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右翼(新版 第二部)——天籁纸鸢
天籁纸鸢  发于:2013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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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船夫的眼睛一直在我脸上扫,我有些担心地将头别过去,生怕被人认出来了,他却说:“这位先生跟莉莉丝陛下真像啊。”

玛门懒懒散散地说:“胡说,他哪有我妈好看?”

船夫一愣,不说话了。

一阵风扬起了我的发,我扶着帽檐倚靠在船头:“莉莉丝陛下是女人,男人和女人怎么比。”

玛门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把小黑靴子搭上船沿,仰头靠在镰刀上闭目养神。

船夫看了看我们身后:“看来帝都快要下大雪了。”

我也回头看了看河岸。沿岸到河边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还有透明的积冰。

玛门:“希望我爸不要再弄什么冰雕,那样我会疯的。”

船夫:“我老婆就天天拿陛下来教训我,说什么‘你瞧瞧人家陛下,为了爱妻年年花上那么多钱去聘请妖精做冰雕塑像,你穷我就不说什么了,你连朵冰玫瑰都没给我买过!’”他说话时还故意学着妇女尖锐的声音,逗得玛门直乐。

玛门:“其实要弄也没问题,可是我爸也太那个了点。为了让妈能从窗口看到,居然叫人大清早就把冰雕群从雪月森林拖过来,马车的声音吵得我塞两个棉花球加盖一张被子都没用。冰雕摆在寝宫门前,还叫人把路全堵了,连我都不准进去,去年差点被冻死。”

除非神安排,第六、七重天不会下雪,长年处于温暖与光辉之中。很久以前,我曾和路西法抱怨过六七天太死板,想去有冰雪的地方。路西法当时就说要带我去魔界的雪月森林,我一听这么远立刻就说算了,他当时就笑着说,那我们住到耶路撒冷,叫人把雪月森林的冰雕拖过来。当时我嘿嘿嘿答应得干脆,可每次他一说要去耶路撒冷,我又觉得欣赏风景是女人做的事,男人更应该把精力放在事业上。

那时候我天天努力着想要前进,想要在通向与他同等高度的道路上拼命奔跑,却不愿意花大把时间在经营和他的感情上。

而如今看着河边漂浮的小雪,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现在的我已经实现当初遥远的梦,已经和他站在了同样的高度,已经有资格和他并肩观赏雪月森林的美景。可是,忽然梦醒了,他却永远不会再熟睡在我的身边。

Chapter 3 (2) 真假莉莉丝

船夫笑笑:“路西法陛下真是我见过最专情的男人。”

玛门打个哆嗦:“女人么,不过就是消遣的东西。我以后才不要像他这样。”

我越听这话越觉得耳熟,回头看了一眼玛门。玛门莫名其妙地坐近了些,捋起我的一绺头发,在手中转了几圈,然后双手撑着座位,靠近小声说:“我喜欢你的头发,很漂亮。”

“谢谢。”对于一个直男说出这种话,我下意识有些防备地往后缩了缩。

玛门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头继续和船夫瞎侃。

乘舟顺流而下,我们抵达第六狱的主城莱姆城,五属性城中的火城。莱姆是魔界的商业中心,所以第六狱别名魔界之脑。虽说是火城,可因处于所罗河中游,莱姆也可以说是水火交融的城市。莱姆的正门面对所罗河畔,后门则靠近火山熔岩。

玛门付了钱,和我一起下船,边走边说:“在莱姆城住的魔族,经常可以看到雪花混着滚热的熔岩流下。”

“就像现在这样吗?”

