臣便喂世子吃了粒白先生的药,使他假死,并将他易容成臣的模样,丢在了紫荆关关城附近。”

“沈义……”对假死之药毫无好奇之意,岳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澜清,“朕听闻他伤得不轻,马都不能自己骑了。”

“……”沈澜清从容地抬眼,“为了救臣,沈义伤了左肩。”

“嗯,所以右手便不能持马缰了,只能搂着沈卿的腰。”

“……”陛下,您难道不该忧心与郑太子、靖王世子联手密谋反您的云王么?

似是也觉得自己这般似嫉似怒的情绪来得莫名,岳煜抬手,挑了沈澜清肩上一缕青丝,拽了拽:“这么说,岳渊此时便在沈卿地棺木里?”

“……”沈澜清嘴角抽搐,何至于如此小心眼,“是。”

“时辰也差不多了罢。”岳煜毫无征兆的问,沈澜清却默契地了然,“父亲辰初便离了紫荆关,护着棺木从官道疾驰,算算时辰,也该入城了。”

“沈卿,朕送你回府……”岳煜收腿,起身,抬手晃了晃衣袖,“依然赏沈卿一只袖子,免得沈卿怕黑。”

“……陛下隆恩,臣不胜惶恐。”

路痴与雀盲眼再次合作,相互知道了底细,倒是顺顺当当地到了卫国公府,双双翻墙而入。

沈铄自紫荆关护回来的棺木已然摆进了灵堂,夜深人静,灵堂里除了烛火,只有耿家小姐与豆丁大的湛清在灵前守着烧纸。

沈铄在修住院听了影侍回禀,抬手揉了揉眉心,出了书房,转至正房:“夫人,去请耿小姐早些歇着,湛哥儿也该睡了。”

耿小姐与湛清随着沈夫人离了灵堂。

下人们得了吩咐,俱都跟着退了下去,偌大的灵堂,霎时变得空无一人。

沈澜清唇角弧度加深,看向岳煜,轻声道:“陛下,请。”

岳煜掀起唇角,目不斜视地握住手边的腕子,拖着沈澜清纵身一跃,在落地的瞬间用力一甩的同时冷不丁地松手,沈澜清本能地反手抓住岳煜的胳膊一拉,岳煜便顺着沈澜清力道叠着沈澜清砸到了廊下的柱子上。

隔着薄薄地单衣,对方的体温与心跳分外清晰。

“……”蕴满力量的触觉,淡而沁人的梅香,岳煜凝视着清澈的眉眼,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跳。

“……”沈澜清垂眼,隔开岳煜的视线,从容平静地问,“陛下,可伤到了?”

“没有。”岳煜面无表情地站直,甩袖,背着手踱向灵堂。

******

灵堂内。

岳煜举着油灯站在沈澜清身侧,沈澜清躬身,仔细用药水替棺中之人洗去易容。

“这……”

“沈卿,这便是你带回来的岳渊?”

32、灵前月下

衣裳还是那套衣裳,月白云锦单衣,袖口内侧绣着个“沈”字。

古玉,宝剑,银票俱在,变了的仅是棺中之人。

去了易容,棺中之人现出一张清秀至极的脸,细细的眉,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唇,唯有脸型与岳渊那张倾城脸颇为相似。

沈澜清皱眉,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脖颈:“已然凉了。”

岳煜未置可否。

沈澜清转身,下跪认错:“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嗯。”岳煜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盯着棺中人的脸缓缓眯起了眼。

灵堂内烛火摇曳,静谧无声。-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白色身影跪伏在玄色身影脚下,影子随着烛火微微晃动。

静谧中似有飞虫振翅,岳煜兀然闪身挡在沈澜清与棺木之间,挥袖,内力外放,衣袖翻飞,舞出了一面玄色中嵌着金光的盾。

灵堂内诡异地冒出一阵嗡嗡吱吱的声音。

沈澜清抬眼,只见金色虫云化为糜粉消散,缓缓飘落,零星几点黏在玄色衣袖上,反着微弱的灯火。

凌厉的目光环视四周,耳廓微动,确认再无金色飞虫残余,岳煜敛起冷笑,转身低头:“起来。”

