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间漏下的阳光洒在阿夫洛的金发和微垂的睫毛上，还有那纯白的翅膀，形成了斑驳的光影，平时的严厉都化作了专注和柔和，看上去像天使，又像传说中的精灵，看得田川一瞬间有些失神，如果一直都像这样表里如一，该有多好？

一曲终了，田川还久久回味着那奇妙的乐音，忍不住仰起头向树上的阿夫洛问道：“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阿夫洛抿着唇没有回答，假装在举目远眺看风景，耳根却难得地有些发红。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不由自主地就吹出了羽族专门用来求偶的曲子。

向“食物”求偶？如果被族人知道，他身为首领的颜面何在？

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亡妻狄娜，以前也是她再三央求下才会勉强吹一次，而对多玛，更是连吹都没有吹过。

难道，自己在下意识地主动取悦“浆果”吗？阿夫洛打死也不会承认！

Chapter9：种族的距离

田川见阿夫洛久久不搭理自己，脸上的神情还恢复了惯有的冷漠，恍然间，有种美梦易碎的错觉，有些泄气的收回视线。

算了，想跟对方进行正常一点的沟通，果然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

正好肚子饿了，他决定化悲愤为食欲，确定溪流中的小鱼不是上次的食肉鱼以后，就下去捞了两条上来，简单处理了一下，用洗干净的树枝串上，再用从泰尔长老那里要来的打火石在干燥的岩石上生起了篝火，自顾自地烤起鱼来。

真是三月不知肉味啊，当久违的鱼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散发出肉香的时候，田川的口水都要忍不住流出来了。如果能刷点油，再撒点盐，那该是多么无上的美味啊。

好不容易烤熟以后，迫不及待地吹了吹，咬了一口，烫得倒吸了一口气，但同时也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个星球的鱼肉味道跟地球差不多，甚至更加鲜美，即使什么佐料都没有，比起平时的清一色的素食，也足以感动到令人想流泪。

阿夫洛坐在树上，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浆果”的动作，忍不住微锁眉头，同时又有些恍然大悟──原来“浆果”最爱吃的竟然是肮脏的肉食，难怪羽族的食物怎么也吃不香。

不过，看着“浆果”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似乎也很有趣，微眯着眼睛，浓长的睫毛在面颊撒下一层阴影，微微上挑的眼角，温润中竟有些诱人的媚意。

沉浸在幸福美味中的田川，察觉到阿夫洛的视线，意识到自己这样当着别人吃独食的行为，实在不符合地球人的外交礼节，只得狠狠心，把另一只烤好的鱼举给阿夫洛，咽了咽口水说：“你也吃一点？”

阿夫洛莫名地感到一丝喜悦，“浆果”竟然愿意主动跟他分享食物，看来应该并不讨厌自己？

但看着那串在树枝上烤熟的鱼的尸体，还有扑鼻而来的腥气，还是只能摇头拒绝了“浆果”的好意，沈声说了一句：“你吃鱼，我吃你。”

田川脸一红，默默地收回烤鱼，果然，无法跨越的种族差距。

羽族的首领阿夫洛突然爱上了打猎。

不，应该说是打渔。出去巡查的时候，路过河边的时候，总会顺手弄几尾鱼回去。

羽族人几乎个个都是弓箭高手，但除了遇到危险之外，很少会主动打猎，所以阿夫洛这个突如其来的爱好，也着实令族人感到匪夷所思。

难道他们英明神武的首领，竟然破天荒地改变食性了吗？

食肉？哦，多么可怕啊！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那些鱼都进田川的肚子里去了，正好田川那天在山涧吃鱼的时候又灵光一闪：既然植物和泥土提取不到盐分，那动物身上应该也可以吧？于是乎，他就更有理直气壮吃肉的理由了。

有了新的研究动力，又有鲜美鱼肉的滋养，阿夫洛很快就满意地看到，他的“浆果”看起来越发的神采奕奕，手感和口感也越来越好了。

说起来，就连果树都还需要腐烂的泥土滋养，所以阿夫洛很快对“浆果”的独特食性释怀了，进而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发展到了纵容，比如“浆果”觉得这次的鱼特别美味，那下次他就会留意多带回几条同类的鱼。

“浆果”在进食的时候，那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真是该死的诱人。

这天午后，泰尔长老照例又在午休，田川刚饱餐了一顿鲜鱼汤，心满意足地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独自在研究室里忙碌。

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不会又是阿夫洛那家伙来搞突袭吧？

还好，现在为了防止被突袭，他工作的时候都特意选了面朝门口的桌子。

不过最近阿夫洛“偷袭”的时候往往都会捎来几尾鲜鱼，反而令馋猫田川隐约有些期待，顺带着看阿夫洛也比以前顺眼多了。

田川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继续埋着头随口说道：“阿夫洛，等等，现在的步骤很关键……”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软糯的童音传来：“妈妈，妈妈！”