玛门看看天上,眼睛弯了起来。

苍穹中遮满红云,云中有不少大木船飞行。木船有些像海盗船,不仅有桨,还有巨大的薄翼,就似在飞舞。密密层层的红云中,许多蝙蝠四处逃窜,众星拱月而来。

莱姆城中央偏西的有一个庞大火焰球。玛门用镰刀柄指着火球说:“那是莱姆城的最高建筑,红色金顶的那一座,撒旦火焰楼。”

赤红的火焰球中,紫色六芒星不断颤抖,就像随时都会挣脱火焰,爆炸而出。

他又指着城中央的建筑说:“那个顶着金色圆顶的是万魔殿。”

万魔殿巍然矗立在火山脚下,蜿蜒伸展至所罗河畔,每边有八座碉堡,共有钟楼十七座,其中萨麦尔塔、沙利叶塔和别西卜塔等六座塔楼各装有红宝石五芒星,昼夜红光闪闪。

玛门推推我:“嘿,你别忘了要扮成姑娘。”

“要和我签契约,必须带我把罗德欧加都逛遍了才行。”

玛门哦了一声,带我往万魔殿走去。街上处处焰火细雪,旋转跳跃,法师恶魔来回穿梭,诱人的魔女数不胜数。玛门在这里的人气竟比在上面还高,几乎人人都会向他行礼。我把帽檐压得很低,却仍招来不少人侧目。

玛门叼着烟杆带我到一家服饰店,从衣兜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找老板借了羽毛笔与我在上面飞速写下契约内容。之后,他买了衣服叫我进更衣间穿上。我拿起那件女装,脑子里嗡了一声。虽然说是化妆舞会,可男扮女装实在是很变态的事。

看看镜中自己的肩膀,再看看那瘦瘦窄窄的晚礼服……如果换作少年时期的我,绝对没问题,可是现在……一个一米八几的姑娘,玛门带进去不怕给人笑?

我回头看看玛门:“你确定要我穿这个?你认为我不会把它撑破?”

玛门靠在镀金镜前,晃晃手中的契约,冲我挑挑眉:“舞会上见,米迦勒殿下。”

他跑了,留我在原地茫然。

实在不得已,我只有利用炽天使的力量变成少年时的模样,戴上假发,把那件小衣服穿了上去。出去以后看着镜子里的脸还是不够女气,又尴尬地找女恶魔老板借化妆品,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就冒出一句话:“陛下,您只需要画口红和眼影”。

陛下?

原来她把我认成了莉莉丝……

离开商店,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看着已黑的夜空,我压低黑纱遮住半边脸,握紧手中的黑色蕾丝折扇。手套是及肘的黑色丝绒,手腕处还有银纱制的蝴蝶结……现在还握着黑折扇,整一黑寡妇。

虽然不少魔族和神族的肤色都很白,但不是一种色调。魔族的更偏于冷色调,神族则是泛着暖色的亮白。稍微有一点研究的人看肤色都能察觉种族,我拉了拉厚厚的银灰色绒毛披肩,盖住自己暴露在外面的胳膊,迈出第一步。

义愤填膺的女人们总爱说“我们要穿高跟鞋、要来大姨妈、要生孩子,你们男人伺候我们是应当的!”,我现在忽然能理解她们的心情了。

拿披肩遮住平平的胸,这样人家只看得到我的腰,肯定还想这女人身材不错。

我一咬牙,握住折扇,学着那些上位魔族女人,踩着刀山般缓慢往前走。

夜色如漆,火光映红半边天。空中飞行木船也被衬成霞红,在江河波涛中摇摆似的,顺风航行,往来如梭。

走了几步,终于有人过来行礼。

我轻轻勾住食指,靠在唇边咳了两声,简直想冲天飞去。

人生总会遇到磨难,我要学会克服。如果神族们知道堂堂大天使长居然为了视察魔界扮成妇女,一定会感动得泪流满面……

前往万魔殿的道路是漫长的,抵达目的地后的心情却是放松不下来的。一条极长的深红毛毯劈开前方的路,尽头是庄严的城墙,有穿着贵族衣裳的人把守的大门。每去一个人,伯爵都会要求出示邀请函,并且用魔法搜身。我按住腰间的圣剑,定定神往前走。

队伍一点一点挪动,前前后后的人都把我看了个通透。

总觉得别人有与我不一样的地方,可就说不出是哪儿不一样。

走到门前,伯爵微微欠身说:“请这位小姐出示邀请函,并卸下所有防御魔法。”

我微微扬起下巴,露出自己的脸。他惊得睁大眼,忙行了吻手礼,把我弄得全身颤抖。他指着里面说:“陛下怎么会走这条路?请进请进!”

