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墙根朝里挪了挪,也用气音回到:“一切尽在我方控制中——你们可别过来啊——”
说罢我便继续扭头看向窗外:被数道铁栏生生切断的地狱入侵大队反应过来之后便及其躁动,不少恼怒的攻击和冲撞与铁栏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我不禁替这牢笼的坚固程度忧心忡忡起来。
而就在一栏之隔的外面,是虽身着防护却仍是肉体凡胎的民警同志们,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对破坏公共设施的担忧和畏手畏脚,不负我望地排出了大量重型枪炮,对着栏杆里面就是一顿狂轰滥炸。
“呜哇——!!!”巨大的枪弹声让阴影中躲藏着的大家再度不淡定了起来,蠢蠢欲动地想要逃跑。
“别动!”我情急之下吼道:“现在是我方人民警察在开枪,那些怪物们正被困在一个从天而降的大铁笼子里面,看样子暂时出不来,反而现在去楼下会很危险的!”
黑暗中传来二任领导若有所思的声音:“哦哦,那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罗地网,一旦地府遭致危险便会自动启用,触犯的条件大概是怪物活动范围超过了地狱入口方圆500米,或是负面能力值达到2级,好想看看呢呵呵呵呵……”
“乐乐你才dangerous !你快进来啦!”
我辨别出荣同事的声音,朝他说:“我没事的,我近年来颇为强壮,况且交火的地方离咱这还有一段距离,有危险我会跑得比你们都快的。”
荣同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我已经将注意力转回到不远处的战场上:因铁栏冲出而碎裂的石板石缝中全是汩汩流动的血浆和成泥的肉渣,腥臭之气数米之外依旧难掩。不少体积较小的浅层怪兽在密集的炮火中被轰成了残酱,中大型的怪物们愈发盛怒不堪,不断以惊人的蛮力和不顾周遭同伴安全的猛烈攻击摧残铁栏,渐渐地开始要突破牢笼。而民警同志们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面色如常地把握着最后一点时间对囚笼中的猛兽施以打击伤害。
世界上所有的防御体系都是一样,一旦有一个缺口生成,整个堤坝将会一瞬溃灭。在魔怪的不懈努力下,摇摇欲坠的铁栏终于被冲断了一根,他们不禁兴奋的狂叫,一边将缺口撞得更大,随即不断从中涌了出来。站在最前面的民警同志立马被撞飞来,摔到一旁楼墙根边,歪倒下便再一动也不动,还有几人被连炮火都轰不散的大型怪兽围扑上来团团撕咬。我的心已经跳到快要麻痹。要不是还维持着一丝理智的束缚,知道自己此刻过去也是白白送死,我真要管不住自己颤抖着想要冲出去的腿。
站在这冷漠而安全的高处俯视下去,民警同志们的肉身不堪一击,怪物却源源不断前赴后继,数量比起我之前估计的都还两倍有余,我不禁被一个设想弄得手脚冰冷:这要是全地狱的魔怪——不论是本意要作乱也好,还是顺从暴烈天性来凑热闹的也好都跟着冲上地府来,那后果必将是一场无可挽回的混战,不但整个地狱与地府都将牵涉其中,不到两败俱伤难以收手,而地府苦心经营维系的千年和平也将毁于一旦。
正在此时,更恶劣的形态接踵而至。那如浮岛般巨大的创面长啸一声,身形比之前又胀大了数倍,加上满身的疙瘩,简直像一只呈几何倍数放大了的有足刺豚。我暗叫一声不好,果然,这黄黄绿绿的大怪物将本已破损不堪的铁笼彻底撞毁之后,一跃而起跳出魔怪兽群,直扑民警同志们而来。
我之前在打游戏的时候,之所以极度讨厌这创面是有道理的。这玩意儿被激怒之后将会迅速膨胀,不但体型就大的你无从下手,还浑身是刺,要是被它迎头砸下那血槽基本可以见底,有时他扑跳过来,你堪堪躲过他的攻击还没站稳又被他的角戳飞,而最恶心的是,你若是攻击它,那些布满他全身的恶心肉刺便会喷射出毒浆,但凡中奖,在解毒之前血都会哗哗地掉。
正想着,那创面已然冲到最近的民警同志面前,就在这万分紧急之时,它却忽然身形一缓不再动作,仔细看去,它那短肥的四足上一片寒光闪过,竟然是被重重坚冰所拉阻。
逃过一劫的民警同志们只愣了一下便纷纷撤开,他们刚一离开,先前所站的那片地面就凝结成寒冰一片,重重叠叠生长成丛丛冰锋,一路覆满了巨型创面的整片腹背,连那些还未启用的可怕肉刺也尽数包裹在里面,连带他愤怒的表情一起冻结成一个硕大无比的冰山。
与此同时,那已经将一群民警同志的防护服撕咬殆尽的叱恶群中,忽然劈出一道厉光,将它们生生切成双份,身后站着的银发青年扬手将那几个民警同志掀翻到十几米开外,晃了晃手里的刀,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摸样。
“杜子仁!”周乞抬头喊道:“你回来了?情况怎么样?底下怎么说?”