田川一惊，抬头望向门边，果然是上次那个小祖宗，阿夫洛家的狄安，正一脸欢快地拍打着小翅膀扑过来。

虽然小宝宝很可爱，但田川实在不想再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烦，反射性地想躲，无奈狄安已经扑进了他的怀中，搂住他的颈脖，嘟起粉嫩的小嘴巴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狄安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金色的眼眸，不就是上回像猎鹰一样杀气逼人的男人吗？

田川心头一哆嗦，赶紧摊开手对男人声明道：“是狄安自己扑上来的，我没有挟持他。”

男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颔首说：“抱……抱歉，上次是我和欧尼误会了，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狄安说：“妈妈，是我让喀修斯老师带我来找你的，狄安最近一直很乖，这是喀修斯老师给狄安的奖励！”

叫喀修斯的男人更不好意思了，解释道：“狄安一直很想你，没有打搅到你的工作吧？”

在小宝宝眼巴巴的注视下，在喀修斯诚恳的目光下，田川最终只能不负众望地摇摇头说：“没、没有，我现在正好有空……”

“耶，妈妈最好了！”

狄安欢呼着，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笑脸，田川也觉得很开心，但是，这样一口一个“妈妈”，听得他真是别扭啊，再说，如果被阿夫洛知道自家孩子擅自认自己当妈，那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赶紧一脸歉疚地对宝宝说：“对不起，狄安，我是个男人，而且恐怕……你的父亲不会允许你认我做妈妈，你们还是叫我‘田川’吧。”

“浆果？”

田川嘴角抽搐，不愧是爷俩，连发音都一样有误。

倒是喀修斯翘起唇角，金色的眼眸熠熠发光：“哦，田川，对了，他们都叫我‘万能的喀修斯’，很高兴认识你。单手就能截住羽箭，你还真有两下子，有空一起去练练手，如何？”

这，真的是那个杀气腾腾虎视眈眈的男人吗？笑起来竟然如此爽朗……

“是要比赛射箭吗？狄安也要，狄安也想试试！”

喀修斯笑着捏捏狄安的小包子脸，“没问题，只要狄安乖乖的，试飞节以后就教你学习射箭。”

“喀修斯老师，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

看着那个笑容爽朗温暖的男人，对着狄安一脸宠溺的表情，田川恍然有种错觉，这男人，也许比阿夫洛更适合做狄安的父亲。

“干得好，小个子！”

周围传来热情的喝彩声，而田川身边的喀修斯也拍拍他的肩，笑着称赞：“真是比欧尼那家伙好太多了！”

“欧，喀修斯──！”

听到不远处传来欧尼无力的哀嚎，田川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意。

因为实在无法拒绝喀修斯的真诚的邀请，而自己也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田川稀里糊涂的，就跟喀修斯来到学校的练武场，一起切磋箭术。

田川的箭术，曾经在学校的时候从来没有跌落过前三名，羽族的弓箭对地球人来说有点原始，但在喀修斯的指点下，也很快掌握了技巧和力度，已经渐入佳境了。

而围观的羽族人，也不再像上次那样充满敌意，看到田川射中了靶心，还会由衷地为他喝彩。

这大概应该归功于“万能的喀修斯”，这个笑容爽朗的男人，身上好像有种奇妙的感染力，再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要有他在，似乎都会变得理所当然。所以对于突然出现的长相奇异的外来人，看到喀修斯毫无障碍地接纳了，周围的羽族人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热情友善。

被羽族人接纳？这绝对是田川意想不到的收获，他苦苦求而不得的愿望，竟然，被喀修斯如此简单地就实现了？

这可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正在满心欢喜之时，听见不远处的树上传来一个讥诮的声音：“这不是那个居心叵测的外来人吗？难道你们不觉得，他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很可怕吗？简直就像没有萤火的暗夜，看着就有不祥的感觉，而且竟然还没有翅膀，简直就跟龙族那些低等种族一模一样……”

田川循声望去，原来是那个美貌的少年多玛，身边围绕着几个爱慕他的雄性，正像个女王一样傲然地坐在树枝上，用粉嫩的双唇说出恶毒的话语，碧色的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多玛！”喀修斯沈声制止，“如此对待泰尔长老的助手，这就是你该有的优雅吗？”

一向习惯被众星捧月的多玛，突然当众遭到这样的呵斥，美丽的小脸顿时煞白，咬咬牙从树干上站起身来，不甘示弱地对喀修斯大声说：“什么泰尔长老的助手？他是不祥的毒药，会给我们带来灾难！喀修斯老师，你最好也离他远点，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说完，多玛丢下一干痴心的爱慕者，气冲冲地展翅离开。

毒药？灾难？

周围的族人开始不安地窃窃私语，他们都知道，多玛的祖母是族里的先知，是能够预测吉凶的马尔西长老，所以多玛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语，应该不是没有根据的吧？

喀修斯见田川的神情有些恍惚，担心他受到打击，忙安慰道：“不用理他，真是被人惯坏了，总是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你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都很美，很特别，就像……就像泉水里的黑宝石，能够散发各种光彩……”