我撑开折扇,又开始装贵妇。

进入大门,宽广的平地上伫立着七十二个黑色魔柱。每一个柱子上都刻着人物雕像,他们手持武器,栩栩如生。我在书上看到过这里的图,却没想到会这么宏伟。而走道的尽头,则是一座宏大的罗马式宫门。这应该就是所罗门及七十二柱魔神。

撒旦宫主厅在二楼,呈正方形,大厅正中四棱柱支撑各圆顶,圆顶上绘有典型魔界风格的壁画,构图繁复奢华,色彩浓烈夸张,有着突破传统艺术的惊艳与不规则。看着这些壁画,我忽然想起了当年路西法尚未堕天时,七天学院的建筑有几分这种味道。没想到后来七天学院大部分天使随着路西法堕落,竟把这种巴洛克式的艺术也带到了魔界,并且发扬光大,变成了魔族独具一格的艳丽风格……

主厅前有一面落地镜,我从里面看到了自己。

黑色的晚礼服,镶钻的头缀,面纱将半只眼盖住,折扇撑开放在胸前。发被高高挽起,丝丝缕缕垂在背后,脸部清晰的轮廓完全暴露。看着又一次变回少年的自己,我忽然有些恍然——这不是天国副君米迦勒,而是与路西法彼此熟知的伊撒尔。

大厅的角落放着网状的雕花铁球,铁球中燃烧着火焰。

我从镜中看到身后一个个路过的人,终于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是化妆舞会……我居然没有戴面具!

我往大厅里扫了几眼,根本没看到玛门的踪迹。

现在该怎么做?离开?买了面具再回来?

大厅里的贵族们开始聚在一起讨论,还有不少人看向我这里,朝我欠身微笑。

舞会就要开始了,如果走掉,我可能会违约。

我要冷静一点。

怎么说莉莉丝也是王后陛下,只要路西法不在,她就是老大。如果我不说话,就算是玛门也不能逼我开口。

大厅里的守卫打开数米高的巨窗,露出城外红黑交错的天空,空中扑翅飞过的蝙蝠。

晚风拂过,身上的黑色蕾丝被风扬起,绒毛在寂静与喧哗中震颤。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了天界和魔界最大的差别并不是光与暗,而是信仰与自由。在这个奢靡的世界,所有的子民都是自由的。魔族崇尚强者,他们崇拜路西法,是因为路西法为他们带来了和平与富强,如果有一个人能做得比路西法好,他们也会同样喜欢那一个人。这和神族是不一样的。神是我们的希望,他代表了九重天上的至高信仰。如果离开了他,就算还有其他人能统治天界,神族们也会流离失所。

以前我年纪小,并不能理解路西法必须堕落的理由。现在想想总算明白了。他太耀眼,仅仅一个副君的位置已经再不能容下他的羽翼,可他又不能代替神成为最高的领袖,所以只能离开天界创造一个拥有他个人风格的世界。

那就是现在这个自由、富裕又华丽张扬的魔界。

而作为神的子女和唯一的大天使长,我相信我永远都不会变成第二个路西法。毕竟我没有路西法想要当上位者的野心,也没有他那样打破一切重头再来的勇气。

最重要的是,我离不开天界。

那是我的故土,有信赖我的神族。如果有一天我能侥幸平和地死去,我想我会选择在耶路撒冷闭上眼睛。

走入主厅,华丽的吊灯照亮眼,所有的魔族都收了翅膀戴着面具:金银制的,珠宝镶嵌的,彩羽的,绒毛的,鹰羽的……眼前的一切犹如中世纪奢华精致的油画。

忽然有人用力鼓掌:“大家们快回头看,我们最美丽的王后消失两天,终于出现了!”

他戴着血红色的长羽面具,孔雀尾羽顺着额心冲天而起。可是那个调侃的声音我分得出来,是萨麦尔。

群众一起回头看着我,行礼,齐呼:“莉莉丝陛下!”