我这才看见那大型创面冰疙瘩身后的大殿檐角上,站着一个极熟悉的身影,他推了推眼镜以轻巧的语调说:“地狱大门已经关闭,不会有新的入侵者闯上来了。”他笑了笑,冲着脚下所有正狰狞厮杀的魔怪说道:“一群智力未开的愚钝生物,想必你们也没有觉悟,地狱底层既然同意关闭地狱之门,就代表已经放弃了你们所有。因此,如今所有站在地府的,不管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我们将一律斩杀。”说着,他扬起手上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剑,以毫无感情而寒入骨髓的音调说:“就用这极寒大地狱为你们送葬,此般就是灰飞烟灭,连下地狱都不得。”
说罢他唰地一声将剑劈手挥下,那座包裹着千年创面的巨型冰山瞬间被一道白光直直穿过,随即轰然碎裂,散成漫天银光。
第41章
本来是黑血横流的腥臭战场,忽然被这洋洋洒洒的漫天晶莹冰渣给洗刷了个透彻,又是美丽又是渗人,叫人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同事们叫了好几声让我汇报战况我都没听见,半天才张了张嘴,迟疑的说:“我方已派出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形势大好,各位同志可不必担心。”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留情的了。”被一群大型猛兽团团围扑的周乞右臂一挥,划出一道堪称完美的银白半圆,刀光所过之处不论魔怪石墙都被生生从中削断,他歪了歪头舒展了一下肩膀,举起那带着三重倒刺的银白古刀晃出一片杀气,细看下手握刀柄处竟是一个呲牙泣血的恶灵头颅,周乞颇为兴奋地喊道:“老子好久没好好活动过了,你可别抢我的。”
檐角上静静站着的阿仁似乎是微不可闻地切了一声,不过却将剑尖指地轻轻落在脚边没再动作。周乞看着四面八方咆哮着奔涌而来的大小魔兽,只拉扯出一份贪婪嗜血的爽快笑容,说:“老子亲自用三鳞鬼头刀为你们送葬,才算诚意。”
说罢他便一头冲入怪兽群中,毫不留情地挥刀大肆砍杀了起来,一时间只见银光刺眼污血四溅,处处异肢断首,满耳凄烈惨叫。只见那银发鬼帝有如末日修罗场中的不败战神,手起刀落都是亡魂,反而越战越欢喜,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这场堪称屠杀的血腥战斗并未耗时太长,结束之后已是遍街残肢断骸,渐渐连垂死的呻吟都减弱消弭,便是空旷寂寥只剩腥气不散。唯有连血都染不红的一袭白发和迎风俯视的一抹黑色屹立其中,简直就像史诗里战野辽原上冷眼旁观的神祗一般,我过去想象中的地狱,大抵也就是如此。
阿仁从檐角纵身跃下,落到一旁还算完整的一级石阶上,似乎是不愿被鲜血脏器沾到,嫌恶看了周乞一眼说:“怎么,你平时生活压力很大是不是。”
周乞隔空挥了一下刀,甩掉上面残留的血迹,无所谓地说:“反正都是要全灭,不如让我爽一下,我也没刻意折磨,都是冲着要害去的,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阿仁又抱怨了两句事后打扫和灾后重建的麻烦事,一边在面前划出一道3D投影屏幕,不知与谁连了一通话后抬头说:“稽康他们说北边也快搞定了,只是……”他只是来来回回扫视着堆积满街的尸山,说:“那只一千八百年的吃人唆鲵怎么不见了。”
我听了之后顿时一惊,连忙就着地理优势探头出去扫视寻找,毕竟那唆鲵之前的的确确是在这魔怪大队里的,虽然如今都已成了肉酱血浆看不出原貌,不过经他一提似乎是从中间什么时候就看不见那个肥肥大大的胖虫子。