有这样安慰一个男人的吗？田川有些哭笑不得，其实他对于刚才多玛那些人身攻击的话语并不在意，他只是担心，好不容易在逐渐接纳他的羽族人，会再次对他充满敌意。

但，也许多玛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居心叵测，而且，可能会给这个星球带来灾难。

Chapter10：求偶的危机

虽然受到了多玛的中伤，让田川的心情有些忐忑，但后来喀修斯主动提出要领他去参观整个羽族聚居地，这又让他心情好了许多。

原来羽族并非他想象的那样，只是一个乌托邦一样的小部落，其实领地远远比他看到的还要广袤。这座羽族森林只是一处最大的聚居地，相当于首都，附近还有许多零散的小村落，由村长直接管理。

所到之处，皆是一派安居乐业的画面，雌性负责种植采摘、洗衣做饭，雄性则负责修缮制造，保卫家园。而羽族的小孩子们，从两三岁起就会统一送往学校，由专门的导师们教养，直至长大成人，据说这是为了防止双亲的意志会影响孩子对性别的选择。

为了抵御龙族的进犯，边境的森林还设有专门的哨卡，有大队的羽族勇士轮流巡逻、站岗。而身为首领的阿夫洛，据说每天都要亲自飞去边境的各个哨卡巡视，看来做首领也是件辛苦的差事。

半天之内，对于羽族的认知就突飞猛进，比过去几个月的成效还显着，田川感到非常开心，对喀修斯也充满了感激。果然是万能的喀修斯！

对他来说，在这个陌生的星球，泰尔长老和喀修斯，都是难得的对他充满善意的人，也都帮他在关键时刻逃离过困境，这样珍贵的善意和帮助，他恨不得用一生来铭记和报答。

直到暮色西沈，田川才依依不舍地在学校与喀修斯告别，步行回到泰尔长老的研究室。

远远的，就看见研究室门前有个一个熟悉的修长的身影，全身和纯白的翎羽都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淡金，犹如一座完美的古希腊雕像一般矗立。

阿夫洛！

糟糕，一时兴起忘了时间，被阿夫洛逮了个正着！

田川的脚步一滞，忐忑不安地迎着阿夫洛走过去。

果然，看阿夫洛脸上冷冽的表情，和那副风雨欲来的架势，就知道这次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你去了哪里？”不等田川先开口，阿夫洛就冷冷地沈声质问。

“我……我去参观了羽族的领地……”好像，应该赶紧先道歉吧？但田川又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得向阿夫洛道歉。

“是谁允许你去的？是谁给了你这个权利？”

田川垂下眼眸，没有回答。喀修斯好心好意待他，这时候总不能把人家拖下水吧？

“是喀修斯，对不对？”喀修斯三个字，看似轻轻吐出，又好像格外加重。

田川忙辩解道：“不，是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恳求喀修斯带我去的，跟他没有关系。”

“恳求？”阿夫洛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淡紫色的眼眸中却染上一层薄怒，“你拿什么恳求他的？用你自己的身体？去媚惑？去勾引？！”

“不是，我没有！”

“那你还有什么？！”

田川怔住了，阿夫洛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让他原本雀跃的心情顿时沉落谷底。

其实让他无法融入羽族的最大的阻碍，不是多玛，而是阿夫洛，一直都是阿夫洛吧。

原来，无论他怎么顺从，怎么隐忍，都只会越来越让阿夫洛看不起。

原来，是自己错了。

田川定定地看着阿夫洛，终于忍不住，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心里长久以来的疑惑：“我知道，尊敬的阿夫洛首领，您对我的身份一直存有疑虑。但是我来到羽族已经这么久了，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给大家带来过任何困扰，甚至，我还愿意用自己有限的力量，为羽族做一点有用的事情。请问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会让您始终不肯接纳我，也不肯给我机会表达自己的善意？”

这下阿夫洛也怔住了。

这大概是“浆果”在他面前说得最长，也是最认真的一段话，而字字都是对他的控诉与不满，看“浆果”黑眼睛里隐隐闪动着的不解与委屈，再想到平时与他在一起时的表现，好像，好像忍了他很久了？

自己在“浆果”眼中，很讨厌？

自己费尽心思取悦他，他竟敢，讨厌自己？！

两人正在僵持之时，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声，泰尔长老缓缓走了出来，对田川招呼道：“田川，来来来，有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问你。咳，年纪一大，脑子就总是犯糊涂，搞不明白了。”

这可正中田川下怀，他可不想在这里一直跟阿夫洛僵持下去，也担心阿夫洛会被自己激起更大的怒气，于是赶紧逃也似的跑进了研究室。

泰尔长老在转身回研究室之前，对还呆在原地的阿夫洛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阿夫洛，要表达对一个人的关心，可不是这么表达的。年轻人嘛，偶尔还是应该坦率一点。”

接下来的好几天，阿夫洛的身影再没有在研究室出现过。