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朵栀子花 上——江边一朵云
江边一朵云  发于:2013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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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昨晚那一切痕迹淡去,他独独只记得江子迟停留在他唇边半寸的呼吸。

南平王咬咬牙,挪过去将衣取了穿上。

宗主等在庭中,江子迟过去,见他臂上扎着白色纱布。受了伤却不重,流出的血多,但不致命。

那刺客实在不够专业。

江子迟跪在地上,宗主拿眼角瞥瞥他。

“昨夜爱卿未来,宫中出了刺客。”指责味道那么明显,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江子迟皱眉。

“是臣下失职,请宗主责罚。”

宗主走下台阶,走到他面前弯腰扶起他。

“孤怎会怪子迟。不过你府上那人着实危险,自从他来便祸事不断。要不孤命人将他拿了好好审问一番。”

“宗主!”江子迟咬牙,作一揖,“南平王是使节,不可杀。”

“孤不杀他,只是提审。经历昨日一事,朝中之人难免有人对子迟微言,孤这是为你着想,趁谣言还未散播开来,先绝了后路。”

“臣并无所谓谣言一事,然而提审南平王则是万万不可。”

宗主扶着他的手一顿,旋即放开。

江子迟低头,宗主冷淡的笑声在他头顶响起来。

“子迟——莫不是喜欢那个半面的怪物?”

“南平王是国家使节……”

“够了,在孤面前你无需多做解释。”

宗主越过他,走到门口顿了脚步。

“你看看,这树海棠开足一年,真是顽强的东西。”他笑了笑,江子迟转身盯着他的背影,“可是啊,无论多顽强的东西,只要孤说一句,照样得死。”

“是。”

宗主摇摇头,走回江子迟的身边,倾身在他耳边笑。

“子迟——那个南平王当真那么重要,就算用自己的命,也要保住他么?”

南平王的眼皮跳了跳。

小童拿来的疗伤药效果奇佳,想来是贵极的,不知从哪里得到。擦在身上患处凉丝丝的舒服,很快就缓解了那种火辣辣的痛。

他感激对小童笑了笑,那小童猛地将头转开。他的笑容凝在嘴边,渐渐才想起自己的样子多可怕。

很久没照镜子,不知那脸被毁成了什么样子。

就算有勇气去撕破,却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他苦笑一下,摸摸脸边已经损毁的皮肤,粗糙咯手。

稍微上移,到了眼睛处。

那只眼差不多已看不到什么,只有微弱的光线可以穿透进来。

而这几天来这只眼里倒影的最清楚的竟是江子迟凝神的样子。

江子迟——

南平王默默念了下这个名字,忽然觉得从指尖痛到心口,他瞪大眼猛地喘息,打翻桌上的药碗。

江子迟进来正巧看见南平王跪在地上喘气的模样。他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人提领起来。

南平王狠狠瞪他一眼,不着痕迹的别开他的手坐回床上。

江子迟坐到他身边。

“今日我去见宗主,宗主认为是你的人去刺杀他。”

南平王仰头看着窗外景色,不答他的话。

“我最终让他不要提审你。”

“谢谢。”

南平王生硬的接了声,恰到好处的讽刺。

“你这样的人,做了别人的禁脔连自己都保不住,怎么还会有力气去刺杀别人。”江子迟嘲弄的笑了声。

南平王一怔,看看他,又将头移开。

“这几日,下人可曾亏待你?”

“你府上都是善心人,我感激还来不及,何来亏待之说。”

“那便好。有什么想要的,告诉他们。”

“多谢大司马。”

两人沉默。良久后江子迟走近他。南平王条件反射的一惊,往后缩了缩,江子迟握住他的手。

“这匕首是你的,我还给你。但是你千万别想用它来自尽。你要知道你国家虽然不大,然而人口还是有的,你若死了……”

“我知道。”南平王打断他。

这男人知道他的痛脚,毫不留情这么踩下来。他嘴角微笑的弧度略有僵硬,却始终没有懈怠。

匕首在手心里安静的躺着,南平王仔细摸着它的纹路。

江子迟的心思太深,他不明白为何那人会将这样一个拥有利器并恨自己入骨的人留在身边。

南平王抬头看着他。

“你那日用这匕首刺我,真的没有喂什么奇怪的毒药?”

“你放心,你对我这样好,我怎会毒你。”

江子迟听完忽地笑起来,伸手去摸那个伤口。

南平王不屑的看着他,这人竟这样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伤折腾了半月有余才慢慢愈合。”江子迟眼中的欣喜让南平王有些看不懂,而他那愉悦的语气似乎不是在生气。

南平王的眉锁得更紧了些,悄悄往一边挪挪。

江子迟没有注意他的情绪,只是自顾自的沉浸在一种奇怪的开心里。

“我啊,长那么大,第一次伤口好不了,真是奇怪。呵呵。”

“你……”

“怎么?”

南平王皱皱眉,“笑什么?”

只是好奇而已,南平王告诉自己。

“开心自然要笑,难不成要哭?”