“是。”重活一世的好处,便是能大体猜到圣上何时心情不爽、丝毫违逆不得。

沈澜清恭恭敬敬地起身,岳煜沉着脸捉住沈澜清的腕子,扣住脉门,分出一丝内力,沿着经脉探入沈澜清体内。

炙热的内力在体内游走,沈澜清微微皱眉,强自按下挣脱的冲动,隐晦地抗议:“陛下。”

“别动。”冷飕飕一眼,岳煜不悦地蹙眉,强硬地捏着沈澜清的腕子,探遍了沈澜清体内大小经脉,语气略缓,“沈卿端的好运气。”

“……”默然看着清俊冷硬的脸,沈澜清不冷不热地陈述,“陛下如此,臣惶恐至极。”

“嗯。”岳煜转身,俯视棺中人,棺中人已然干瘪,再无了之前的鲜活姿态。

“哼!”岳煜兀然冷哼,抬掌,又放下,想起这是卫国公府,沈澜清的灵堂,瞬间便消了亲手毁棺灭尸的打算,抬手示意两名刀卫将棺木抬去空地烧了。

沈澜清默然看着岳煜行事,不由有些烦躁,吩咐剑卫、刀卫办事就不能避着他些?他真不想要帝王这份信任,帝王的信任他消受不起……

“足够控制半城人的蛊。”声音清清冷冷,无波无澜,岳煜平静的陈述,打断了沈澜清的不满。

棺木必然要进卫国公府,到时蛊虫飞出来,最先遭殃的自然是守在灵前的沈家人及前来吊唁的权贵……

温润的眸子骤然转冷,杀意溢满心间,莫邪剑轻轻嗡鸣,此刻,沈澜清便如出鞘的剑,锋利,耀眼。

岳煜欣赏这样的沈澜清,去除了伪装,真实的令人惊叹,却又不愿见到这样的沈澜清,在他印象里,沈澜清就该是清清澈澈,温温润润的。

抬手,握住沈澜清的手,安抚性捏了捏:“沈卿。”

“臣在。”沈澜清杀意内敛,恢复了温润,恭恭敬敬垂眼应声,目光不着痕迹地盯着握在一起的手。

岳煜似是忘了松手,就那般牵着沈澜清到灵堂外,肩并着肩,席地坐于石榴树下:“自离京开始,仔细回忆此行经过,可有可疑的人或事?”

可疑的人,陈正。

可疑的事,岳渊晕船与在靖王府那场莫名其妙的病。

根本不用回忆,听岳煜一问,陈正的脸立时浮现在沈澜清脑海里,沈澜清如实与岳煜讲了,又道:“在辽西郡驿站那晚也听到了飞虫振翅的声音,当时见有蚊子咬世子,便以为是蚊子作祟,臣粗心惹祸了。”

“惹祸?”岳煜不悦地皱眉,“沈卿倒是喜欢替岳渊背黑锅。”

“确实与世子无关,是臣大意了。”

“南人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人下蛊,既然他们盯上岳渊,必是他大喇喇的犯了人家的忌讳……”岳煜掀了下唇角,隐晦地笑意转瞬即逝,“以沈卿的雀盲眼,能发现蚊子便属不易,何况是从未见过的蛊虫,无需自责。”

“……”雀盲眼随身多带两颗随珠便是,路痴可没的治,沈澜清默默腹诽。

岳煜沉吟:“那个裹着黑斗篷的少年想必便是南人……”

“……能得南人追随,陈正绝不是广陵人,多半是郑人,而且还是皇室。”

“若是如此,那陈正有无可能便是郑太子郑宸?只是……”沈澜清蹙眉,“既是太子,必然无需他亲赴万里之外倒卖货物……”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