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东海在病床上发著呆,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过了一会儿,开门声响起,以为是女护士回来了,没想到进来
的人是他两个多月没见的父亲。他似乎比之前更苍老了一些,原本黑色的头发里参了许多银丝,季东海心里有点抽
痛。
“爸!”季东海叫了一声,不知道说点什麽好,父子间总是这般冷冷淡淡的,即便是经历过生死别离,季东海也无
法做出矫情的撒娇姿态来对父亲感慨些什麽,自己也不小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父声音略微激动,当初看到以为早已死去的儿子昏迷著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并无过
多激动,有些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
但是,如今儿子醒了,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叫著自己,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失而复得。可是,性子里的冷漠却
无法让他做出什麽激动的表现来,但季东海还是明白的。
下午有不少医院里的同事来看他,他重复地说了几次自己的冒险经历,当然,隐瞒了王虎异变的那一段,只是说两
个人在雨林中过了两个月原始生活而已。
生活很快又回到之前那种忙碌的氛围中去,季东海似乎还是那个温文儒雅的医师,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变了。
从内在开始腐坏,在黑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常常会陷入穿梭时光隧道的错觉,午间休息的时
候常常会在树下坐著发呆,因为那会让他感觉靠近那个热带雨林的生活。
只是,再也不会一只大猩猩把他抱在怀里在丛林嬉戏了。
凌晨一点锺,黑暗的房间里有激烈的喘息声,季东海闭紧眼睛,身体加快摆动,很快地喊出那人的名字,然後一切
静止。
白色的浊液烫伤了他的手。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了,明明以前不是个性欲旺盛的人,可是现在,一到夜里闭上眼睛,
那只大猩猩就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著,撩拨他,让他无法入睡,只有在发泄过後的虚脱疲惫中才得以安眠,但那些
梦,却都是关於热带雨林的一切。
季东海觉得自己要疯了,试过吃安眠药,可是短暂的几天安稳之後,他的身体却很快对安眠药有了抗体,又重复之
前的日子。
蜷缩起身体无声地呜咽。夜晚依旧如此漫长,苍白的月光缓缓移过窗前。
季东海的同事兼多年同窗好友还是看出他最近的异样来。出於关心,他怂恿著医院里同科室的同事一起到酒吧给季
东海开个派对,庆祝他逃过一劫。
本来兴致缺缺的季东海还是拗不过别人的热情去了,地点是市里有名的酒吧一条街。
一行人刚坐下不久,就有个十几岁模样的男孩上台去,拿著麦克风大声宣布:“各位女士们,今天为了庆祝我们王
虎大少爷历劫归来,大难不死,你们的酒水都由他买单了。”
酒吧里有点沸腾起来。季东海的心扑通扑通地加剧跳动。他僵直著身体正襟危坐。
“东海,好像是那个和你一起被救的男孩耶,要过去打招呼吗?”坐在季东海身边的好友靠近他耳边大声说,酒吧
里的音乐有些吵杂。
“没必要。大家喝酒吧。”季东海避重就轻地说,开始主动和身边的人聊起一些医院里的趣事来,眼角的余光还是
看到了那个聚集了许多年轻人的开放式包厢。
有个人众星拱月般地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他一头金色短发,连眉毛也染了同色系的金色,眼神轻佻,面部轮廓深刻
,金铜色的皮肤让他看上去更加狂野迷人,他已经是个褪去青涩的成年男人了。此时他正不知说著些什麽,把坐在
他附近的娇俏女生挑逗得脸色酡红,笑倒在他身上。
季东海别开眼神,拿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对於他少见的豪迈同行的同事更加来劲,纷纷起哄劝酒,他们可是从未
见过季东海失控的样子,要知道,他平时总是不温不热的平淡模样,就不知道这样的人喝醉了是什麽模样呢。
季东海来者不拒,略带苦涩的酒味从嘴里流淌到身体里,但他却是眉开眼笑的样子,有人耳语,季医师原来笑起来
这麽迷人啊。
“少喝点吧,东海!你们这些人, 别瞎起哄啊,他大病刚愈,不适合喝那麽多酒的~”坐在季东海旁边的好友兼同
事李云拦著再次递到季东海面前的酒瓶。
“喔唷,正房说话了,咱们这些小妾还是规矩些吧,哈哈哈~”有一个同事大声地取笑著“护花”的李云。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嬉笑也很惹眼,王虎微瞥了一眼,低头端起酒杯刚准备要喝,又像想到什麽似地,猛一抬头盯著
那群在他们右上方的人,是他。手一震,酒洒了出来。
“怎麽啦?王少。”他身边的人好奇地看了过去,“没事。我去下洗手间。”王虎匆匆忙忙就走开了。他看到季东
海斜靠在一个男人身上走了出去,他忙跟了过去。
第十六章:误会
王虎没想到,自己看到的会是这种场景。
在洗手间的流水台上,季东海半躺著,双手勾著李云的脖子,而另一个人正在解开他的衬衫扣子。看到有人突然进
来,对方似乎是吃了一惊。
他走了过去,清洗著手上沾到的酒液,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著他们两个。
李云这才发现两人的形态有些暧昧,刚才由於季东海喝醉了想吐,他就把他扶到洗手间来,也许是喝了过多酒液,
吐完之後季东海似乎有些呼吸困难的样子,他就扶著他想给他解开衬衫上面几颗扣子,没想到进来这个人,对方似
乎误会了什麽。
季东海朦朦胧胧中看到了王虎瞪著他的眼神,心里有些难过,以为是还是在梦里,不禁呜咽起来,习惯性地抱住了
身边的人。说了句:“不要走!”