“你难过会哭?”

江子迟的神色一下僵住,盯着他看,南平王头皮一麻,知道自己多口问错话。

江子迟看了他很有一会,忽然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

“一个人最痛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刺客之事平息了一个月才渐渐没了声音。

这期间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最多还是怀疑南平王。朝堂上参他奏本人众多,嫌疑无法洗除。

而此时,不知是谁吹出风声。后唐大司马江子迟的禁脔竟是南平王。风声一出大波轩然,南平国连发书信要求后唐宗主公正处理此事,而民间怨声载道,两国关系降到零点,战事一触即发。

江子迟引咎交出手中泰半兵权,而唯一不应下来的仍旧是将南平王提审。

渐渐,人们的怀疑从南平王身上移至江子迟身上。宫中小道,江子迟欲取王而代之,这才借由南平王做挡箭牌,上演刺客这出好戏。

闲言碎语无法可挡,江子迟渐渐除了必要公事也再不去宫中宴席。

南平王身上的伤在那个小童的精心照料下日渐好起来。

患处结痂脱落,只余下一层极淡的痕迹。皮肤略有凹凸不平,所幸没有太大损毁。江子迟半月未来他这里歇夜,南平王乐得清净。

宫中的事他不是不知道。沸沸扬扬的传那么久,从下人嘴里多少也听到些风声。

他越来越想不通的是,江子迟为何将他囚禁起来夜夜折磨,也不愿将他送出去提审。

想得多了,头就开始痛。痛着痛着偶尔会在觉里出现同一个景色,大雪纷飞,血光四溢。

江子迟的那双眼好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他心里,夜半惊呼一声省起,额角都是沁湿的冷汗。

那双眼一直盯着他,那么远又那么近。

而最可怕的是,越想,他发现自己越不恨这个人。

越来越不恨,到了后来连恨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让他那么伤,让他受尽屈辱,让他丧失一切尊严。然而却不恨了。

就好象什么地方有什么声音跟他说,事出有因,说一次他就记得紧。

小童送上来一叠宣纸。铺陈开来,有浓重的香味。

他提笔写字,从白天一直写到夜晚,无非一句话:流转千年,为君一笑。

后来小童来收纸,盯着这句话出神半晌。他好心与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没料到小童怔怔吐出一句:“大司马也晚晚写着这句话。”

南平王当即掷了笔,在一旁愣着说不出话。

小童将毛巾给他递上来擦擦脸,然后取出药给他擦拭。

他想了许久,张开眼盯着小童问:“这药是什么地方来的?从前我未曾见过。”

“大司马给的——”话音才落,小童脸色一变,噗通的跪在地上磕头,“求求您别将这话跟大司马说,大司马不准我们在您这里说药和纸笔的事,说了就要割掉我们的舌头……”

南平王怔了很有一会。

“这些东西……都是我南平国运来的……”

“小人不知……”

“你下去吧,我不会说的。”

小童唯唯诺诺的退下去,南平王站到床边。一股清香袭来,他眯上眼拢拢寒衣。

囚禁,挡住提审,千里之外的寒衣和药品还有那个许久不露面的人。

匕首还给他,连看守也没两个,大门敞开他随时可以逃走。

南平王的眉逐渐舒展开,他开始了解江子迟要他懂的是什么。

南平王笑起来。

将那叠写坏的宣纸重新铺开,撕下一个极小的角落,取了小号狼毫笔写了两三行米般大小的字迹,然后将纸卷起来,放进一个漆色拇指大小的小筒中,打了个呼哨。

窗外扑楞楞两三声,跳进来一只鸽子。

江子迟一直保留着南平王丢弃的那些废纸。

一张张展平压在一个箱子里,每个字都是疼。

他不太敢去见南平王。再有自己的计较,那孩子的身体始终经不住他这样一而再再二三的折腾。

他只是想让他活得好,不是要他死。

江子迟解开衣,今日练剑,伤口再次挣裂。他上药,难得体会到这种有温热液体从体内流出来的感觉。

却是那么的叫他欣喜。

四处寻访得来的天机是,只要靠近那个人,自己的魔力就会淡去。会受伤,然后变得更弱,然后在无能为力中,必定死去一个。

这个结论多么荒诞却又合情合理。

江子迟咬着牙给自己上紧绷带,小童来报,说南平王有请。

他怔了怔,看看自己的手,眉稍一提叹了口气。

南平王盛装而坐,将一条白色微纱帐席地,脸上带了笑容。见他进来,起身作一揖,一半头发束了一半没有,恰到好处将那半面遮住。

江子迟心有疑虑的坐在南平王对面仰额看着他。

“你找我有什么事?”

南平王还未开口,江子迟忽然低头一哼,笑声瞬间冷淡的铺陈满整个屋子。

南平王举起的酒杯停留在半空,江子迟笑够几声,脸色恢复了平静。

“你还真是……”

“怎么?”

“下贱。”

南平王的笑稍一停,嘴角的弧度疼的抽起来,而他的眼神始终平常一如开始。

将手中的杯放了,他冷静的盯着江子迟看。

“刚才的笑是给我的么?”