我将折扇收好,搭在腹间,以标准的魔族礼仪四指合并,抬抬手。

一人戴着左白右黑,眼眶一圈颜色对调的面具。

“陛下今天特别漂亮,总算没有穿那些奇怪的衣服,可喜可贺啊。啊,我想到了,今天是想吸引一下某位吧?两天没有见,见面必定如胶似漆啊。”是阿撒兹勒的声音。

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说:“您让路西法陛下找得很急,下次请不要再这样。”

这个不大清楚是谁。

一个戴着银灰面具的,根本不必等他说话,就能从金色瞳孔辨认出。沙利叶兴奋地说:“快快告诉路西法陛下,莉莉丝陛下回来了!”

我忙摆手,又不敢讲话。

正着急想玛门怎么还没来,身后一个声音传过来:

“不用,我已经听说了。”

身体全然僵直,所有的镇定与冷静顿时灰飞烟灭。

有一双手从身后抱住我的腰,我看到腹间的黑色手套。他双手十指交叉,轻轻扣住,无名指上戴着象征已婚的红宝石戒指,手腕处的银链与我手腕处的一模一样。

他的手臂纤长,黑色的袖口上有银丝的翻花。

世界在一瞬间沉寂。

我连紧张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垂下头,在我耳边低声说:“终于回来了。这次我不怪你,但是下次不允许这样,知道了么。”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充满磁性,却少了以往的温柔,反而带着近乎于王者的命令口吻。

我呆滞地看着前方,麻木地点头。

面前游走的是一张张精致的面具,一件件华丽的礼服。就连蝙蝠也在窗外欢舞高歌。

身子被他转过去,我看见一张白金面具。额心一颗泪珠似的冰蓝宝石,玉珍珠及碎钻星般点缀在面具上,周遭有一圈雪白绒毛,右侧多出数缕长长的黑白羽,占据了大半面积。

透过璨绮的面具,我看到一双深红色的瞳孔。

这样妖艳的夜晚,站在我面前的人是魔界之王,不再是以前的大天使长。他的黑发顺着肩头滑落,甚至连眼睛颜色都变了。

可是,第一个涌入脑海的,竟然还是当年那个他。

不论变成什么样,都曾与我亲密相拥毫无间隙的温柔恋人。

那个在我耳边甜腻呼唤着“宝贝”的人。

心中有无数想对他说的话,也有冲上去紧紧拥住他的冲动。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不论是以现在这样尴尬的形式,还是以平日米迦勒的身份。

我屏住呼吸,最终只能在心底自言自语般低声呼唤着——

路西法,终于我们又见面了。

他嘴角微微扬起,声音如鬼魅般缠住我的心:“这几天晚上我都没人陪。今天要补回来,知不知道?”说到这,他忽然收了声,静静地与我对视。

我抬头看着他。

他现在离我这么近。与我对视,眼神却没有改变。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我还是当年的我,他还是当时的他。

眸子在灯光下闪烁,如同破碎的繁星。

他眼睛慢慢眯起,朝我凑近了些:“你今天……”

萨麦尔清了清嗓子:“哟,哟,当着大家就开始了啊?舞会不要继续了?”

阿撒兹勒讥笑:“你没看路西法陛下都快忍不住了?舞会取消吧。”

沙利叶又继续兴奋:“啊啊,取消舞会了,取消舞会了,陛下要抛弃我们了……”

戴金面具的人说:“陛下,您不能这么做。”

路西法:“亚巴顿,他们两个胡闹都成习惯了,这你也信?”

阿撒兹勒阴笑,萨麦尔和沙利叶勾肩搭背抱作一团狂笑,亚巴顿无语。

路西法看看四周:“玛门呢。”

几个人一起摇头。

“可能他想在潘地曼尼南过,你们去叫叫他。”

亚巴顿应声去找人,阿撒兹勒说:“舞会可以开始了?”

路西法点点头。

灯光霎时熄灭,火光冲天,混着星光飞落入窗。有船向天边驶去,船桨一圈一圈,缓缓摆动,就像人的脉搏,载着梦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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