“是不是被我不小心砍了?”周乞露出困惑的神色,原地转了两圈说:“我是不记得有砍过大只的唆鲵啊……对了,那东西不是可以钻入地下么,莫不是给他跑了。”
“要跑了也是一时,并且只可能在地府,地狱大门已关他是回不去了,”阿仁说:“都是你,搞得血淋淋一片,现在什么味道也分辨不出。”
我也正跟着疑惑着,忽然右肩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我差点梗塞,回头一看结果是小强久久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便大着胆子出来瞅瞅。刚看了一眼就捂着嘴巴连退了好几步,坐在地上猛喘气说:“这……这他妈……这他妈怎么一回事。”
“这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径自暴走后的战场。”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不过现在还不能说完全安全,咱先回去躲着。”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本次事件中,我只是如此乖顺躲在安全地带围观,既没逞英雄也没做傻事,却还是逃不掉厄运。
就在我正要准备也回到大部队中给大家报告情况时,那只大家正苦苦寻找的巨型唆鲵从土色石墙中猛然冲出,一头扎进CP二楼办公室,以排山倒海之势砸落下来,将离窗边最近又被惊住无法动弹的我和小强,一口吞入了腹中。
第42章
今天距离小范被一口吃掉的日子,已经73天了。
地府的重建工作基本已全部完成,虽然当时森罗殿门口的确被破坏得很惨,所有碎石残板都无法再拼接,只有将道路全部敲碎清理了之后重新铺设,北边的二殿三殿门前也是狼籍一片残破不堪,但毕竟已经事隔数月,再怎么样的伤痕破坏也都修复了。
不过小范今天,依旧没能活过来。
阿仁事后回顾当时混乱的场面,依旧有些不甘。本来入侵作乱的地狱大军已然覆灭,虽是还剩了些残兵穷寇,然而所有出逃的路子也都封死,本不该有什么差错。哪曾想那吞吃了卢孟的唆鲵却是个大大的不安因素,他几个月来并未将卢孟的灵魂完全消化,结果反到神智被魇、灵肉互斥,最后竟疯魔了。要魇住千八百年的唆鲵本是不可能的事,但毕竟这份灵魂背负杀孽无数,煞气极重已是少有,生前死后执念又深,保留了无法回到人间的悲愤和对地府秩序的极度怨恨。于是这新死的人类和千年的魔怪,一边想要完全吞噬,另边不欲交放执念,两方情绪一直在冲撞结合,最后渐渐扭曲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方都绝对是自作自受。原来卢孟在染指处理器失败后便更改了计划,趁着下地狱之前做了最后的联系安排,试图能联合那一拨早想作乱的地狱叛军一路打入地府,顺便修改了自己的命数重返人间,如此才能顺利逃离刑法牢狱去了十三层的猛兽聚集区。不料地狱魔兽的想法又岂是人类般利益权衡理智分明,到时候却改了主意将他一口吞了,自己却也着了道。
因此,那在周乞无差别屠杀下躲入地底石墙中穿行的疯魔唆鲵,本就一直承受着自体灵魂被撕扯侵入的痛苦,极端暴躁愤怒——一个精神回不到人间,一个精神回不到地狱,最终转换成为对地府秩序的破坏欲,直觉之下选择了不远处装置着中央处理器的CP二楼,而离得最近的小范和另一名叫做小强的同事便遭了秧。
当时杜子仁自己和周乞所站着的地方同CP还有一定距离,虽是听到动静便立马冲了过去,但却仍是晚了一步,小范和同事小强已经被全然吞吃入肚,连半条腿也没剩下,阿仁当下便将那头还想朝其他人扑去的唆鲵用剑狠钉在了墙上,扬手便破开了他的肚子,但却仍为时太晚。