“是。”

“为什么为了我笑?”

“不知。”

“呵呵,哭也是为了我,笑也是为了我。南平王啊南平王,到底是我误会了你,还是你天生就那么下贱?”

南平王那一抹笑意收了又放开。江子迟将眼神不屑的从他脸上移开,转向窗外。手肘撑着身子,斜斜的偎坐在地上。

南平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叹了口气。

“我们……真的不能和平一点么?”他出声,江子迟丢一个眼角瞥着他。

“这样拼命地让对方恨自己,能得到什么?”

这下轮到江子迟的笑僵硬在面旁。

南平王起身,赤脚走到他身边,那人的眼睛在夜中那么亮,惊人的有些刺目。

江子迟注目着他的动作,直到他走到自己身边。

南平王坐下来,挨着江子迟。

“大司马,良宵如此,你何苦扫了大家雅兴?”

说罢,他的手轻轻放在江子迟手臂上缩紧,而后将头靠上去,闭目吻上那人的唇。

疼痛席卷身体,南平王僵硬的伸不直手。

整个人挂在江子迟身上,那人就地掀翻了他,扯开根本没系的衣带,他用一种近乎凌虐的力量吮吸南平王的皮肤。

很快,肤色转红又青,南平王却还是清亮着眼看着他。

江子迟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将头转过去,跟着身上的动作也缓慢下来。

南平王却难得的轻轻哼了声。

江子迟脸难得一红,猛地从南平王身上抽离。南平王伸手挽住他的脖子,江子迟怔住。

“子迟。”南平王轻轻唤他的名字。

江子迟身体僵硬,愣愣的看着南平王,满脸都是不解。

“我这生人——从来是不后悔什么事情的。但是——但是现在唯有一件事让我很怅然。”

“什么?”不由自主的去关心,不由自主的轻轻环住他的身体。江子迟安静的让南平王把脸印在他胸口上。

“我不应……毁了这脸,让你看见我这么难看的模样。”

语气十足的遗憾,南平王轻微的叹气呼在江子迟身上,他猛地一震,低头看看,正好对上那双眼。

一边漂亮,一边暗淡。

江子迟蹙着眉,伸手去摸他的眼睛。正要接触到,南平王似乎微微笑了笑,那瞬江子迟骇起,一把将南平王推开,裹了不整的衣衫跌跌撞撞的夺门而出。

南平王被他猛地丢在地上,头被砸的晕晕沉沉的难受了好一会才逐渐清醒。

他慢吞吞的起身,将衣裳拾起来给自己穿好,回头看看那扇半开不闭的门,又将头转回来重新躺回地上。

想了很有一会,他露出一个微笑,闭上眼。

江子迟疯狂的奔跑出自家庭院。

夜色太深,他的眼中溢出绿色的光。

那分钟的悸动太汹涌,他差一点就忘记自己的目的。

让那个人恨,恨到极致,然后在某个瞬间一刀结果了自己。匕首交回他的手上,不加看守让他无路可退。

江子迟的脚步慢下来,他扶着膝喘气,眼睛瞪大盯着青石路面,却少了一分准确的焦距。

“南平王……你怎么可以爱上我。”他讷讷。

因为伤口的难以愈合,他从很远的一个散仙口中求知,原来诅咒并非无可解。

只要他死了,一切都散了。但是他死不了,自己杀不了自己,别人杀不了他,只有仙人可以。

只有他可以。

江子迟咳嗽起来,胸口那阵如纠缠丝线割据一样的疼痛是什么,叫人这么避无可避。

每次靠得越近,他的伤口就越无法愈合。越喜欢的,就变得越脆弱,那么为什么,要一直不甘心的守护着这样的东西?

江子迟大喊了一声,狠狠咬在自己手腕上。

手腕几乎断裂,却无疼痛。牙才松开,那伤口便迅速复原如新。

江子迟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逐渐支持不住的跪蹲下去,就着凌乱的衣散在身周,江子迟抱着头低低的啜泣起来。

16.孤鸾

那夜之后,岁月安宁。

江子迟每夜去南平王处歇息,却再也找不到暴虐的理由。他远远地坐着,不靠近也不远离,叫人看不明白他眼中的神色是悲伤还是欣喜。

每当南平王想与他说什么,才一起身,他便很快的移开。

几次下来,南平王也学会了安静。

他做他的,随那人去看。目光偶尔胶着在一起,很快又各自转头。相安无事的仿佛陌生人。

而逐渐的,南平王开始觉得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气流在二人之间来回暗涌。

朝中对江子迟的不满已门面化到一种无法掩盖的地步,参本众多,宗主在高高的龙椅上微笑着一本本听人宣读,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什么。只是江子迟眼中倦怠之色更重,礼节也越来越疏忽。

就仿佛给宗主以机会,让他罢免了自己所有事物。

这些事情由小童说出,南平王仔细听了过去,皱着眉默不出声。抬头看看,已是深秋,门可罗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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