回应他的是某人的摔门而去,李云这时才想起,那个人好像是和季东海一起获救的生还者,他去接昏迷的季东海时
有看到过。对方的态度实在奇怪,而季东海自从回来之後的状态也很奇怪……看来,事情变得好玩了。
给季东海整理好仪态之後,他似乎清醒了些,不过还是昏昏沈沈的,“李云?”他叫著扶著自己的人。
“是,头还晕吗?我先送你回去吧?”李云扶著他故意经过王虎那桌,果不其然,对方还是一脸恶相地盯著他们两
个。
“好~”季东海无力地靠在他身上。王虎全身都要燃烧起来了,这个人!居然大庭广众明目张胆地和个男人亲亲我
我的,像什麽样子。
李云得意地笑笑,走过去和一行自得其乐的同事说了情况,两人就相携而去。
王虎气得摔了杯子,玻璃划伤了他的手,其他人目瞪口呆,不知道刚才还是开开心心的人怎麽突然变成这样。看他
少见的严肃表情,谁也不敢问。
王虎丢下一叠钞票,随便说了句:“我回去了。”就掉头回家,一行人还在惊讶中就听得外面跑车急速滑驶而去的
声音。
该死的!王虎用力拍著方向盘。那只仅仅简单包扎的手一下子又渗出血丝来。明明自己很快地追出来了,那两个人
却早已没有踪影。
脑中不断闪过那天在小湖边看到的季东海赤裸的身体,今晚他也会被那个男人拥抱麽?
之前喝进去的酒精在身体里翻滚,他踩著油门,一路狂飙而去。
季东海是在头痛欲裂的情况中醒来的,人已经在家里了。此刻他不由得懊恼自己喝了太多酒。
走到浴室里,镜子中看到了一个面色发青,双目无神的颓废青年,无奈地苦笑一番,什麽鬼样子啊,真难看。深呼
吸逼回那些欲流出眼眶的湿热液体,甩去脑海中浮现的昨夜看到的那人的身影。
他洗了个热水澡,梳洗一番,又是一副精神饱满的形象,简单和父亲一起吃了早餐就上班去了。
已经快到夏末了,但在这个城市里,天气依旧很炎热,30几度的高温也许容易让人心情烦躁,医院里的打架受伤的
病号,醉酒肇事的伤员多了许多。
季东海一进医院就接待了几个病人。揉揉依旧有些疼痛的额头,他低头输入一些药方,让病人下去拿药。敲门声响
起,女护士开门领了另一个病人进来。
刚抬起头,手上的笔就不小心掉到了桌上。是他!季东海面无表情,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的情绪。
低头接过护士手上的病历卡,让她把王虎手上简单包扎的纱布拆掉,那里横了一道两厘米长,深约几毫米的伤口,
看来还是新伤口,由於主人的粗糙大意,随意包扎,如今周围的皮肤泛红肿起,有些发炎的趋势。
让护士给他做消炎处理後,又打了局部麻醉,但季东海给他缝合的时候,手却轻轻发抖。
虽然只是小伤口,但阵线穿过对方的皮肉时,季东海心里一颤一颤的,有些揪紧,终究舍不得那人有半点伤痛。
医疗室里很安静,王虎并不像其他病人会对季东海问东问西的,也没有缝合伤口时该有的担忧,他们没有说话,仅
仅只是季东海医生口吻般地说些该注意的事项,还有和护士的互动。
王虎一双漆黑的眼睛只是把他看著,盯得季东海全身发毛,感觉他好像在赤裸裸地审视著自己身体般,竟有些不自
觉的情动起来。身体微微泛红。
王虎仔细观察著季东海的脖子等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试图看出这具身体是否昨夜被他人拥抱过。所幸并没有什麽
“出轨”痕迹,然而脑中掠过那人抱著他的画面时,不禁身体一紧。
季东海正在做缝合的最後一步,发现他手上的僵硬,不由得担忧地抬头看他,问:“怎麽了,弄疼你了麽?”