唆鲵腹中的浊黑粘液已经将两人团团包裹,从头到脚被卷入其中连呼吸都不能,而那紫黑的尸腐气息已经完全侵入了二人身体内部,不但皮肤肌肉以极快速度腐败下来,连骨头都渐渐松软一磨成渣,毕竟一千八百年月里累积汇聚的地狱阴毒蒙头盖下,但凡人类都承受不住。
当下把两人救出来后,阿仁和周乞立马手脚麻利地施了屏障和术法,可小强的灵体已然在蚕食中全然败落,一丝魂魄都没有剩下,而小范幸而有二级实体的保护,还残留了一口气,不过也只能勉强用拘魂术将三魂七魄锁在一起。
不止如此,在那之后的一系列净化工作更是漫长而浩大,光是在不伤及灵魂的情况下要将邪气分离就已经极其消磨耐心和灵气,此时既要小心谨慎又不能拖沓太久,否则不但邪气会侵入太深与灵体生长在一起,而且没有实体保护暴露在外的灵魂更是像重症监护室的烧伤病人一样脆弱不堪,一点不良感染都不能受,越是时间长越是危险。
可这一切都不是最要命的,关键是经过此次严重的伤害之后,小范的三魂七魄已经不能再聚形,一旦脱离了拘魂术的束缚将立马魂飞魄散,更别说还原到实体之中或是投胎转世,如今真是人也活不得,鬼也做不成。
于是,经历了初期的愤恨和不甘,南方鬼帝杜阿仁,最近很是忧郁——人虽然没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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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谁说这璃玉盏里的一缕青烟便是一个活生生的灵魂,都叫人难以接受,然而脱离了繁琐污秽的肉体,人的本质却只是这时刻可以隐去在天地中的一丝魂魄,如今这魂魄也要涣散了……
“你就算整天什么事也不做光盯着这个茶杯,又有啥用?”前来串门的赵文和本想用烟斗敲敲那玉盏,却在一旁凶狠眼神的瞪视下改敲了桌子。
如今暂时装载着小范魂魄的璃玉盏被阿仁带到了离阳界入口最近的转轮十殿放着,虽是远离了地狱入口但仍重重结界丝毫马虎不得。
“怎么,每天盯着,这茶杯开花了么?”赵文和丝毫不顾对方毫无好客之意,拉过一把凳子坐下:“你瞪我也没用,这里也不是你地盘,我愿意来。”
赵文和坐好了后,又瞧了瞧那半透明的碧白玉盏,揶揄道:“有必要么,跟守寡似的,我说你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平凡的孩子,不过是第一眼看去长得和靑生有点像罢了,这种理由,过两天也就该新鲜够了吧。”
阿仁不置可否笑了一声,说:“像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赵文和嘁了一声,阿仁也没有理会,只是自白一般轻声说着:“其实,这孩子是比我要强大太多的人了。”他露出一个有些虚幻的笑,说:“我这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自私,小心眼,胆小又坏心,还不说实话……”
赵文和抬起眉毛,说:“你倒是对自己认识蛮清楚的嘛。”
不过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想尝试一下被救赎。
半天等不到回音,赵文和有些没趣地撇了撇嘴,说:“其实我今天过来啊,是乞子叫我来给你传个话。”
阿仁抬眼看他,问说:“叫你传话?他自己怎么不来?”
“我闲呗,活都叫姓王的干完了。”觉出阿仁又不想理他了,赵文和连忙说:“乞子估计觉得那事儿自己有点责任,正憋气呢。”
阿仁叹了口气,说:“说吧,什么事。”
“你家小范这缕倒霉的冤魂,他说想到了法子。”
阿仁本是兴致缺缺撑着脑袋,听了这话不免精神了些,却仍有些怀疑地不做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