王虎有些惊讶对方那麽明显的关心,扯扯嘴角,说:“没事。”
其实他心里也不明白,为什麽会那麽在意这个人。说是两人曾经共患难的情谊,其实那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也
仅仅记得最初的相遇,和最後匆忙的别离。然而,在夜里却常常能梦到这个人在水中的身影。
慢慢地,梦境里竟然还多了两人一起时的香豔画面,所以,他迟迟不敢来见季东海,若不是这次受伤,他也没什麽
借口说服自己来见他。
“谢谢你。”王虎突兀地说,季东海没有抬头,“我是医生,这是我的职责。”他不冷不热地说。
“那个时候,我被那些野狗围攻,谢谢你来救我,还受伤了。後来突然有人来救我们,我太开心了,忘了和你道谢
。”王虎的声音有些低沈,季东海苦笑,不明白这个人怎麽会在这麽长时间的不见面之後突然道谢。
其实他很想问,那後来我在医院里疗伤的时候,你怎麽不来呢?现在这些话,也不过是场面话吧,他嘲讽著心中竟
然因为对方主动提起关於那个热带雨林的事情而雀跃的自己。
“那种情况,谁都会帮忙的。後来你不也救了我,大家扯平。”季东海显然并没有借此话题拉近两人的隔阂的想法
。
“那时走得太匆忙,还没有看看那个森林呢,好像很美呢。”王虎又扯了个相关话题。
“大概吧。处理好了,明天过来换药。不要碰水。”没有继续他们的话题,他机械性地交代王虎相关伤口事宜,又
开了些口服消炎药,“去楼下药房取药,一天一片。”这已经是送客的姿态了。
王虎呆呆地看著他转头跟护士整理器械,不明白为什麽对方这麽冷淡的样子。护士已经打开门,“可以去取药了,
先生?”
王虎只得跟著女护士出去,他看著季东海低头处理文案不看他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
门被关上之後,季东海紧绷的肩膀才松垮下来,他趴在桌上。
他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别再去想关於那个小岛的一切,可是这个人,明明就忘记了他们的一切,为什麽还要提
起呢。
宿醉的脑袋似乎更沈了一些,办公室里的温度调适得很适宜,季东海昏昏沈沈地睡了过去。
有人轻拍他肩膀的时候,季东海猛然惊醒,抬头一看,原来是李云。
“你没事吧?头还疼?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一天?”他关心地问,以季东海轻微工作狂的性格,当然没有答应,只
是有些窘迫於自己竟然在上班时间睡著了这个问题。
“对了,我刚才在楼下又遇到那个王虎了。”他貌似不经意地说道。
“哦,手受伤了来医院处理伤口的。是我治疗的。”季东海声音没有起伏地说。
“这样啊……”李云若有所思,手受伤要特地跑到他们医院来,还正好是季东海治疗,未免太巧了吧。
李云暗自笑笑,又说了些不著边际的关於同事们的话题,扯著扯著又说道:“昨晚大家玩得很尽兴啊,後来你喝醉
了我扶你去洗手间清理,结果又遇到了那个王虎,不过他好像是误会什麽了,看到我们离得那麽近,瞪了我一眼才
走的。真奇怪~”
季东海脖子有点僵硬,记起那人刚才不停观察自己的样子,还有那天问自己是不是同性恋,恶心什麽的言语,像是
想到了什麽,凄然地笑了笑。
无所谓地说道:“不相关的人,提他干什麽。”说完又借故要工作,把李云给送走了。
李云刚才观察他的神情,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季东海和王虎之间肯定发生了什麽,虽然有些震惊,但是作为好友,
他还是希望季东海能幸福。
第十七章:忽如一夜春风来
再次见到王虎,已经是第二天了,季东海的精神状况并不是很好,他又失眠了。
刚上班就看到王虎守在门口等著,虽有些惊讶,还是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办公室。王虎紧跟著他进去。
拆开伤口的时候,季东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原先缝合好的伤口如今惨不忍睹,线头被剪断,伤口泛血,有化脓的
迹象。
这个人!“你是怎麽回事?怎麽搞成这样!”季东海大声质问,丝毫没注意到自己那麽愤怒的语气已经泄漏了他心
里的在意。
王虎当然也注意到了,果然,用苦肉计是对的。
昨天回去之後,王虎辗转反侧,对於季东海的冷淡态度万般不是滋味。如此遭逢冷落自然是养尊处优的王虎极少遇
到的,而且,那人明显地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做法很让他气愤,什麽嘛,明明两个人一起患难过,起码也可以做朋
友吧。
不甘心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其它接近季东海的办法来,当佣人给他放水准备洗澡的时候,提醒了一句要他注意
手上的伤口,他这才有了妙招。
不过,这个外表看似成熟的男人,实际心里还只是个小孩子,他只能从季东海只言片语中想起他似乎是个对病人很
照顾的医生,所以,他就顾不上佣人奇怪的眼神,让他拿来剪刀,剪掉了手中缝合的线,还拿冷水去淋伤口,季东
海开的消炎药,他自然也是没有吃的。
“昨天洗澡的时候,不小心弄裂开的。”王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大大的眼神无辜地把著急找来药水和器皿重新
处理起伤口的季东海看著。
季东海心里好像被撞了一下,那个睁著黑溜溜的眼珠子,故作无辜弄伤自己来撒娇求欢的任性大猩猩似乎又出现在
他的面前。
他并没有揭穿王虎的谎言,只是说了句以後小心点,然後继续小心翼翼地再次处理那个伤口。
王虎故意在他擦药水的时候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仿佛很痛似地,季东海只能尽量放轻动作,心里暗骂,知道痛
干嘛还故意把自己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